我的航海生涯（一） 第一次上船经历

海天一线

无垠大海里那波涛汹涌的海浪翻卷着我多少或甜或苦的人生经历，每一朵浪花都记录了我航海生涯二十载对大海的热情与眷恋。浩瀚无际的大海至今仍是我梦中的摇篮，从过往的曾经到如今再到将来，大海，一直都是我内心深处激情跟灵感的来源。
　　转眼间，我已离开远洋海运在陆地工作两年有余，当静下心来回首自己的航海往事时，发现有很多记忆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甚至消失，而第一次上船工作的经历，却犹如一张早已泛黄的老照片，虽然因饱经岁月而略显斑驳，但却一直珍藏于记忆的相册中，久久不曾忘却。

　　2000年10月，大学毕业在家等待了近三个月之后，我终于被公司安排上了一条叫做Mandarin Moon（华月）的船舶，所担任的职务是：甲板部实习生。该船是一艘悬挂新加坡国旗，载重5万多吨的远洋散货船。因此船当时正在加拿大的温哥华锚地抛锚（锚地：指离岸边较近专供船舶抛锚等待进港的水域），于是我们就被安排到温哥华锚地去上船。我们这次一共安排了20个人一起上船换班，幸运的是，我和我的大学同班同学被一起安排到了这条船上实习，第一次远渡重洋参加工作，因有了同学的陪伴而不再感到胆怯跟恐慌。

这条船上全体船员（加上4名实习生）一共26人，我们这次可谓是大换血了，一般很少会有这种同时更换这么多船员的情况（2020年以来因全球爆发的新冠疫情而导致了海员换班难的问题发生，船上不再是隔三差五的更换三个五个船员，而是挨到一年甚至更久后再将所有船员一起换掉），但当时也不知这条船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这么多船员到期了而不能得到休假，由于我是第一次上船，了解的也不是十分清楚，总之我们这次出行的队伍可谓是浩浩荡荡，大家在船长的带领下，一起从大连国际机场出发了。

飞机先是飞到北京，从北京机场办完出境手续后，就直飞温哥华了。对于我这个刚从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新鲜与兴奋。飞机刚起飞时，我一直在望着窗外那飞快向自己身后滑过的水泥跑道，当飞机刚脱离跑道升空的一刹那，我的心也一起跟着蹦了起来，幸亏蹦到喉头时被嗓子眼卡住了，否则真有可能把心脏都给蹦出来。在北京到温哥华的漫长飞行途中，别人都是倚在座椅靠背上睡觉来打发无聊的旅途，而我则好奇地打开前方座椅靠背上的显示屏幕，轮换着观赏各种不同的视频节目，玩着里面的小游戏，直到半夜里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眯了一觉。

在长达近11个小时的飞行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温哥华。由于已经是当地时间的傍晚了，所以当地代理安排大家住进了一家酒店，并打算统一去吃晚餐。船长和大家商量了一下，为了能让大家多得点实惠，船长与代理沟通后，代理给我们每人分发了50加币，晚餐让我们自行解决。当我手里拿着这50加币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呀！这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外国钱，而且还是属于我自己的。这笔钱我当时大概只花了六七块，去超市买了一根火腿肠和一袋面包，剩下的就都被我保存下来了。

晚上闲来无事，和几个同事一起出去溜达。夜幕下的温哥华，宁静而安详，道路上偶尔会有轿车开过，沿路两侧的空地上种植着很多枫树，红色的枫叶在夜风里轻荡，枫树掩映下，错落建造着或两层或三层的别墅（我们称之为别墅，对当地人而言可能就是普通住宅），在路灯的映照下，让人心生向往。每一栋别墅房前都有一片很大的绿地，种植着各种花花草草，有些家还摆设着秋千、摇篮甚至蹦床一类的休闲装备，还有一些房屋是建在海边山崖之上，临崖而望，下面就是湛蓝的海水流淌，我和同学开玩笑说，这样的住宅，打开窗就可以伸出鱼竿在家里临窗钓鱼了。在温哥华，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一个公园里散步时遇见一位老太太在遛狗，小狗忽然在路边方便了一下，那位老人竟然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塑料袋，直接把狗的排泄物装进去带走了。要知道那时才是2000年啊，这种高素质的行为我以前根本没有见过，让那时年轻的我感慨颇多。

　　第二天我们就坐着交通艇上船了，上船后才知道，由于本航次要在温哥华拉小麦，属于粮食类货物，码头对货舱验舱的要求非常严格，在我们上船之前码头验舱人员已经来验了一次，可惜没通过，所以等我们上船后，这份清理货舱的艰巨任务就交给我们了。而对于我这个第一次上船的实习生来说，那些刻骨铭心的历练，也就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由于清舱需要抢时间，在锚地多耽误一天，船东就要多浪费一天的租金，一天的租金那可是好几千美金！所以那几天我们是没日没夜地干呀，大家还没来得及倒时差，就要在早上5点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一直干到晚上12点，主要工作就是一边用高压水龙带冲洗五个货舱，一边用尼龙刷子蹭干净因拉上一舱货而黏着在货舱壁上的脏东西。我这个啥也不会的实习生就负责帮别人拖拽水龙带，到了晚上就手拿一个大照明灯，给冲洗货舱人员照明。虽然大家干活时都穿着水靴，可由于舱底靠后位置的积水早已漫过小腿，所以大家的双脚直接是泡在水里了。10月份的温哥华，夜间温度已经能低到四五度了，第一次上船就遇到这种急活累活的我，站在冰冷的海水中，心中纵有万般的抱怨，可为了能不被老船员笑话，为了心中这份一直憧憬的职业，只得继续咬牙坚持下来。由于我对货舱内部结构的不了解，舱底有一个排污水的井口被积水没过后，我没有看见，结果一脚掉了进去，下半身全被冷水浸泡透了，本来就冻得够呛的身体，现在直接变成瑟瑟发抖了，好似这一切的遭遇都是专门为了考验我的意志跟信心而来的。
经过我们的努力，最终验舱圆满通过，船也顺利得装上小麦开航了。开航后，我的另一种折磨也拉开了帷幕---晕船。船在锚地和港内时都比较平稳，所以我就没啥感觉，等到真正开航了，晕船这个问题也就直接冲我而来了，无论是靠港期间老船员带我下地去吃的那些国外大餐，还是在船上大厨做的那些大鸡腿小排骨，反正胃里储存的那些好东西，这一下全都一股脑地奉献给了大海。等到把所有能吐的东西都吐干净了，最后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没东西可吐而干呕时，是最遭罪的时刻，浑身都不自主得跟着打颤，头也随着干呕的动作而犹如触电般的晃动。水手长看我晕得太厉害了，站都站不住更别说去干活了，于是就安排我回房间休息。一位老水手告诉我说，要想把晕船给练出来就要坚持吃东西，不要害怕吐，越吐越吃，越躺在床上反而越练不出来。于是，为了能早一点锻炼出来，我就没有回屋躺在床上，而是自己端了一小盆饭，摇晃着来到餐厅外面的甲板上，蜷缩着蹲在船舷栏杆边，吃几口，吐一阵，吐完了再吃，吃完了再吐。那两天，我基本上都是吃多少吐多少，只有等到了晚上，感觉自己吃这几口暂时不会吐了，就赶紧回到房间躺下睡觉，让这几口饭作为自己保持体力的能量。就这样坚持了四天，我的晕船症状终于慢慢得到了缓解，在此后多年的航海生涯中，竟然还把船上那种晃悠悠的状态当成了一种享受。
　　晕船症状缓解后，我就和大家一起开始每天的船舶保养工作了，水手每天的工作无外乎就是敲锈刷漆。敲锈就是用那种铁头的小榔头，对着船体各处生锈的地方一顿敲，把锈敲掉后，再给涂上防锈油漆。小榔头看着不大也不沉，可是架不住成天从早敲到晚啊，我虽然也是农村出来的，可毕竟太繁重的体力活也没怎么干过，这小铁榔头从早拎到晚的，还真是让我吃不消。每次晚上收工回屋，都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连续这么敲了几天后，手指竟然被震得肿了起来，感觉两只手胀得像充满了气一样，手指头怎么握都握不紧，尤其是每天早晨刚起床，手指都是完全僵住的，稍微用力想弯曲一下，都是钻心的巨疼。由于前几天晕船已经有好几天没干活了，现在虽然双手胀得生疼，因不想再给船上添麻烦，便继续坚持着参加每天的敲锈工作。为了缓解疼痛，也为了能让手指蜷缩起来，我每天早晨都是提前早点起床，打开水龙头用热水浸泡双手一会，等手指慢慢能活动了再下楼去餐厅吃早饭，吃完早饭，再拎着肿胀的双手继续去重复着敲锈工作。正是由于自己这种吃苦耐劳的工作精神，我得到了全船所有人员的一致好评，在我下船休假时，大家纷纷都到我的房间以及舷梯口为我送别。
可能人们对于过去的种种经历，最难以忘却的往往都是艰苦岁月里的锥心刺骨，对于曾经的快乐，却反而容易淡忘了。就好像在清水中放一颗糖不会太甜，但放一勺醋就会很酸，人不会因一件喜事高兴一整年，却能因为一个创伤而抑郁终身，痛苦给人的刺激总是远远大于快乐。其实第一次的船上工作经历，还是有很多快乐事情发生的，比如在温哥华跟着老船员下地去海员俱乐部玩，在密西西比河里钓上来一条近60斤重的大鳗鱼，在危地马拉第一次逛酒吧，在船上和大家一起包水饺、吃烧烤等等。只是在回忆这些经历的时候，是那些曾经的艰难往事最先跃于纸上而已。
　　往后的日子，就这样在无限循环的重复当中度过着，从码头装货到海上航行，再从海上航行到码头卸货，经过无数次的循环之后，就等到了回家休假的日子，只是，每一次短暂的休假过后，又将迎来新一轮漫长的海上漂泊。
　　深邃的大海给了我不一样的感受，航海的二十载也是我人生最为宝贵的财富，拾起那些散落在昨日的浪花，把它们珍藏于我的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