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

临宗

原创宗宗2022/8/1 谨以此文献给母校桃师附小建校105周年 我小学就读于桃源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桃源师范学校创办于民国元年，即1912年，由著名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宋教仁先生定址创办。其附属小学创建于1917年，是一所花园式的学校。其中，尤以大操坪里那两排几十株整齐高大的梧桐树最为壮观。毕业60年来，不管我走到哪里，身处何方，只要一看到梧桐树，就会立刻想起母校桃师附小来。 唐代白居易对梧桐有“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的诗句，我就读附小的时候，几十株梧桐的树龄都在40年以上了，青绿色的树干，光滑无节，粗且直，显得格外挺拔、伟岸。那繁盛茂密的桐叶簇拥着两排整齐的教室，显得是那么的静谧和肃穆，让人看了无不赞叹。 随时光流转，四季轮回，青桐春发夏盛秋收冬藏，年复一年的上演着自己斑斓多彩的生命景象。碧梧青桐与教室那青灰色墙体映衬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又一幅校园清新雅洁、五彩缤纷的四季画图。 我就在这风景如画的梧桐树下度过了六年的小学生活。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提，逐步走上了认知自己，了解世界的人生旅途。 作者与桃源师范学校部分在附小就读的子弟合影（1958） 自古，中国梧桐被国人视为吉祥嘉木，称为“神树”而受到青睐和推崇。就有“种下梧桐树，招来金凤凰”的说法。当初，学校的创办者显然是想通过种植梧桐，来表明“栽桐引凤”、办学育人的初心。因此，才有了碧叶青干、桐荫婆娑这令人神往的校园景致。 清晨，走进石库校门，你就可以看到在门厅醒目的墙上，开辟有一个“好人好事表扬栏”。遇到很能打动自己的故事，我往往会在课间去找寻故事的主人，打个照面，聊上几句。哪怕他比我的年级低，也不在乎，谁让他叫我如此心悦诚服呢。 校门口，每天都有老师值班，检查学生入校时佩戴的符号、领巾是否齐全；衣冠、指甲是否符合个人卫生要求；登记迟到学生的名字，了解和掌握迟到的原因。看见有远道而来的学生，老师会主动提示如果带有午饭就赶紧送到食堂去，工友师傅会按时给你加热。每天课毕，学生离校回家都必须要排好路队，老师有时还会一路随队检查。这两项都是年级“流动红旗”的考评内容，逐一都会登上学校的公布栏。公布栏中，全校所有班级的各项评比结果都一目了然，学校对学生常规管理的严谨程度和对学生无微不至的关爱由此可见一斑。 一夜春雨，梧桐树翡翠般的叶芽不经意地从滑爽的秃枝上钻了出来，在阵阵春风中渐长。教室的走廊里，我们凝望着它在一个新的生命轮回里生机勃发，心底升腾起一阵慰籍和开心，由衷地期待绿色蔓延早点到来。 每天，上课的铃声如同在讲述着同一个故事。一时间，梧桐树下“老师好！”“同学们好！”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在那片绿色的空气中来回荡漾。教室里不时传来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老师抑扬顿挫的授课声以及师生课堂互动的交谈声，整个校园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音乐殿堂，不停地演奏着活力与朝气，阳光与激情相汇交融的交响乐章，整个校园充满了浓郁活跃的学习空气和青春洋溢的勃勃生机。 素色风景里，虽无艳丽，但少不了小伙伴们的笑语欢声。课间，同学们三、五成群，踢毽子、跳皮筋；滚铁环、抽陀螺；还有排队等着去玩秋千、滑梯、“巨人步”、乒乓球的……梧桐树下到处是兴致勃勃、志在必得的追风少年。“击鼓传花”、“丢手绢”、“老鹰捉小鸡”，游戏人生从小学就拉开了序幕。“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转个圆圈转个圆圈再见！”这歌声居然现在还能张口就来，似乎是当初早就注定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春深，淡黄绿色的梧桐花开，尽管它姗姗来迟，没有花瓣，毫不张扬，但那淡淡的清香依然表达出来祥瑞的花语和美好的情感。 我欣赏桐花的淡雅高洁，但我更渴望的还是午休时光，它可以让我享受徜徉在阅览室里无拘无束阅览群书的味道。这里有我最喜欢看的各种画报，那些精美鲜活的照片往往能打动人心；张乐平创作的“三毛流浪记”系列漫画让人忍俊不禁。它们总能让我浮想联翩，爱不释手，乐此不疲。 每周六下午放学前，学校将会按时在梧桐树下举行集体周会，这是制度，也是传统。 每次，校长或教导主任的报告都很精彩，以至于我们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和视听上的疲劳。倒是十分期待和关注会有哪些班级和个人受到学校的表扬和批评。当然，被表扬的同学会有名有姓，大家都会向他们投去赞许和羡慕的眼光。但提出来批评的往往只会涉及到事而不会直接说出是谁。这时候，大家就会用猜测和置疑的眼神在可能的范围内搜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显得十分神秘和诡异。 梧桐树下，我们曾聆听过长征老红军战士李培诚和庄家桥大队党支部书记、全国劳模李光庆的英雄模范事迹报告，当听到生动和精彩时，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报以热烈掌声。 最激动人心的要数各项颁奖仪式的揭晓时刻。此时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期待那高光时刻的到来。当结果宣布时，获奖班级的同学总会兴高采烈，欢呼雀跃，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各项评选结果陆续公布，同学们的欢呼声和掌声也随之一浪高过一浪，梧桐树下的会场已然成了同学们欢乐的海洋。 1965年桃师附小部分老师合影。三排右一为杨伯章老师，三排右四为罗德望老师。一排右五为校长徐百钧 附小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桃源师范学校百里挑一的优秀毕业生，每位老师都有其特殊的长处和过人的本领。而同学们也在与老师的交往中确定了自己喜欢和崇拜的偶像。 在我心目中，罗老师是位了不起的多面手。他制作的中国立体地图模型和林林总总、栩栩如生的动植物标本让我大开眼界。罗老师主持的勤工俭学小组还承担了印制全校语文、算术等作业本的任务。学校文艺演出需要的一些道具，如彩龙船、罗汉面具、蚌壳等也是他的杰作。教室窗户的风钩掉了、玻璃破了、桌椅坏了也是罗老师去维护、去修理、去更换。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学校组织我们上绿萝山采集橡子果（栎树果实，本地民间叫它“栗茧子”）。未经加工的橡子果有苦涩的味道，比较难吃。罗老师就带领食堂工友经过破、磨、冲、漂等工艺，把它加工成淀粉，然后做成几十种各式各样的主粮替代品，作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成果在县城进行过展示。有这样优秀的老师言传身教，附小毕业的学生其动手能力还会差到哪里去吗。 杨伯章老师（左三）和夫人高绪伦老师（左二），与原附小老校长徐百钧（左一）一起访问现在的桃师附小 杨老师是我十分敬佩的又一位老师。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正楷毛笔字，实在是令人称道和羡慕。他的仿宋美术字，端庄大气，与正楷毛笔字刚好匹配，相得益彰。 杨老师也会画画。他上过我们的图画课，让我们从小就学到了一些基本的美术知识和绘画的技巧，使我们受益匪浅。 杨老师的乒乓球也打得不错。办公室前的梧桐树下经常摆放着一台乒乓球桌。我们几个小伙伴有时厮杀得难舍难分。有一次杨老师路过时发现了，也参与了我们的争锋，结果我们都输了。从这以后，我们经常都会去请杨老师和大家过过招，籍此好向他学习。 万主任不仅是一位知识渊博，和蔼可亲，深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也是一位身正为范，言传身教，深受师生拥戴的好领导。读五年级的时候，万老师把我确定为重点辅导对象，叮嘱我晚上去他房间自习。每天，他早早地把煤油灯罩擦得锃亮，交代我作业做完后，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就不用等他，把食品盒里给我准备的点心吃完再回家。如果作业有什么问题，第二天自习前，他会当面进行指导。就这样，我持续了快一个学期，后来由于他工作调动去了新单位才中止了。这段日子一直珍藏在我的心里，60年过去了，只要一想起这段往事，就觉得非常温馨和感动。 1963年桃师附小部分老师的合影 翻开旧照片，看着老师年轻时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眼前就浮现出他们过往的工作和生活片段，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一个个生动精彩的故事，至今还在同学们中间口口相传。 校园里的梧桐树每年都重复地演绎着自己“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的动人乐章。而我们，也随这“青桐”在一季一景的转换中翩翩起舞，茁壮成长。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党和国家颁布了教育方针，劳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那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年代，梧桐树见证了我们轰轰烈烈、热气腾腾支援农业生产的积肥运动；留下了我们吃苦耐劳、挑灯夜战，捡砖头、锤砖渣，为修建县城马路提供建材的动人画面；触摸到了我们争先恐后、不甘落后，打起背包就出发，集体下乡支持“双抢”的脉搏跳动。 日常里，二里岗上有我们垦荒种下的杂粮；江心洲里有我们采摘棉花后剩下的棉梗；绿萝山中有我们找寻“栗茧子”留下的足迹。劳动能使种子开花结果，迎来丰收，同时也能使人获得锻炼，增长才干，破茧为蝶，放飞梦想。 层层叠叠的桐叶，象一把把巨大的绿伞，覆盖了整栋教室半边的屋顶。两侧颀长繁茂的枝叶在内操坪上空几乎相互交构，为我们架起了一片碧绿浓荫的苍穹。 梧桐树下，同学们从小就表现出了艺术天赋和音乐表演的潜质。每年6.1儿童节或元旦，学校都会举办文艺汇演、图画展览或丰富多彩的游园活动。 我记得有一次文艺演出，高年级有一个《捡菌子》的节目，姐弟俩在蒙蒙的细雨中上山捡菌子，边跳边唱“麻麻雨儿落呀落，上山捡菌子哟呀哟，呀嗬依儿依，呀嗬嘿，上山捡菌子哟嗬嘿”，“上山捡菌子哟嗬哟，捡来打汤喝嗬哟嗬哟，呀嗬依儿依……”，曲调简单易学，风趣有味，同学们听得兴致盎然。演出结束后，校园里到处都洋溢起了“上山捡菌子”的歌声。 那时候，学校经常组织街头宣传。每次上街的队伍都拉得很长，打头的是标有学校校名的横幅，后面依次是鼓乐队、彩旗队、腰鼓队、演出队，然后是五彩缤纷的秧歌队、九子鞭、彩龙船、罗汉、狮子灯、蚌壳灯……最后是锣鼓队压阵，一路下来有好几十米，色彩斑斓，气势恢宏。沿途居民驻足观看，也有人追随队伍专门去看演出。 县城除附小之外，还有一所漳江小学，也是历史名校。平时两所学校都咬着劲相互比拼，谁也不甘落后。有时两所学校的宣传队在大街上不期相遇，双方便会越发使力，交汇之处只见彩旗飞舞，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场面蔚为壮观。 经过一轮成长，梧桐果实也到了回报大自然的时候，秋风秋雨中，蓇葖果似千帆竞发，晃晃悠悠，旋转着投向了母亲大地的怀抱。树下，同学们早就张开双臂，热情地欢迎蓇葖果的回归，笑语喧阗和梧桐果一样洒满了操场。 附小毕业生又何尚不是这梧桐树成熟了的蓇葖果呢？自1917年以来的105年之内，有多少家乡儿女从这里启航，又从这里走向了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呢？没人统计，也没人能统计的清。但值得欣慰的是，后人可以骄傲地告诉当年的创办者，学校“栽桐引凤”的目的早已实现。不计其数的附小毕业生，曾经或者还在用自己的青春芳华和毕生精力，报效着祖国，也回报给母校。 时光荏苒，人世沧桑。60年一晃而过，附小尚且存，但校址早迁徙，母体已不在。诗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的佳句仿佛还在耳边唱响，可惜的是，那梧桐簇拥下的校园已经远离我们而去，只留下了我们对它的无尽相思。 我常常扣问自己，假如附小旧址还在，这有105年树龄的碧梧青桐还是那样聚集在一起，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致？我不敢奢想，但又不得不去想。失去的再也回不来，留给我们的自然只有那珍藏在心底的风景了。 谢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