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表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杜国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表嫂姓秦,大号四瞧,两个茨菇眼一眨一眨的,欢喜四处望呆,东也瞧瞧,西也瞧瞧,南也瞧瞧,北也瞧瞧,属于“尖子看一眼,呆子望到晚”的货。表嫂长得身腰大个,五大三粗,有横有竖,身高足足有一米七八,体重160斤,属于“大老肥”。</p><p class="ql-block"> 表嫂做姑娘的时候,打两条长辫子,黑黢黢的,一直拖到屁眼沟。远看其背景,着实是“皮匠出样子——十分好看。”若从正面看,脸盘子是一种“国字型”的,活脱脱的像个大男人家,两个奶子多大多大的,像个大马奶子,走起路来晃的来晃的去,既好看又难看。</p><p class="ql-block"> 表嫂属狗,是正月初五财神日子生的,“豺狗子”,生日大呢,一年顶一年。正月出生的狗,“四爪白,家家熟”,有得吃,表嫂怪不得养得肥。邻居们曾半开玩笑地喊她:财(豺)狗子,秦门神。她的爷爷在家门口晒太阳,手捧一把茶壶,也经常与邻居们不真不假地念叨过:黑狗,肥狗,恶狗,一捧财果子不知花落谁家呢?哪家把她娶回去,哪家发大财,大发财,财发大了。</p><p class="ql-block"> 表嫂的家住在南石桥。民间有句戏言:扬子江好过,南石桥难过。看来,南石桥的人凶死人,南石桥的人不大好说话,南石桥的人有点儿不讲理。</p><p class="ql-block"> 我和表嫂接触的时间比较长,有头二十年。起初她跟表哥谈恋爱时,在一家印刷厂站车床,是一个叫“红喜子”的男媒人帮着撮合的。这个“红喜子”既是表嫂的车间主任,又是表哥的同班同学。表哥应征入伍前几天,她算正式临门一脚进了表哥的家门,一个人与公婆、姑叔见了面,会了亲,没有旁人。“新娘子,瘪耷子,吃饭欢喜个大桌了,睡觉欢喜个麻雀子。”</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和我父母一起去姑姑家吃他们的定婚酒。表嫂块头大,能吃能喝,一碗饭三划两绕就下肚了,除了“穿衣裳的架子,吃饭的蒲包”外,还一点儿不怯场,说说笑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落落大方,大有此时此刻就是姑姑家的“首席大媳妇”之架势,派头十足得很。表嫂吃饭有个姿势,屁股坐在板凳上褦下来吃饭,进了门的人都能看到她个大肥屁股。好家伙,肉鼓鼓的。屁股大的女人能养儿子呢。</p><p class="ql-block"> “吃了定婚酒,便是婆家人。”表嫂三天两头往婆家跑。开头年把还真贤惠,腿勤、手勤、口勤、笔勤,下了班有事没事总要去婆婆家玩下子,把个婆婆家哄得定定的,见水缸里缺水,就去月塘河边口挑上个担把水,或者与婆婆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说“小城的故事”,亦或蹲绣花房写封信,把个未婚夫说得神魂颠倒的。</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测风云。喝粥尿多,穰草灰多,人多话多。哪晓得后来表嫂家突然冒出个问题隆重的“海外关系”,嫡亲叔子在台湾。这让她与表哥的婚姻一度受挫。表哥在写给姑父母的信中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要与她结婚,太阳打西边出来。”哪知,表嫂不是省油的灯,既好来,不好走了。“呼蛇容易遣蛇难”。她看上去像个粗人,实质上一肚子“鸡骨油”,心眼很细,要脸的狠,毒辣的狠,经得起抗压打击,始终不动声色,一如既往地,没有这回事一般地,下了班往婆婆家跑得更加勤快,推都推不走。跑着跑着,表嫂也学会了牢记“阶级斗争”这根弦,生怕夜长梦多,认准的婚姻穷追不舍,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活像条癞皮狗。</p><p class="ql-block"> 表嫂对谁也不透露半点风声,直接来了个“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由她的北方的侉妈妈做护卫,带着户口本,千里迢迢地去了表哥的部队,找到部队首长,一哭二闹三上吊四绝食,说早就给表哥睡过了,玩过好多回了,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不能拎起裤子就走人,说这不是“一山二水亲兄弟,两山一水路旁人”的事,天底下没有这么好说话的事。表哥拿她没办法,部队首长也拿她没办法。她的脸太老了,她已经不要脸了。摆在表哥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结婚,要么转业。表哥认表嫂狠,认侉丈母娘狠,权衡再三,因地制宜草草领证,草草完婚,埋下了一生的怨恨。回家探亲也没有再举行结婚仪式。</p><p class="ql-block"> 人说“宰相肚里好撑船”,表嫂的肚子由表及里充的也是满肚子气。以前的斯文劲打这块起统统看不见了,“温柔”二字统统抛到后脑勺九霄云外去了,学着孙猴子变着法子存心跟公婆、姑子、小叔作对了。她这人作对有一套铁了板的“专利”,绿豆大的事也放在脸上。你看她成天把个死脸拉多长似的,就像有人与她借米下锅,借黄豆种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下班回到家,往自己房间里一钻,到了吃饭时间准时往八仙大桌子上座一坐,屁股朝下一褦,不分长幼,第一个动筷子,吃过碗一推,筷子一丢,不洗不抹,不丢不睬,板凳哐当一声,一脸的“黑云压城城欲摧”,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姑姑、姑父只好看见装个看不见,一切往儿子身上看。“儿子在部队当干部尚未转业呢,随她去,随她去。”姑姑姑父,背地里张郎劝李郎,说不作气那是辱绝人的话。大肚子病要被这个媳妇气出来呢。</p><p class="ql-block"> 不久,表嫂怀上了,这下子出了大奇了,自己惯自己不谈,那个样子俨然成了地道的旧社会的阔太太一个。公婆要向她请安,要巴结她,要逗她说话,要讨她欢心,要不然表嫂的脸放下来跟死人脸没什么二样,让人害怕,让人汗毛子竖竖的。“往孙子身上看看。”邻居王二妈常在表嫂不在家时宽慰掉眼泪的姑妈两句。</p><p class="ql-block">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表嫂还真生了个“龙蛋”——男娃。一天,我在姑姑家有事,就耳闻目睹了表嫂自编自演的一出闹剧。她一边喂小孩奶,一边对着公婆自言自语说,“乖乖乖,快点长,长大去当兵,穿上四个大口袋(1960年代的军官服),气死那些老八怪。”我那时年轻气盛,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听不入耳,就朝表嫂说道:“嫂子怎么这么讲话?”谁知,表嫂眼睛一翻,认不着张老三,正愁有豆子不得锅炒,冲着我又是骂又要动手。姑姑一家及邻居连拉带拖,才算停歇“战火”。而表嫂倒好,来个恶人先告状,八分钱买张邮票,一封信告到部队当兵的表哥那里,说姑姑一家人“家务全干”打她一个,硬把个是非颠倒,白的说成黑的,错的说成对的,小的说成大的,新娘子一条裤子绿的变成红的了。也就从这时起,我认识了表嫂的野性。表嫂不仅野,而且还懒。民间有句俗话:“馋婆娘盼个时时节,懒婆娘望个正月半。”表嫂的懒,属于天天想过正月半的那种女人。每逢休息,非要睡到太阳晒到屁眼沟才肯起床。勤劳的姑妈,有时候将鸡汤泡烧饼端到她床边,为的是孙子喝足奶水。逢到大夜班,表嫂要睡上一天,就差个睡死得。谈起做事的话,十指不沾香,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一次,姑妈在家烧饭,萝卜烧肉,菜下锅后,姑妈对表嫂说:“四瞧啊,肉在锅里望住点,我去趟厕所马上就回来,不要烧糊了。”姑妈前脚走,表嫂后脚就进了绣花房。等姑妈到家,一锅好菜全烧糊了,不能吃了。姑妈叹着气倒了,拿她没办法。还有一次,表嫂的孩子大了,“三喜子,六嫌子,七岁八岁狗都嫌”,手一碰,将一瓶香油碰倒了。表嫂倒好,看见装个看不见,既不去扶一下,也不教训小孩两句,而是脚底下擦油,把小孩一拽,外面玩去了。为此,看不下去的邻居为她编了一首童谣:“我的丈夫在部队,奴家在工厂,小孩子丢给公婆每天照应最理想。有公婆全当没公婆,没婆没公画若天空。下班回到家,劳累了一天多么辛苦啊,赶紧去睡觉,睡过之后喝杯甜炼乳。饭不煮,菜不烧,动不动还要发个大牢骚。”南石桥的邻居说出了一句多年未说完的话:世交做姑娘时,在家就拿过碗砸过她爷爷的头。哎,“一盘没有下完的棋”。</p><p class="ql-block"> 表嫂还有一大能耐——赖账。1970年代末,表嫂找到我,嘻嘻一笑,“他三爷(我排行老三),我有点急事,与你借50元可否,下月就让你表哥从部队寄给你。”表嫂既然不记“前仇”,豁达大度地说到这地步,我能不借吗?何况亲望亲好,邻望邻亲,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表嫂又是急用钱,不急能找我吗?于是,我爽气地答应了。过了一月,再到下月,表嫂不提半个还钱的字,我也不好开口与她要,人哪能这么小气。隔了一年,我将这事告诉了姑妈。姑妈说:“坏了,她跟你表姐也借了60元,也没有还。你知道的,这是两笔不小的钱,合一个人两个月工资呢。姑妈不得工作,哪有钱替她还呢?”我说:“这事与姑妈无关,是我自己的事。”之后,我走在通湖路上看见表嫂,寒暄之后,悄悄与她提及还钱一事。谁知,表嫂眼珠子一翻,“你病害昏啦,哪个跟你借钱得,借据拿来给我看看。”乖乖隆地咚,好厉害的表嫂,差我的钱,相反还要被你骂,你不怕缺德啊。细一想,是啊,当初全怪我没让她打个借条,要是打起官司来,我还真是“败诉”呢。自认倒霉,算是花钱上了一堂法制教育课,再去苦两个月,力气不是财,用了还会来。不过,表嫂啊表嫂,天地良心,你借我50元,借你姑子60元,你不承认也不吓人,穷不起我,也发不了你,只能说当初借钱给你纯属于“借钱没商量”。不过,有俗语说,宁愿缺钱,不能缺德,一代做给一代看,“勿要吾儿孝顺我,但愿吾孙像我儿”,坏良心的人不得好死。</p><p class="ql-block"> 1998年夏季的一天,睡惯了懒觉的表嫂突然一睡不醒,一觉睡过去了,享年才53岁。熟悉她的人背底下都送她一副挽联:上联为“做媳妇勿凶”,下联为“见阎王匆匆”,横批:“等价交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杜国富,网名东方邮都,江苏高邮人。过去靠笔杆子吃饭,有多篇文章发表于报刊纸媒以及收录于公开出版书籍。现在偶码文字,怡情悦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