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散文：归乡一、二

梁木

归乡（一 ）

归心

女儿学期才到期中的时候，就盼着暑假了。盼着暑假回老家去。

就这样，时而就会念叨念叨家乡的人，家乡的事儿。时而去翻日历看看日期，还悄悄地在心里计划着回老家做些诸如买点什么，吃点什么的小事儿。

就这样，自己偷偷地想，和女儿共同的想，和丈夫商量着想。

日子一天天近了，心也一点一滴的飞回去了。

就像小松鼠，想要去往另一棵树的时候，意识总是先到达那里。

此后，在反反复复的疫情后，假期终于来临了。

而所幸的是假期来了，疫情走了。

归家的心从想往变成计划，终于得以成行。

归乡（ 二 ）

途中

和以往一样，再次驱车前往。

同行的是好朋友和我一家三口。

有一句话说“归心似箭”，归家的心是箭，身是弓，箭已离弦，我们一行四人一路上不过都是在追赶箭。

此时，箭——意识早已回到了家乡，或说在家乡与车辆间往来盘旋着。

每次回家的路上大家都很兴奋，大人孩子绝不睡觉。

车辆一过山海关，坐车的人都会睁大眼睛看天空，看云朵，从一路的变化里寻找着东北家乡的样子。

这一天有些阴天。

若是晴天，过了山海关，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天更蓝了，云朵会低一些，白许多。

随着车程，外面的气温渐渐凉爽下来。越往北走服务区里的水越来越扎凉冰手了。

我却每次洗手的时候都故意让凉水冰上一小小会儿。这时，儿时的感受就从那冰凉里爬上手腕来。

记得小时候、没有冰箱。

夏季里吃瓜果就用冰凉的井水浸泡。

黄瓜、柿子、西瓜扔到水里泡上一阵，拿出来就吃，冰凉爽脆。酷暑里凉气沁入心脾，整个人瞬间就凉爽了。

想到这里，不觉嘴角笑起来了，心情愉悦悠远。好像又和逝去的岁月联通了。

一路往边疆的方向上行进，路上的车辆渐渐减少，山峦变成丘陵地带，大片大片的良田在道路两侧向遥远的天际展开，顿时感到心胸豁朗，气息绵长。

“那是稻田吗？那么绿！”

“呵呵，那不是玉米么！

玉米才半人高，天津的苞米都能吃了。”

渐渐地丘陵也平缓而消失了，一望无际的绿色和地平线融为一体，直到天边和淡淡的蓝色相接。

村庄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车辆也稀少起来。十里百里田里见不到一个人。

天气也更加凉爽下来。

忽然颇有一种越走越荒凉，越走越遥远的感觉，古诗词里“边寒”一词跃上心头，寒凉气息从心底油然而生。

心里着急，道路也显得更加漫长一些。

这样的一种感觉，从前回家的路上可从没有过。

自问为何我感受到了边寒的荒凉？

并有一种正去往边寒之地的感觉？

那里不是我的家乡吗？从前从未觉得自己的家乡寒凉，更从未觉得它遥远过。

我，难道把身后的异乡之家当做“家”了？！

正是如此，才会有去往边寒遥远之地之感吧。

这新生的感觉令我一惊，我心中的家不再是故乡的家了。

归乡（三 ）

我是本乡人还是异乡人？

抵达呼兰，已是近夜里11点了。

期盼中过了呼兰河桥。

每一次回家到了河桥都会舒一口气，整个身体也会放松下来。不再赶速度，而是会稍稍慢下来，左顾右盼看看河桥的风景。

看看今年的水多不多？

看看河面有多宽阔？

带着慨叹和“我终于回来了”的心情议论几句，即使在夜间也从不例外。

然后照例从一道街进去，这时便会有双脚落地的感觉。仿佛之前的身体一直都是飘在空中的只有到了家乡的街道上才落下来，真实地行走在大地上。

难怪古人把流落异乡的人比做浮萍了。

然而今夜归乡，我却没有了这样的感觉！

我观看着街巷，仿佛进入他城，心中有了他我之别，而不是像从前一下子就融为一体。

夜里两三点钟起夜，发现东方已经红彤彤一片，天已放亮。

五点钟再次起床，第一件事去逛早市。

一下楼，长街上的菜摊扑面而来，逛街的人已成人流。

我来在一个丰满的茄子、豆角、柿子摊儿前。

忽地，我站立在那里，一下子冻住了一样。

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家乡菜品，感受着身前身后人流的过往流动，一个问题跳出来：

“我，是这乡人还是外乡人？”

那一刻的恍惚，我真的迷失了，我到底是本乡人还是异乡人？这里是本土还是他乡？

一时间我迷惑了——

“柿子柿子，小园儿柿子，

柿子柿子，小园柿子——”

叫卖声唤醒我。

后来和家人回顾这撞击心灵的感受时，十岁的女儿说：

“妈妈，你在那边呆的时间长。”

于是提醒我算了算时间，原来外出已经快28年了，而在家乡不过才25年。

外出他乡的居留时间竟已超过在家乡度过的日子。

“家乡”的感觉在翻转。

好像时间的天平倾斜到了另一边。虽然久居仍不能如爱家乡般爱上居留地，奈何时间的砝码毫不留情。

我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归乡（四）

小城的便利

在繁华的大城市居住久了，回到家乡小镇住上几天，真感到诸事便利。

虽说是镇子，其实已经划归成为哈尔滨市的一个区。但虽是区属，其实街道、房屋、风土人情都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

在小城居住，一天的时间仿佛变长了。

这里地处东北，按照北京时间，日出很早。

两三点钟天就放亮了，东方一片红彤彤。四点钟左右日出，太阳从东北方向出来，北窗上侧一侧头就看得到朝阳。

不挂窗帘，窗子亮晃晃的，照得人睡不着。还以为已经很晚，是上午了吧，起床一看才五六点钟。

下楼路过市场边看边去往呼兰河边散个步，做会儿言说练习，回来在市场买点早饭，吃完也不过七八点钟。

出门办事，可以不开车。

还是那几条街，还是那些熟悉的店铺，或虽经改变也认得的门脸儿。

穿过小胡同，就到了一道街的中心市场，穿过中心市场，就到了二道街。往西走走客运站，过了三道街，再送几步就是老师专四道街。

繁华的街道就都走到了。

去菜园摘点菜，看个亲戚，回来时还能逛个街。

这里的麻花店买几根麻花，那里的点心铺买几块炉果。

斜对角的分店切半只烤鹅，家门口的超市捎一盒冰糕。

不慌不忙，样样都惬意的很。

悠悠闲闲地一个上午办上两三件事，是常有的，买东西还都是顺带做的。

回到家，午饭过后睡个饱觉。

起来看会书，聊个天。

也或者再出去办个两三件事时间也是够的。

如果买东西不想走远，捋着一条街走，吃喝拉撒也尽皆有，不消半个钟头，便可返回了。

不像大城市买点菜也动辄要驱车，一个往返总有一两个小时。

卖各种东西的同类集中，更是互相相距甚远。

办一个事儿，半天一天的时间就没有了。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办成，回到家又疲又累，又到做晚饭的时间了。

而在这里，好像有一个节奏，舒缓的乐曲一样，静静地有序地流淌向前。

人沐浴在时间的流里，自然不紧迫，一天里该做的事，仿佛都是随河流流到面前的，起坐来去不费吹灰之力。

就是这样。

晚饭后如果你还乐意动弹的话，还有时间去河边或公园走走。

看看晚霞，听听热闹。

七八点钟上炕睡觉，不早也不晚。

这一整天的节奏，就像一只吃饱了出去农场散步，又按时回到家吃晚饭的母鸡一样悠闲。

不知不觉，居住在大城市里时的匆忙，浮躁，焦急，不耐烦等种种种种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归乡（五）

家乡的美食——儿时的味道

粘豆包豆面卷，年糕饼子炸麻团，

大碴粥黏米饭，玉米面饼子高粱饭。

大麻花烤烧饼，油条豆腐脑咸鸭蛋。

干豆腐黄灿灿，卤水豆腐微微颤。

小臭菜小生菜，毛葱捏葱紫皮蒜

……

在家乡时候做饭从不用挖空心思的思考，看到什么喜爱就买点什么，左右不过那几样十几样。

也不用驱车很远去买菜。回故乡的日子里单单做饭吃饭这一样事不知道减少了多少消耗，节省了多少时间、精力和能量。

我在家乡住的楼房坐落在早市的中心地带。

楼北侧是市场的常年摊位，楼东侧的大路旁是2-9点的早市路段。

如果买早点去北侧的市场，家乡的美食便可一网打尽。

早上在市场一走一过，买上3.5元一块嫩绰绰的大豆腐，2元一碗大碴粥，两个一元一个的年糕饼子，几两小菜几个咸鸭蛋，不用生火，配上东北农村新下的大酱，一顿热乎乎的早餐不消十元八元就吃得热乎乎，香喷喷的。

午饭炖个窝瓜豆角，一定要是本地农家小菜园种的鼓豆豆角黄金勾、绿挤豆一类的豆角，本地产的又甜又面又黄的窝瓜，加上一两个小园土豆。

晚饭炖个土豆茄子，小园的茄子，土豆，炖熟了黏糊糊的堆（三声方言）一堆，撒上小园青辣椒碎葱花，配上高粱豆饭或者小米饭大米饭一泡，搅在一起吃。

有时候蒸上一锅的土豆茄子窝瓜，配一盘辣椒焖子，拌点大酱黄瓜丝。

每一餐，向农村的老爷爷老奶奶买的开心，做的开心，吃的尤其满足。

有中医说，吃饱有两种，一种是饱，一种是吃的满足。如果吃的不满足，吃饱了也嫌不够。满足感是胃里的菌群决定的，他们有自己的喜好，比如对儿时初体验的记忆和偏好。

仔细体会一下，诚然如是。

这些纯粹农家吃法的家常菜不紧依然是当地人的家常最爱，现如今也早已经成了东北饭店的招牌菜。

人们对这带着原始乡土气息食物的喜爱，甚至超过了对鸡鱼肉蛋的喜爱。每每一大盘热气腾腾的“三烀一焖”（烀土豆烀窝瓜烀茄子加鸡蛋焖子）一上桌，桌上的气氛立刻就会活跃起来，人们脸上心上瞬间露出喜色，话匣子也往往随之一下子打开。

儿时的记忆，儿时的生活，儿时的味道和温暖在散发着土豆香气的空气中展开。你说一段，我说一段，还互相的补充着。

故事一个接一个，大家吃着说着共鸣着。

60后70后小时候都经历过一段困苦的日子。

那时候家家孩子多，三四个算少的，多的也常有七、八、九、十个。

孩子们小的时候，正赶上生产队时期，集体经济，分到各家各户的只有园田地和口粮地。

孩子们常常吃不饱。连最普通的土豆也不能充足供给。

很多人家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去扒土豆度日。

收土豆的时候，也正是青玉米成熟的季节。农民们珍惜的把大拇指甲盖大小的土豆都会捡回来。

拇指盖儿、牛眼珠大小的小土豆常常用来烀熟喂猪。

那时候农村用的都是十二仞的大铁锅，土灶烧柴火。

一锅热气腾腾的土豆掀锅的时候，可不得了，对于几岁，十来岁的孩子们来说，可是非常有仪式感的时刻。

一群孩子围在锅边，等着盼着，大人终于掀起大大的锅盖，哇！一锅白白的热气里，黄灿灿的玉米周边，一转圈的小土豆开花的开花，裂半儿的裂半儿。

看得人口水直流，摩拳擦掌。

妈妈奶奶早准备了一碗“大头菜、胡萝卜、大辣椒、芹菜、葱”拌的花咸菜或一碗大酱。

捏起一个麻溜溜的开花小土豆，双手手指对着一挤一口吃下，呼呼的边吹着气边吃，再来两块翠翠的咸菜，或抹一点酱。

那时刻真是皇上的御宴也不会给他吃去。

我常常想，打工潮兴起的这些年人们也同时在追求“儿时的味道”，但儿时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呢？

那让我们趋之若鹜，乐此不疲的是什么呢？

有时候，偶尔吃到一口地道的家乡小吃，人们便激动地说：

“这是小时候的那个味儿！”，

那种满足和安慰好像给着凉的心灵喝了一碗热姜汤，立刻来了精神。

儿时的味道啊，那是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在感觉层面——味觉、触觉、嗅觉、视觉的初体验 ，它们伴随着妈妈的声音，奶奶的身影，家的温暖沁入心脾，深入骨髓。

贫乏的岁月里正是这些温暖和爱，劳作和收获养育了我们。

那是生命力的一个源泉。

每一次，当我在他乡拼搏打拼疲惫不堪时，回到家乡，回到故土。在故乡的泥土地上走走，儿时无忧无虑的身影就会从田间、树空儿活现出来。吃上几顿家乡的饭，脾胃就彻底舒服起来，感到莫大的满足和抚慰。

故乡的美食，儿时的味道，是一剂身心灵的良药。每每当我们变得焦躁虚弱之时，它都可以给我们滋养和疗愈。

那些饭菜的味道里混合着洁净土地的味道，粗糙双手劳作的味道，母亲们烧制的味道，饥饿时得到的味道。

如今这样的味道随着农药化肥，大棚机械，外卖加工都渐渐的疏远流逝了。我们的祖辈也渐渐正在离去。

我们正损失着珍贵的珍宝而浑然不知。

附：

花咸菜腌制方法：

材料：圆白菜，香芹，胡萝卜，青大辣椒。也可以随喜好添加葱和香菜。

1，各种菜切丝或小块儿。

2，洗净控干，拌在一起多加盐（最好腌菜的粗盐擀碎，精盐往往容易发酸），盐多放，是做菜的好几倍，腌好后🧂盐多在汁液里。不然极易坏掉。

3，盐融化即可食用。

东北一般秋冬腌制，由于天气寒凉，又较咸，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储存。

南方或夏天只能少量冷藏。

提示：食用咸菜避开亚硝酸盐高峰期——2-14天。

三烀一焖：

材料：

土豆、茄子、东北窝瓜、鸡蛋、青辣椒

1，中小土豆洗净，茄子整根去蒂洗净，窝瓜切块。鸡蛋一两个打散，青辣椒切稍大碎块儿，东北大酱适量，油适量，搅拌放入盘或小薄铁盆。

2，一起上锅蒸熟，辣椒焖子鼓起来熟透后可以先取出，或可后放入。

3，茄子开锅5-8分钟即熟。可先取出，或后放入。

待土豆熟透一起装盘上桌。

归乡（六）

早市儿

小城醒来很早。

小暑时节，夜里二三点钟天就渐渐地放亮了。

天刚刚蒙蒙亮，甚至还黑着的时候，卖菜的农民们就陆续的到来了。

虽是小暑时节，夜里依然很凉。穿一件外套也不会热。阴雨的天气我甚至见过穿着大皮袄卖玉米面条的。

来到的农民边卸货摆摊儿，边互相搭讪询问着。聊着今天昨天的菜价，聊着什么菜多了什么菜缺了，再看看天气是否有雨，合计着大概定下价来。来早市儿上摆摊儿的，大多是附近的农民。他们卖的菜基本都是自己家小园子里产的，不打农药不上化肥。他们或一天一来，或两三日一来。总要是自己小园子里的菜下来了，多了才拿出来卖的。这样的菜被称为“小园儿菜”，往往还保留着一些老品种。口感也更加淳朴悠久，买好了有时候真的能品尝到儿时的味道。因此小园儿菜很受欢迎。

小园儿菜一看就能分辨出来。一般品种比较多，量却较少。柿子、辣椒、葱等混杂在一起，一堆儿一堆儿的摆放着。菜品也没那么整齐划一，茄子黄瓜往往弯弯巴巴的形状各异。柿子则大小不一，品种相杂，但一般都是熟透的，变得略有一点儿半透明，各色各样，晶莹剔透，非常诱人。

四点钟左右的时候，太阳出来了。天已大亮。人流渐渐从各处汇集而来，就像一场急雨过后，从各处流淌而来的溪流一样，流向早市儿。如果说街道是一条清澈的溪流的话，那么在水底闪耀着的各色各样的宝石，正是一篮篮、一摊儿摊儿的蔬菜果菜。紫的茄子，黄的豆角，洋红色的毛葱，浅绿色的黄瓜，碧绿的叶菜，青白的葱白，琳琅满目多姿多彩的柿子…这些各色的“宝石”带着泥土，闪着光泽，吸引着人们纷纷购买。有一些人不买也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观看，我便是其中的一员。常常流连于各个菜摊之间，欣赏品味着，大地给予我们的劳动的果实。七月的龙江大地，正处在一年之中蔬菜果菜最为丰盛的时节。对于气候寒冷的呼兰小城来说，这宝贵的两三个月，各种蔬菜上市的时节里，丰盈的早市总有些丰收集庆的意味，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喜悦的气氛。人声渐渐喧嚣起来。买菜的声音，买菜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褒喻赞叹的声音，混杂着车声脚步声传来。这无疑是一曲生活交响乐。虽然卖菜人的菜不尽相同，各式各样的，农民们的叫卖声却很是统一，“小园儿菜，小园儿菜——，看看小园柿子茄子了！”“小园儿菜，小园儿菜，小园儿黄瓜，尝尝了！”诸如此类的叫卖声都冠以让人骄傲的“小园儿菜”之名。渐渐地，七八点钟时候，大部分的小园菜就不剩什么了。人流渐渐由早市流向各处。摆摊儿的人开始甩卖，卖到后来算是半卖半送了。总以清空为要，不愿意再背什么回家了。这时，市场热闹起来，买大碴粥大豆腐的，买各种早餐的，拥挤起来。也有一些买菜的人，我常常笑他们是懒人，只能买大棚生产的肥药菜。就这样，不消到九点，早市儿就散了。但早市愉悦的余韵，飘散到了千家万户的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