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是一个兵

如歌

今天是建军节，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把微信头像换成年轻时的当兵小照，因为我也曾是一个兵，也曾身着经典的三片红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秦时明月汉时关，五年戎装，为国戍边塞上。虽然没有像父母那般经历战争洗礼，但我仍为生命中曾经的军旅生涯而自豪。我曾是祖国钢铁长城上一块不起眼的墙砖，尽管已解甲四十余年，却难忘暗夜中的边关明月和如咽的声声军号。

我年轻时当兵的那支部队，原驻防唐山地区，后被一号命令调到承德地区。我们师则驻防隆化县，就是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那个隆化县，那个当年风来漫天黄沙，雨后满地泥泞的贫穷的隆化县。（图片：今日隆化，除了董存瑞烈士陵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不知你是否看过电影《红日》，影片中的战争场面，就是我所在部队的光荣历史。部队起家于新四军，曾随粟裕南征北战，首任军长是王必成。在人们熟知的孟良崮战役中，这支部队是攻上孟良崮，全歼国民党74师的主力，张灵甫也是被该部的特务团所击毙。后来拍电影，军事顾问就是我们师的徐副师长，因为个头矮，又特胖，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方块徐”。

后来的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都留有这支部队的身影。

回顾当兵的经历，无论是新兵集训的日子，还是野营拉练的艰苦，仿佛都发生在昨天。咱没有轰轰烈烈的经历，就说几件当兵的小事吧。

隆化县地处塞北，冬天特别冷，尤其是夜里，零下二三十度太平常了。俗话说“当官不当副班长，站岗不站二道岗”。先不说当不当副班长的事，就这二道岗，真是让人刻骨铭心。（图片：重返隆化，在烈士纪念碑前留影）

因为太冷了，冬日的夜班岗缩短为一小时一轮换。如此规定，站岗的时间倒是减少了，可对二道岗就太别扭了。你刚刚睡着进入梦乡，头班岗就来叫你换岗，真是舍不得暖和的被窝啊。

即便是末二道岗也难受。下岗回来，睡吧，刚有点迷糊就响起了起床号；不睡吧，蜷缩在被窝里等起床号又不是滋味。有的兵下了末二道岗索性就不睡了，到炉子边烤烤火，暖和一下身子，再四处磨蹭磨蹭，估摸着起床号快响了，就拿个笤帚去扫院子。

于是，战友们常常两人合作，避开二道岗的尴尬：这次我站两小时，你睡觉。下次你站两小时，我歇着。头头也知道这件事，不闻不问，算是默许了。

当年的军营条件也比较艰苦，宿舍是火墙大通铺。班长睡在门口，班副睡在最里面。宿舍三分之二的面积被大通铺占据，再要摆放洗漱用具，室内就剩下两人转身的空间了。每人睡觉的铺位下有个两层的小洞洞，上层用来放书本之类，下层可以放进一个专用小板凳。开会学习时，拖出小板凳，炕头的木条就是我们的桌子。

我当班长的第二年，正赶上唐山大地震。我第一个被震醒，大叫一声：“地震”，站在炕上指挥全班迅速撤到院子里。我们师参与了那次的抗震救灾，我没去，留守所里担任车辆设备的后勤保障任务。

士兵睡觉是没有枕头的，就一个白布包袱皮，把平时换洗的衣服，叠整齐包裹好就是枕头。也有比一般连队“奢侈”的地方，因为我们是师部修械所，除了发军装，冬夏两季，还会各发一套工作服。尤其是那套夏装夹克样式的工作服，在当年应该算很时髦了。

还因为我们是军械修理所，除了早上出操跑步，吃饭列队喊口号外，平日的工作和地方工厂差不多，车钳铣刨电气焊、修枪修炮修汽车。每天上班，号音一响，大家分头钻进自己的车间，有活干活，没活呆着，谁也看不见谁，谁也管不着谁。

工厂有句顺口溜：“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换到我们那里，变成了“紧步兵，慢炮兵，吊儿郎当后勤兵”。也有很紧张的时候，每年拉练，所里都会把工程车开到荒郊野外。工程车上有全套的车磨床、电气焊等设备，我们要在野战的环境下，把一台解放卡车大卸八块，24小时内完成卡车的大修任务。这可是考验每个人技术好坏的关键时刻，如果“掉链子”，不但会被头头狠骂一顿，还要留下“话把儿”遭人奚落。

所里的头头知道我爱写东西，也知道我笔头还算可以，想让我当个文书通讯员什么，我没同意，觉得还是和头头们保持点距离为好。头头倒也民主，没有强迫命令，乐得我能在车间学点技术。

虽然有点刻意与头头们保持距离，但我和所长指导员的关系还是处得相当不错。尤其是所长，最爱在周末跑到我们班来打牌玩拱猪，而且特别喜欢和我打对家，输了也要在脸上贴纸条。

我当兵的第三年，所长就带着我去河北肥乡县接新兵，还让我在新兵连当采购。过了一年，又让我独自去完成送复员老兵回乡的任务，那可是个容易得罪人的苦差事。

那年头的隆化，没有通火车，出去都要先坐汽车到承德，再转火车经北京到全国各地。我没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高风亮节，每次经过北京，都要回家看看，所里的头头也曾随我到家里坐了坐。

我们那个时代，部队的人事关系比较简单：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行了。我这人思想各色，不愿意提干留部队。政委找过我，说呆在后勤部门进步慢，问是否愿意调到步兵连队，很快就可以题干，我没同意。

当兵的最后一年，我任炊事班长，在所里属于最老资格的班长了。新兵分配下连队时，最怕当炊事兵，觉得丢面子，但老兵特愿意去，可以不用出早操，不再半夜站岗。

四十多年后，在原位置再次摆拍时，以做纪念。

离开部队，遇到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走了更曲折的路，当兵的锤炼让我能更坦荡地面对任何挫折。

去年十月，我和表弟一起重返隆化。旧时的塞外穷县，高楼林立，除了董存瑞陵园没有太大变化外，其他都已经不认识了。又在原位置拍了张照片，人也完全变了。

从隆化回来，写了一首小诗：

《与战友重访隆化》

记否苔山下，明月照貔貅。

铁甲黄尘里，投鞭断水流。

夜寒营壁冷，风高军号稠。

荒沙辕门外，归鸟鸣啾啾

偶或上街去，比肩兴未休。

黑白存双影，矛戈共三秋。

四十八年后，故地再重游。

难见旧痕迹，遑遑每回头。

日暮苔山塔，眺远景自幽。

一生终无悔，登高忆吴钩。

贴一首当年为连队黑板报写的诗做结束语吧。四十多年前的遣词造句，今天有些不合时宜了，不想改动一字一句，因为那已是历史了。

我 爱 塞 上

都说这里是风的故乡，

都讲这里是沙的海洋；

我说她是铜的胸膛，

我讲她是铁的臂膀。

肩胛一耸，

顶退西伯利亚寒流凶狂；

铁臂一挥，

播下祖国万家灯火辉煌。

秦时明月，汉时雄关，

这里曾是抗击异族侵略的古战场；

不屈的塞上，

民族的骄傲与荣光。

战线无边，长城万里，

祖国的北大门有我们设防；

英雄的塞上，

祖国安全的门户与屏障。

我爱塞上，

祖国到处都是我的家乡。

这里飘舞着天安门的红旗，

这里升起中南海不落的太阳。

我爱塞上，

紧握钢枪守边疆。

仇恨的怒火催动待发的子弹，

锋利的刺刀斩断北极熊的魔掌。

春风吹度塞上，

塞上春风浩荡。

这里处处有党的雨露阳光，

战士的红心怎能不激荡。

祖国交给我大门一扇，

要用热血筑起铁壁铜墙,

如果侵略者胆敢进犯，

万里塞上就是敌人的坟地墓场。

忘不了塞上的五年光阴，我曾在滴水成冰的寒夜放哨执勤，曾在积雪塞途的大山中跋涉行军。荒漠飞沙磨砺了我坚韧不屈的性格，塞外风云明亮着我辨真识伪的锐眼，昨天的磨难是我难得的财富，戎装的照片是我永生的骄傲。如我在小诗中所写：

面迎戈壁飞沙，

气贯九天长虹，

守卫在祖国的北大门，

心象海潮般汹涌。

啊！边塞哨兵，

恰似奇峰高耸，

有如顶天梁栋。

岁过古稀，又逢八一，翻出老照片，随便写几句。忘不了《大熔炉》的日子，当兵人的集体回忆。

看《大熔炉》，忆新兵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