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往事钩沉——战友“生死情”》</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作者 王平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十三,</p><p class="ql-block"> 话接上集。林溯源脸色凝重地给我们讲述:</p><p class="ql-block"> “………我失血过多加上房梁砸压和浓烟熏呛,昏死过去。负责监督机关疏散的王村生找不到我,冒着弹片飞溅的危险又从隐蔽所跑出来,呼唤着在废墟塌墙下翻找。看到我脚了,他用手扒出我背到医护所救治………”</p><p class="ql-block"> 听者松了一口气,仰头听老林继续讲。</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带伤入朝。从那之后就与王村生失去了联系。一九五四年我从朝鲜回国后由总C调归东北军区情报部,很快我又奉调二番入朝参加建设平壤市。五五年10月我们是在朝鲜授的衔。”</p><p class="ql-block"> (这应该是五五年10月吧,林溯源胸戴奖章的戎装照片。他戴的有功章、纪念章和朝鲜政府授予的奖章)</p> <p class="ql-block"> “林伯伯,您第二次是什么时候从朝鲜回来的呢?” 因为研究军史,我对一些例外的事情感兴趣。</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看了一眼,说:“五八年回国,先后在军委速成学校和东北军政大学学习。那时候我就开始到处寻找你爸爸王村生。”</p><p class="ql-block"> “嗯!”</p><p class="ql-block"> “我找到北京香山原部队住址,才知道单位巳经挪窝迁往河北。因行动保密,我打听不出具体位置。六O年我出差到宣化炮校和石家庄步校,也打听来着,仍然没王村生下落。</p><p class="ql-block"> 我甚至抱着一线希望跑到最后俺俩分别的地方——辽东省(现吉林)集安。” 老林无言地摇摇头。一次次的幻影破灭,他的面孔被伤感和沮丧覆盖。</p><p class="ql-block"> 母亲拍着膝盖,很遗憾说:“哎呀,林大哥,当时我们大院就在离宣化不远的张家口市。”</p><p class="ql-block"> “他婶子,你得离近点跟老林说话,他耳背。在朝鲜作战被美国飞机轰炸给震聋了。”赵桂芬轻声叮嘱。</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再说: “六O年底,我被组织上抽调去北大荒军垦农场参加建设工作,寻找王村生就停了几年。因为基础建设夙兴夜寐,根本没有机会。”</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用小刀削苹果,再切成像花开一样的六瓣,递到我和母亲面前。</p><p class="ql-block"> 她补充说:“七十年代初,他转业到宁夏民政厅假肢厂和福利化肥厂任书记后,就又开始设法四处寻找王村生。八十年代,他调到民政厅下属新城农场任政治部主任,让大儿子京生带着证明和村生兄弟的老照片,到各地的公安局户籍科查询,全没结果。公安部门户藉警说,如果王村生还是现役军人的话,在地方户籍册是没有登记的。”</p><p class="ql-block"> “殊非易事!”我感概地插了一句。</p><p class="ql-block"> “我家老林是总C系统出身,保密意识强,几次阻止儿子要在全国性报刊杂志上刊登寻人启事的想法。所以,那么多年的寻找都陷入死胡同。”</p><p class="ql-block"> “哦!”母亲搓着双手,想起我父亲当初的种种怪异行为,现在全理解了。</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来,可能是年龄大了,他经常半夜做梦惊醒,呼喊‘村生,你在哪?’ ,醒来后就开始念叨年轻时候的事,说想跟王村生见面唠唠嗑。”</p><p class="ql-block"> 林家大儿子林京生手扶眼镜框,插嘴说:“父亲下了死命令,交待我无论想啥法也要找到王村生叔叔下落。否则他死不瞑目。”</p><p class="ql-block"> 二儿子林陕生性格沉稳,口音浓重地重复说:“就是,找不到额王叔叔,额爸说死不瞑目咧!”</p><p class="ql-block"> (抗美援朝的纪念品。有笔者拍摄的照片,也有百度图片)</p> <p class="ql-block"> 十四,</p><p class="ql-block"> 林家人做的事,感人肺腑。我妈低下头,眼睫毛扑簌簌抖,两滴眼泪悄悄滑进茶杯。她掩饰地从桌上取一瓣苹果,轻咬了一口,说:“确实你们在地方户籍部门查不到。我和老王一直都在部队机关任职,我俩干到退休又进了军队干休所。”</p><p class="ql-block"> “ 可不是吗!” 林京生插嘴说:“这次是换房搬新家,无意中翻找出父亲年轻时的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有我王叔当年留的老家地址。我和父亲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给当地大队书记写信查询。嗨!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辗转几番还真找到了你们家洛阳现在干休所的地址。” 他习惯性的手扶眼镜,隐隐有得意之色。</p><p class="ql-block"> 听着桂芬阿姨、京生大哥与母亲的对话,我低头愧疚,内心有一番浓浓歉意。</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因为工作忙,我远不如他们两兄弟对父亲挂念的事儿那么的上心。我也感慨父辈两个战友都锲而不舍织毛线般的反复交错在人海茫茫中寻找着对方。</p><p class="ql-block"> 事实的相关经纬已非常清楚,也很神奇。彼此都在寻找,几次差不远就要触手可及、梦想成真了,却总是又擦肩而过,再远隔千里。</p><p class="ql-block"> 我想,所有机缘巧合,都是给努力寻找的人预留。至于仅差几天两位长辈未能见到面,此乃天意,非人之过。”我长叹一声,久久不语。</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抬手哆哆嗦嗦戴上老花镜,从樟木箱翻出《中国各省市地图册》和一叠泛黄信纸,零零散散摊开,数说着他每次找寻王村生的行程轨迹。</p><p class="ql-block"> 我随着他的手指看着,地图册上用各种笔迹勾勾圈圈画得密密麻麻。</p><p class="ql-block"> 老人又找出一张父亲年轻时穿军装、斜挎匣子枪的黑白照片递给我看。因年代久远和无数次摩挲,照片已经纹路起伏、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看出父亲当年的朝气英姿。</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抑制不住几十年后遇战友家人的激动,伸手去抓桌上香烟,颤抖着竟两次没抽出一支烟。</p><p class="ql-block"> 林陕生不顾母亲制止的眼神,拿过烟盒帮着父亲抽出一支烟,划火柴点燃递给老人。</p><p class="ql-block"> 老人将香烟放在鼻孔下闻闻,过过瘾后没吸“嗤”地按进烟灰缸。</p><p class="ql-block"> (因病,林溯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嗫嚅讲,我低头认真听)</p> <p class="ql-block"> 林溯源举止略显迟钝,但思路很清晰,咳嗽两声说道:“入朝后,我马上就跟随部队参加了‘长津湖战役’。出国时急,我又属于机关人员,没有配发御寒棉装。朝鲜飘着雪花,已是零下30—40度。作战昼伏夜行,我穿着单军衣加裏棉被、雨衣,差点冻死,冻掉了一个大脚趾。可你们知道吗,那次战役中志愿军创造了抗美援朝战争中全歼美军一个整团的纪录!”</p><p class="ql-block"> (志愿军前沿作战和在后方审讯俘虏、侦听敌情。照片来自百度图库)</p> <p class="ql-block"> 我听得入神,大拇手指都一直翘着。</p><p class="ql-block"> 林伯伯接着说:“五三年七月参加金城战役,在前沿侦察、捕俘返回时,我被***军队机枪击中肚子。当时伤势严重,师情报处张参谋拖着我下来直接就送野战医院了。可惜,他在返回的路上遭遇敌机轰炸牺牲了。以至于我所属部队的战损统计数据上好长时间都显示我是战场牺牲。”</p><p class="ql-block"> “哦!”我想起来了,难怪父亲听北京吴部长说林溯源牺性在朝鲜战场上。现在困惑全解。</p><p class="ql-block"> “这张是我负伤痊愈在后方医院拍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头戴棉军帽、穿一身臃肿的志愿军轧线棉装,双手交互插进袖筒,脸上笑盈盈的。</p><p class="ql-block"> 在县医院当医生的林京生内行的解释说:“那次我爸左腰腹部被7.62mm口径机枪子弹贯穿,两处肋骨骨折。现在他肚子前后还有两处伤疤。”</p><p class="ql-block"> “额爸在朝鲜共获得5枚军功章。”老二林陕生说。</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朝两个儿子摆摆手,皱着眉头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好像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荣誉。</p><p class="ql-block"> 我攥紧手里照片,心存感激地敬仰眼前这个当年毫不犹豫把生的机会让给战友,义无反顾选择上前线的老军人。</p><p class="ql-block"> 十五,</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跟我妈诉说:“那些年,老林津贴的一半都花在往全国各地打长途电报、寄挂号信寻找村生兄弟下落上。信封毫无例外全是戳上‘查无此人’退回来。他不甘心,换个信封继续再投寄。我说你这不是‘海里捞针’嘛!你猜这死老头子咋说?”</p><p class="ql-block"> “妈,额爸咋么说滴嘛?”</p><p class="ql-block"> “他说‘天上银河隔断,自有鹊桥通。何况人世间,麻雀飞过都应有个影子,咋能找不到王村生呢?”桂芬阿姨抿嘴嗔怨。</p><p class="ql-block"> 我妈感动的泪淌满面,抽泣着说:“桂芬嫂子,几十年来我们两家彼此都在寻找对方,找得好辛苦呀!老王也是这样,交待他啥事都能撂在脖子后头,唯这事他时刻惦念在心头。”</p><p class="ql-block"> (母亲跟老林夫妇聊起当年在老部队共同熟悉的那些领导和战友)</p> <p class="ql-block"> 林溯源病躯如凌霄羽毛般无力,言语却掷地金石有声:“我和王村生关系最投契!活着记在心里,死了刻进墓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未能了我的心愿。” </p><p class="ql-block"> 他双手狠狠拍了一下床铺,突然噤声,像孩子般抬手抹起了眼泪。</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见老林情绪激动,起算用调羹舀热水,给他喂保心药囊。</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雨下得淅淅沥沥。从半敞窗户涌进的微风吹动林溯源两侧白发,似乎也吹醒了沉淀许久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失神地望着照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漫长岁月细细翻找。显然,有些细节已经模糊了。</p><p class="ql-block"> 一件往事、或是一句旧话都能触动他心弦,令他产生幻觉。</p><p class="ql-block"> 两家人陪着林溯源静静地回忆,倾听着他的呢喃诉说,沿着老人脑海中的足迹去感受岁月沧桑。</p><p class="ql-block"> 他心情释然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可我妈和桂芬阿姨的新话题,竟引起一场轩然大波。</p><p class="ql-block"> 十六,</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说:“六十年代,他在东北开荒,我在陕西老家种地。七一年,别人都是削尖脑袋往大城市跑调动。他可好,主动申请率领108名转业干部从大东北跑到大西北,支援宁夏搞建设。而且,他还打报告主动要求组织上分配他到县里工作。”</p><p class="ql-block"> 母亲摩挲着赵桂芬的手臂,无言安慰她。此时,用任何言语赞美誉德行高尚的老军人林溯源,都显得苍白无力。</p><p class="ql-block"> “老林转业早,到了边远艰苦地区。我从陕西带着三个孩子赶到宁夏团聚,又没个工作,靠给化肥厂洗工作服补贴家用。记得家里的窗户玻璃碎了,可没钱买,用几层报纸糊上。他全身心的投入工作,我自己硬撑起这个家,把三个孩子供养到大学。那些年日子过得好苦哟。”</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国家确实有困难,现在都好了。”母亲安慰说。</p><p class="ql-block"> “论待遇,我家老林算是头发拴豆腐——没法提。他犟,是笨嘴骡子值了个驴价钱。六十年代他就是行政18级正营职,转业时本来安排是在省民政厅行政处工作,可他,唉……”</p><p class="ql-block"> 我妈没敢接这个话茬儿。我父亲和林溯源的几个同批战友,像刘X新、孙X江等退休时都享受副师职待遇。我妈从正团职退下来。几个孩子都算是衔金带玉而生。</p><p class="ql-block"> 军队的丰厚待遇与林溯源很早转业地方的基本工资,确有天壤之别。</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大院工作和退休后的生活照片)</p> <p class="ql-block"> 两个女人正噙泪热闹地聊着苦乐之境,那边林溯源脸上勃然变色。</p><p class="ql-block"> 他怒目圆睁,猛拍着床帮大发雷霆………</p><p class="ql-block"> 这厢聊天声戛然而止,像枝头叽叽喳喳的麻雀被霰弹“砰”击中。</p><p class="ql-block"> 空气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所有人惊讶,罔然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 咋啦………?!</p><p class="ql-block"> 欲知究竟,且待下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