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雨

听雨（cxf）

风卷起乌云潮水般地涌向中空，霎时天昏地暗，一道闪电撕裂密布，接着是撼天动地的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屋檐下急雨如瀑，哗啦啦，哗啦啦，喷珠溅玉。

入梅以来第一场雨，竟如此酣畅淋漓，使人有几分惊悚。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几公分水，未等农人说一声“谢谢！”就扬长而去。梅雨，总是让人担心，家乡有一句老话：“圩田好做，六月难熬”。六月正是进入黄梅季节，久阴不晴，雨多，水大，非灾即难。

印象中，家乡几乎是五年一小汛，十年一大汛，成了常态。每年在这节骨眼上，万众一心，要做一件事——防汛排涝。今年是一个特例，入梅未见连阴雨，暴雨是有的，从来未过两小时就溜之乎也。

农人对梅雨，既渴望又害怕。缺少雨水，水稻因千粒重下降而减产，所谓“稻花香里说丰年”就是一句空话。若雨下过了头，难免酿成灾难。五四年破圩，我未能赶上，六九年发大水却记忆犹新。

日复一日，大雨接小雨，小雨转大雨，一连下了二十多天。排灌站所有机器都气虚喘喘地昼夜排水，而河塘沟坝与低洼田还是一片汪洋。很多人开始搬家，人心惶惶，父亲整天愁眉不展，而我还是一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毛头小子。一天清晨，上堤看水，惊呆了，河水快要爬上堤顶，最高处离水也不超过三四十公分，河滩沉入烟波中，河道一下子宽出几倍。

宽阔的河堤，远望成了一根漂在水面上窄窄的带子，随时这根带子都会断裂。堤上弥漫着鱼腥味，到处漂着被机器搅碎的鱼，我忍不住捞一些带回家，父亲看了，眉头皱得更紧，“都快要破圩了，捡这些有什么用。”父亲声调不高，看出来内心紧张，这时我才真正感到危险朝我们一步步逼近，从此心中种下阴影。

又是一个黄梅季节，雨情、水情吃紧，我被抽调到一个小圩口防汛。小圩孤悬于大圩之外，四面环水，像一片荷叶摊在水上。有一段堤因坟穴而崩塌，把棺材板和白骨挤了出来，看了，心惊肉跳。

我们几个指挥人员吃住在一只小船上，白天组织群众加固除险，晚上巡查险工要段。半个月下来，小圩安全度汛，安徽日报以“铁打小官圩”为题报道了这个奇迹，我也因此获得奖励。面对酷暑、蚊虫肆掠，加之不分昼夜的辛劳、焦虑和煎熬，半个月奋战，人瘦了一圈。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了保圩，保住人民生命财产，把一切都置之度外。防汛虽然是民间活动，却有半军事化性质，汛情就是命令，接受任务，谁也不能讨价还价，必须无条件服从，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如今已退休赋闲，过去的一切都成了逝水流云，一幕一幕鲜活的画面未曾一刻忘记，仿佛发生在昨天。黄梅雨季曾一度成为心中痼疾，每当遇到连阴雨，难免会复发，出现焦躁、忧虑和惶恐。

如今子弟兵成了抗洪抢险中流砥柱，看到比自己孩子年龄小得多的九零后、零零后，冒风雨，扛沙袋，吃冷饭，睡大堤，用稚嫩的双肩挑起为人民排忧解难的重担。有同样的经历，更知此举艰辛，推人及己，鼻子总是酸酸的。

共产党人视人民为江山，把群众利益始终摆在第一位，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使命。面对灾难，有人逆行，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因有人为你负重前行。

暴风雨来袭，开始有点紧张，一会儿乌云散去，暗自窃喜。老天爷终于学会了慈悲，终于读懂了什么是“过犹不及”，开始为万物生灵着想了，可圈可点。我不再忧虑，不再惶恐，心中出现了一道彩虹。

我要张开双臂，拥抱大自然，与阡陌握手言欢。乡间小路，纤尘不染，路边的行道树绿得深沉，绿得炼达。知了又嘶鸣起来，一路半行，我揣摩不了这声音是喜是忧，总是觉得：有它，烦人，没它，夏天少了魅力。雨后的禾苗像丝绸一样绿得骄人，叶尖上挂满了露珠，星星点点，晶莹剔透。闻到禾苗分蘖拔节声音，老农笑着，满脸皱纹像绽开的菊花。

院子里紫薇落红遍地，香消玉殒，有几分黯然神伤，而留在虬筋若铁枝干上稀稀落落的剩花好像什么事也未发生，精神抖擞。做人也应如此，不要太在意一时得失，为困难所吓倒。天地万物，由阴化阳、由阳化阴，难免阴阳失调，只要顺其自然，尊重规律，就能以不变应万变。

文字：听雨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