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欧洲悲剧》之感慨

云卷云舒

　　《欧洲悲剧：欧元如何一步步将欧洲推入深渊》的作者是英国人阿邵卡.莫迪，他是普林斯顿大学伍德罗.威尔逊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教授，在此之前，他曾担任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研究部和欧洲部的代理主任，还在赫赫有名的世界银行、宾夕法尼亚大学和贝尔实验室工作过。谈论欧元问题他应该是有资格有底气的。

这是一部近六十万字的巨作，原标题是《欧元悲剧：一部九幕剧》，时间跨度从1950年《舒曼宣言》开启了二战后欧洲一体化进程开始，到欧盟建立、欧元的酝酿、诞生一直到度过世界金融危机、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后的2017年，按九幕剧的形式对欧元进行了令我震惊的冷嘲热讽加鞭挞和批判，内容涉及了历史、经济、政治、民族、金融等领域。因为我对欧盟、欧元一直有着浓厚兴趣和高度关切，也很想知道作者为何如此仇恨欧元，否则很难耐着性子看完这样专业的学术性的专著。

记得以前学习马克思主义，马克思曾预言共产主义社会应当以生产力高度发展为重要的基础条件，也正是出于这一种考虑，马克思认为社会主义革命应当首先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里出现。因为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生产力发达、社会化程度高，而且无产阶级的力量也比其它落后国家更为强大，更能适合作为多数来进行社会的管理和完成自身的解放。在强调极有可能是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里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同时，马克思和恩格斯也不排除在落后国家里建成社会主义国家的可能性，只不过在导师们的视野里“落后国家”指的是诸如德国、法国等稍微比英国落后的国家，而不是指俄国等落后资本主义国家。后来列宁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当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可以在其链条中最薄弱的一环实现社会主义革命，因此有了十月革命和苏维埃共和国。中国共产党更是进一步证明，社会主义革命也可以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贫穷落后国家实现，因此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不知马克思对此作何感想。我看了不少文章，理论家们论证了列宁论断的正确性和中国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必然性，言之灼灼，令人叹服。正是因为中国没有经过发达资本主义阶段，所以我们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时间将会是较长的时期。这是从另一个角度坚持了马克思主义。补课是必要的！怎么补却是大有讲究滴。这些不是本读后感所要探讨的话题，掠过。

当欧盟、欧元问世后，我欣喜若狂，突发奇想，这是不是马克思的预言要得到验证了？消除国界阻隔、消弭民族差异、使用统一货币、推进一体化进程，这不正朝着共产主义目标迈进吗？虽然主导这一进程的源动力并非无产阶级而是万恶之源——资本，但马克思不是早就说过吗：资本主义是自己的掘墓人！人类社会从低级向高级发展，依据的是自身的内在的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是群居生活抱团取暖以获得生存资源、抵御外部侵扰的高等生物。从原始时期的以家庭、家族进而到氏族、部落为单位，逐步发展到现代以民族、国家、跨国的联盟为单位，这个利益主体是在逐步的扩大的，我以为应该把这看成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总趋势。试想一下，随着经济共同体的扩大和发展，促进了区域一体化的扩大和发展，抱团取暖的群体越来越大，所涵盖的利益单位越来越多，进而对立变成了共济，差异变成了分工，优劣变成了互补，民族不再是划分利益主体的标志，国家不再是利益对抗的基本单位，如此一路前行，离我们向往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社会之大同不是越来越近了吗？顺便说一下，《关贸总协定》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东西，消除贸易壁垒关税壁垒，也正是朝着扩大利益共同体、实现互惠共济的方向发展，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功很大程度是得益于这个协定。可惜特朗普这个二愣子上台后把协定给废了。他鼓吹的“美国至上”、“美国优先”，明摆着就是要把美国之外的利益主体视为仇敌，屁急急地提高关税虽一时得利却是杀鸡取卵！所以，现在的美国和欧洲的关系、和中国的关系，甚至与日韩的关系都紧张起来。这是与人类社会发展的总趋势背道而驰！如今越来越多的跨国经济组织，如亚太经济合作组织、北美自由贸易区、东盟自由贸易区、阿拉伯联合经济组织等；越来越多的国家或地区之间经济互利互惠形式，如优惠贸易安排、自由贸易区、关税同盟、共同市场、经济联盟和完全的经济一体化等，充分体现了上述的总趋势。目前一体化程度最高的区域经济集团就是欧洲联盟；还有我国倡导的一带一路发展战略、亚洲主要国家积极酝酿中的“亚元”，这些都是顺历史潮流而动的。

欧盟从1950年的雏形“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六国（法、德、意、比、卢、荷），现在已经发展到27个国家，分别是：奥地利、比利时、保加利亚、塞浦路斯、克罗地亚、捷克共和国、丹麦、爱沙尼亚、芬兰、法国、德国、希腊、匈牙利、爱尔兰、意大利、拉脱维亚、立陶宛、卢森堡、马耳他、荷兰、波兰、葡萄牙、罗马尼亚、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西班牙、瑞典。这里不包括2020年脱欧的英国。另外还有七个欧盟候选国等待获批加入欧盟，他们是阿尔巴尼亚、北马其顿、黑山、塞尔维亚、土耳其、乌克兰、摩尔多瓦。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也曾多次申请加入欧盟，但欧盟却一直将之拒之门外。对于俄罗斯加入欧盟的申请，欧盟前主席普罗迪曾如此含糊其辞地回拒道：“对我们来说，你们太庞大了”。

欧元（Euro）是欧洲联盟中19个国家的货币。欧元的19会员国是德国、法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爱尔兰、西班牙、葡萄牙、奥地利、芬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希腊、马耳他、塞浦路斯。1999年1月1日在实行欧元的欧洲联盟国家中实行统一货币政策（Single Monetary Act），2002年7月欧元成为欧元区的合法货币，欧元由欧洲中央银行（European Central Bank，ECB）和各欧元区国家的中央银行组成的欧洲中央银行系统（European System of Central Banks，ESCB）负责管理，另外欧元也是非欧盟中6个国家（地区）的货币，他们分别是：摩纳哥、圣马力诺、梵蒂冈、安道尔、黑山和科索沃地区，其中，前4个袖珍国根据与欧盟的协议使用欧元，而后两个国家（地区）则是单方面使用欧元。2022年6月16日，欧元集团批准了19个成员国财政部长提出的让克罗地亚正式使用欧元的建议。根据该建议，克罗地亚将从2023年1月1日起使用欧元，从而成为欧元集团第20个成员国。

能否这样认为：欧盟及欧元这一划时代的新生事物虽然成长的十分艰难，但还是不断地向前发展了！

　　作者莫迪自称是泛欧主义者（泛欧主义英语：Pan-Europeanism，是指视欧洲为一个整体，主张欧洲一体化。这一思想在二战之后广为流行，是欧洲联盟等欧洲统合行为在思想上的基础。和泛欧主义相反的思想是欧洲怀疑主义）。他对欧盟的建立并不持否定态度，但对欧元视为洪水猛兽，极度反感、痛加鞭挞！梳理一下莫迪认为欧元把欧洲推入深渊的理由：

1.欧盟各民族国家的主权仍存在，各国利益仍独立，欧盟只是邦联而不是联邦，而欧罗巴合众国、欧洲宪法等具有政治合法性权威性的关键问题一直没能形成共识得以确立。货币联盟超前出台，欧洲央行难以超出国家组织行事，也无法像美国联邦制国家实现统一财政预算和财政的转移支付；

2.统一的货币及其统一的货币政策、税收政策、汇率政策等抹杀了欧盟各国国情的不同，拉大了成员国之间的经济差距，一副药方难治多种疾病；

3.欧元从诞生之日开始就把金融稳定视为头等大事，一味地、不切实际地强行规定各国财政赤字、通胀率、银行利率、汇率等控制目标，使欧盟各国丧失了有效的财税金融调节工具；

4.欧元（货币联盟）是法国极力倡导并积极推进的，其初衷是为了制衡德国赢得话语权。主导欧洲大陆的法、德两大国家从一开始就很难同心同德。欧元作为金融工具在迫切需要发挥调节作用时，由于各方（主要是法德）意见不合，造成行动迟缓，贻误时机。

莫迪的分析也许没有错，欧元区遇到的种种困难和解决问题时的束手无策，与实行单一的货币有着很大的关系。我认为，欧盟及欧元是人类历史上的新生事物，无成功经验可借鉴，在黑暗中摸索，跌跌撞撞在所难免。但我不喜欢莫迪的态度，整篇文章自始至终的挖苦讽刺揶揄责难，甚至对欧盟领导人、欧盟央行行长的批评已近于质疑智商。他善于引经据典，拿别的专家、学者、权威怎么说的作依据，大谈欧元之种种弊病，简直一无是处百弊而无一利。他多处多次把欧盟及欧洲央行的那班“技术精英”描绘成傻瓜笨蛋，对显而易见的问题看不清，对唾手可得的措施拿不出，我想问的是：一、当你认为欧元是问题无处不在时，你能不能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二、当你认为欧元区执行的政策是错误时，你有没有考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三、任何解决经济危机的措施都是双刃剑，诸如货币升值贬值、银行利率提高降低、财政赤字抬高压低、通货膨胀还是紧缩，你有把握分寸的尺度吗？指责是容易的事，也是一件心情愉悦的事，高人一等、高明于他人的自我陶醉，肯定会产生强烈的快感、满足感。我希望看到的是站在欧盟、欧元区的角度，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站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认为，站在传统经济学的角度，凭借现有的经济理论、以已知的经验教训来看待和指导欧盟欧元，是远远不够的。理论滞后于实践是人类社会发展史中的常态。要知道真理离开了它所处于的时间空间或许就是谬误。牛顿的三大定律在传统物理学中被视为圭臬，在现代物理学中它便有局限性和谬误之处。我以为，这正是莫迪的悲哀之处，以老眼光看待新问题，用老办法规矩新事物，没有向前看、超前思维的胸怀和格局，沉溺于九斤老太的僵化语境之中。人类历史长河中把新生事物视为怪胎怪物、甚至视为洪水猛兽的事例太多太多了！欧洲是人类文明的先驱，包括科技、艺术、建筑、思想，创新之举创新思想层出不穷！马克思主义不就是诞生于欧洲吗？记得几年前我曾经看过国内一个经济学专家的一篇文章，作者分析了世界经济、科技、政治、地缘关系的巨大变化，特别是科技发展对经济运行产生的巨大影响，他满怀期待地写到：此刻，或许在欧洲的某一个咖啡馆里，一个年轻人像当年的马克思那样正奋笔疾书，写出全新的经济理论巨篇！谁说这是不可能呢！

　　2020年4月莫迪为本书的中文版写序，当时正值新冠疫情肆虐全球。他在序的结尾处写到：“新冠病毒造成的空前危机，使得欧洲领导人不得不面对他们一直在回避的选择，他们是把欧元区(或者范围更大的欧盟）发展成真正的联邦制，让成员国的议会服从具有无可置疑的民主权威的欧洲议会呢，还是等待一个奇迹般的经济复苏？如果他们选择了等待，意大利(还有西班牙）的债务和金融市场压力将不断积累，最终迫使欧元区各国在两种方案中做出决定，或者是政治上高度联合，或者干脆解散欧元区这一战后发展起来的联合体。当前的欧洲已经蹚入了一片命运叵测的水域。”这或许就是莫迪开出的药方，要么联邦要么解体！两年过去了，欧洲面临的困难又增加了俄乌战争及战争带来的次生灾难！但莫迪指出的两选一的道路，还未见半点苗头。这说明什么？我认为尽管困难多多举步维艰，但欧盟欧元并非穷途末路，非走两选一的道路不可。希腊、意大利、西班牙等国的经济危机和主权债务问题正逐步得以纾缓；俄乌战争造成的能源危机也在逐步化解；等待加入欧盟的国家还在排着长队；近期的欧元贬值对欧盟经济发展（特别是旅游业和产品出口）并非都是坏事。在高通胀叠加低增长的滞胀背景下，今年第一季度，欧元区经济同比增长5.1%，环比增长0.3%，主要国家GDP均呈正增长，说明了其生命力的顽强。

欧盟内部各国在经济发展水平上的差距过大是欧元运行困难的主要原因之一。以德国为代表的欧盟北方诸国经济发展水平较高且财力相对雄厚，但是当其他欧盟国家发生经济危机（欧盟南方国家，如希腊、意大利等）需要援助时，主权利益、国民情绪、反对党攻击、对丢失选票的顾虑等，使援助很难实施。我是能体会默克尔的左右为难。建立欧盟的初衷是通过经济联盟以促进政治联盟，现在反而造成了政治上的撕裂：富国认为穷国政府腐败国民懒惰，穷国认为富国为富不仁屡耍流氓。在货币联盟的环境下能解决这些问题吗？我觉得还是有可能找到出路的，例如建立共同基金、发行共同债券以解决救援资金的出处问题；以对口贸易的方式资助需救援国；变扬汤止沸为授人以渔来提高需救援国的全要素生产率等。莫迪仇恨欧元，在这方面是不愿多费心思的。但是他对欧盟南方国家为什么落后的分析还是相当精准的。他认为的几个主要原因：吏治腐败、制度性效率低；教育落后不受重视；人才流失造成平均知识水平摊薄；产业落后且升级乏力；新材料新技术新工艺应用水平低；银行太多太滥太差，风险极大等等。

虽然我不喜欢莫迪，但看完这本书，增长了我对区域经济发展相关知识的了解，对各种经济杠杆在调节经济发展中所发挥的作用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所以，这不失为一部值得看的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