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遇·下集

稻田明月

【前言】 大概是本世纪初吧，网络才真正普及大众，许多网民开始网读、交友、网游、写网络日记。 《当年遇》最初几集是写在QQ空间里，自说自话。后来在朋友的怂恿下，我注册了新浪博客账号，把连载搬上博客，继续有一集没一集地写着。 借助新浪的火爆，逐渐有许多博友来点赞、留评或转载，特别是《经济日报》资深记者巍他命（网名），给我不少鼓励。从2003——2013年，《当年遇》（上中下）竟然写到一百二十集，累计二十万字了。 一介草民，开始写作就写小说，的确算是不知天高地厚。再看网络世界像我一样的人，比比皆是。不求出名，不求结果，只求随心表达——这，也许就是带动自媒体兴起的强大生命力吧。 二十年过去了，自媒体从开始的狂热冲动逐步走向冷静理智。读者不再以新奇包容的心态，而是用审视挑剔的态度看作品，包括我在内。 回看《当年遇》，在构思立意、语法逻辑、人物塑造上，都存在不足甚至硬伤。总体来说，我对它是否定的。 否定之后，却是不舍——总觉得里面有某些美好的东西。 这部小说，是那样沉长，沉长得让我走不出那个花季雨季；它又是那样的简单，简单得只有校园，没有社会；它是那么幼稚，幼稚得只有少年情怀，没有世俗和势利；它又是那么肤浅，肤浅得只有青春思绪，没有物质和现实。 它还是那么唯美——相遇是美丽的，离别是美丽的，孤独是美丽的，思念是美丽的，漂泊是美丽的，伤感是美丽的…… 如果它是一部影视剧，绝对不是电视连续剧，因为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它只能是一台话剧或者戏剧，通过夸张的对白和委婉的唱词，展示人物内心世界。懂我者惜之，嫌我者弃之。 如果它是一幅图片，绝对不会是一张风景照或者油画，因为没有背景没有远景，没有光感没有立体感。它只能是一张素描，通过简约抽象的笔法，勾勒出只想画出的那几笔。画者有心，观者无意。 文章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当年遇》虽说采用第一人称，但绝不是自传，也不算自传体小说。如果把小说里的“我”，看成生活中的我，那么是很无趣和残酷的。毕竟，生活中的我油腻平庸，一眼看到死，万万读不出半点美感；如果把小说里的人物，看成我的同学，那么也会是差强人意的。毕竟时代在变人性在变，只能说，他们曾经是那样单纯过，青涩过。 比较而言，爱情好写些，亲情好写些，友情并不好写。异性间的友情，容易解读成爱情，同性间的友情，容易解读成基情。进而比较，成年人的友情好写些，因为有物质的馈赠，利益的互补。青少年的友情不好写，因为贫乏得只有一片真诚，少写一笔空虚，多写一笔矫情。这也许是《当年遇》最刁钻、最不易理解、最缺乏共情的地方吧。 经常感慨，生存线上挣扎的我，没有在烟火的浸染下，腌泡成一把咸菜，没有在世俗的挤对中，压榨成一根萝卜干，却躲在生活的夹缝中，滋养着一份情怀。若说今天推出《当年遇》的意义，仅在于此罢。 【正文】 一·陌生城市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少数同龄人上大学的时候，我离开学校，走上打工之路。 那个年代，高考录取率低。对于清河中学来说，能够金榜题名的只有凤毛麟角，落榜是一个普遍现象。 想当初我以高分进入清河中学，直到高二，我的成绩也算可以。后来进入高三，我依然有那么点玩世不恭，没有投入白热化的竞争。唉！如果那时我有现在的心态就好了。 好吧，不说这些了。我说过，《当年遇》不是研究仕途经济，也不是记载成功励志，而是单纯为了回忆少年情怀，记录青春思绪。只是为了这个唯一的目的，我才有动力写完。 第一次出门去武汉，口袋里揣着父亲给的50元钱，这是我的盘缠和生活费。行囊里是几件衣服和我视作宝贝的几本破诗集。尽管这些诗作没有任何文学价值，一文不值，但毕竟是我这几年的心血，承载了我整个的青春之梦。无论走到哪里，有它伴随，才自认为不是一无所有的人。 来到这个繁华的都市，人群熙熙攘攘忙忙碌碌，没有谁愿意看我一眼，感觉一切是那么陌生，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孤独茫然。 本来，父亲嘱咐我，一定去在武汉定居的二叔家，希望二叔能够为我介绍一个事做做。这一年来，发现自己变了许多，对于许多事情不再有信心，就连去二叔家。记得一年前去二叔家，二叔二娘对我寄予极大的希望，可现在的我只有空空的行囊，无颜面对二位长辈，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这几年我读书，妈妈治病等，一切费用都是靠地里的微薄收入。现在，我迫切需要的是自己养活自己，而且家里很需要钱来还账。 刚出家门的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无能。既没有文凭，也没有任何技术，既没有工作经验，也没有本钱，我能够做什么呢？谁需要一个不能文也不能武的人白吃？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寻找着，想看看哪个店铺会不会有招聘启事。 远远看见武汉饭店依然高耸华丽，这是三年前我参加湖北省学生联合会的所在。当年仪表堂堂的歌唱家吴雁泽、《爱情与遗产》主演张玉玉、武汉各学校优秀学子、湖北省及武汉市文教届领导等，济济一堂，盛况空前。而此刻的我，顾不得多想，也没有去刻意多看一眼武汉饭店，只怕天黑之前找不到处所。 好不容易看见一家理发店招聘，在门口站了很久才下决心进去。一个穿着时尚的女郎对我笑，以为我要理发。我说明来意后，她喊来了老板。老板是一个很干净耐看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我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本来店里只招女孩子，看你还很灵醒的样子，就算破例吧！”我心里好高兴！ 当我问到工资时，他似乎吃惊地说：“你没看过招聘牌上写着‘招聘男女学徒，包吃住’么？我们招的是学徒，免费教会各种理发美发技术，包吃包住。没有工资的。” 听到这些，我就想转身走，看在他和善的面容上，也不想搞得很局促，继续问了一个并不关心的问题：“那么，多长时间才可以出师呢？” 他说：“看你的悟性啦。好的话一年的时间应该有了，到那时你就可以赚大钱了。”我说家现在需要钱，想找个有工资的工作。他很老练地“哦……”了一声，友好地建议我去餐馆问问。谢过后出门时，他还说：“如果以后有兴趣，我欢迎你再来！”庆幸我第一次就遇上了这个很有修养的人。 按照他的提示，问过多家餐馆，小点的餐馆不需要人，大的酒店门口有保安，不能随便进入。行走在不知名的街道上，天已渐晚，夜灯已亮。汽车灯，路灯，各家店铺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城市的夜晚比白天更加让人炫昏和捉摸不定，甚至想在哪儿呆一会儿也觉没有安全感。 只有人行天桥上人流少些，站在上面，举目四望，突，很想回家。又想到那个美发店老板，如果再去，他是否让我留宿…… 二·初次打工 今夜，家是回不去的。至于那个美发店，我也没有记住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路灯不是一直亮着吗，就这样过一夜，权当欣赏城市风景吧，更何况那个老板对我友好的态度，也够我回味一夜的。突然想起行囊里还有煮熟的鸡蛋和干粮，一边吃着一边无目标地沿着有灯光的街道走。 走着走着，依然很想家。想起早上妈妈送我的情形，又从行囊里拿出笔和那本毛边“诗集”，让这些无需思考的情绪，流淌在纸上： 我要离家出走了，妈妈——我不知道我去的地方。我要离你而去了，妈妈——我不知道我去的方向。趁这黎明前的黑夜，让我偷偷地离开家。 世界这么大，容不下少年心中那朵花。你的目光，深情如注，浇灌不大成长的枝丫。顷刻间，我温暖的家，四面楚歌，风如沙。 不忍看你弱小的身体，伫立在冷峭的风里；也不想让你看见，我的心凌乱如麻。你不要流泪车仍未启，风，缭乱了你的头发。你不要流泪车已启发，儿，不会忘记你的，无论走到海角天涯。 妈妈的身影，终是敌不过华灯初上。流离的思绪，迷散于车马喧嚣。不知走了多远，看见一家酒店里还很热闹，这么晚了，里面还灯火辉煌。门口一个年轻的保安，看年龄与我差不多吧。这次我没有径直向里走，而是向这个保安询问。他说老板经常看不见，即使在也不会管这些事情。只是大堂经理管，不过他在正忙着。看我还站在那里，他提示可以去地下室看看，说不定大堂经理在那里。说着就指着台阶下面一个很不起眼的通道。 我走下去，一股很浓的洋葱味和辣椒味伴随着油烟迎面而来。继续下去，哇！好大个地下大厅，热气汤汤，人群噪杂，到处很脏也很乱，与外面华丽高雅的面貌完全不同。左侧大概七八个厨师，一条线面壁在那里炒菜。他们身后台案上，是制作好的各种菜肴，琳琅满目。大厅中间，是很大的几层的玻璃水池，每层里面是不同的活的海生动物。右侧靠墙是很大的冰库。由于地下室空间较低，且弥漫着烟雾，看不清玻璃水池那一边，只听见碗碟的碰撞声和笑骂声。 “传菜！传菜！妈的，传菜的人呢？”一个年纪较大的厨师大声喊着。 转身看见我站着，似乎没有看我的脸，就说：“新来的吧。站着干嘛，快端菜呀！” 正在我不知所措时，里面传来声音：“来啦！来啦！今天累死我了，这么多桌的菜，只有我一个人传。” 迎面跑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我们同时看见了对方。 “嚯！说来就来了！看来经理办事效率很高呀！嘻嘻！”他说着便指着蒸笼：“你端这个，我端哪个，快点，上面客人等着哩！”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端着一笼菜跟在他后面。 原来我刚进来的楼梯是通向外面的，通向楼上则另有楼梯——穿过洗碗区，最里面一角出口便是。沿着不宽的楼梯上到第一层，这里有很大一间是会客大厅，站着几个礼仪小姐。会客厅中间有很宽的楼梯铺着地毯，这是供顾客上下的，我们则走专用楼梯。每到一层，只需把菜递给小姐，再由她们送到包间。 这样上上下下不知几多回合，最后席散客人走了，还得把空碟剩菜统统抬到地下室，给洗碗工洗。我们把最后一筐碗碟抬下时，在靠冰库的地方，那几个厨师已经围坐在临时支起的桌上喝酒，说着酒话。 看见我们来了，那个较大的厨师对我说：“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吃吧！哪里人？” 正说着，经理进来了，我有点紧张。厨师看着经理继续说：“说来就来了，看这孩很会做事的。”经理似乎没有仔细看我，便说：“哦！新来的，好！是谁介绍的？” 他只是随便问问吧，可是大家吃惊地说：“不是你介绍来的么？”经理也感到有些雾，看着我。 我很小心地说：“是，是我自己来的。” 大家都笑了，经理也笑了，说：“好的好的，最近生意比较忙，免得我去物色。有地方住么？” 我说：“没有。” 他略思后便说：“那就和虎子一起睡吧。”说着便看着与我一起传菜的那个高大小伙子说：“虎子，我看大家都是有老婆的人，只有你一个人睡，现在给你个媳妇，还不谢谢我？” 大家再次笑了，虽然是拿我们开涮，心里感觉很好的，毕竟今晚我有住处了。接着经理给大厨吩咐了明天的事务。 睡觉时已经快到凌晨，我们谈了一些话，知道我们的工资每月80圆，也知道他是湖南乡下来的，我们每天早上9点多起床，晚上12点睡觉。 昏矮狭窄的暗楼，没有窗户，只适合睡觉，而我的思绪，时常穿透黑暗的笼罩，穿过无缝隙的墙壁，穿越夜幕，向天空和命运诉求。于是，诗集上又多了一道伤痕—— ·天问·（一）哭泣过多少落花的时节，你怎么还没察觉，我的心是这般凄切？我没赶上百花争艳岁月，留给我的只是冰霜相劫。（二）你曾许愿过我一个春天，可日历的告白没有证实你的诺言。一颗至诚的心被虚假所欺骗。你还有什么脸颜对我称述你的诡辩？ 我早知道我的心贫穷得一无所有，却不知道连真诚也被你欺骗。 初次出门，对家人的思念、对同学的离散、对理想的失落、对现实的无力，我能够做到的，只有对诗集倾诉。感谢诗集，在黑夜里与我对话，驱散了寂寞和孤独。 三·旧地重游 半年来，我断断续续在多家餐馆做过小工，由于工资太低跳过槽，也因为生意清淡被辞退过。工资不高，但省吃俭用，每次回家竟能够带回百十几元钱。能够为妈妈买点吃的或者日用品，是我莫大的荣耀和幸福。那些日子，在当时并不觉得全是悲凉，无论在外面多累，受过多少冷漠，回到家里，看见妈妈还好好的，就一切都不再在意了。而妈妈每次看见我平安回来，似乎精神倍好，这种效果可能是药物难以达到的。 年底，堂哥从东北打工回来，知道我也在打工，说新年把我带那儿去，工资有300多元，比在餐馆做划算。家人不放心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也惦记着妈妈的身体，希望最好就在武汉做点事，这样就可以经常回家。于是他把我介绍给在武汉做建筑的一个朋友手下，月工资大概200元。 这是一个很小的建筑队，只是做些工程的附件和零散的作业。工资是按出勤算的，大工每天12元，小工每天8元，我当然只能算小工。如果不下雨，除去伙食费，每月可以得到150元工资。我们拆过厂房，筑过路基，建过水渠，修过涵洞，维修过地下水道。没有固定的住所，每到一个工地，搭个帐篷就是家。只有下雨了不能施工，我们才休息。聊天中发现队里有个叫九斤（或者是九金）的年轻人来自清河岸边，是方强家附近村的人，似乎他乡遇故知，对他格外亲近。 有几天下连阴雨，九斤把我带到他家乡捕鱼，然后去附近集市和村庄叫卖。因为之前我说过我有两个同学家在这里，一个是方强家，一个是熊能家，于是他问我是否去看看。我当然想去。 九斤的村子与方强的村子很近，之间只隔一个自然村落。沿着小路向河边走去便是，而河对岸就是熊能的村子。想到方强曾经多次地、热烈地要求我去他们大学玩玩。我一直没有去的心理准备和打算，心里自然过意不去。现在他肯定不在家，我也没有想看见他的期望。只想远远地看看他的家，看看这个曾经不只来过一次的，春意怏然的农家小院；看看这个满载方强童年欢乐、少年不幸（那年高考结束后，一个月之内，方强连续失去了妹妹和母亲）的青砖瓦舍。我看见的景象是大门已锁，门前杂草丛生，桃花已谢却无果实，似很久没有住人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想起崔护的那首诗。 为了掩盖内心的伤感，我着意地与九斤说着话。原来九斤读小学时，与方强同学过，方强爸爸还教过他们。现在方老师与小儿子在学校住。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们继续向河岸走去，岸上许多野生的桃树，这里的河水总是满满的，墨绿色。坐着小渡船，九斤摇着桨，兴奋地唱着《龙船调》： “（唱）正月里是新年哪，咦哟喂！妹娃子去拜年哪，喽喂！金那银儿锁银那银儿锁,阳雀子叫哇抱着鹦那哥哇抱着鹦那哥------（问）妹娃要过河是哪个来推我嘛？（答）我就来推你嘛---（唱）梢公你把舵扳哪,妹娃你请上船,喔活喂呀佐,将妹娃儿推过河哟！” 他自说自唱，前伸后仰地摇划着桨，后背的衣服被雨淋湿，裹的老高，裤子也下滑了，半个屁股露在外面，全然不知！ 我噗嗤一笑，说：“看你光着屁股，谁敢来推你？吓都被你吓跑了！”他一边拉上裤子一边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怕个么斯！”我说：“哈哈，有种你就别拉上呀！”他说：“精彩只有一次哟！哈哈！这下你该知道我的屁股大吧？要不我怎会那么有劲呢？”我哈哈地笑：“只听说女人屁股大肯生儿子，没听说男人屁股大有劲的.” 笑声飘荡在细雨蒙蒙的宁静河面上。其实我与九斤说话，总是心不在焉的。 熊能不在家，只有父母在家。熊妈妈对我印象很深，说：“毕业那阵子，同学们都来过，就你没有来呀！”我说：“那时家里出了点事情，没有读下去了。现在来看望你老人家！熊能他可好？” 自离开学校以后，一直没有熊能的消息，才知道他已经在某市读商校去了。来到熊能的房间，吃惊地发现，我与他的合影照单单地用相框镶着，放在桌子正中间。心里暗暗高兴，起码熊能没有忘记我，尽管临近毕业那阵子我们不欢而散。熊爸爸很郑重写下他学校的地址，然后交给我。我并不想给他写信，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哪里。只要我知道他在哪里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忘记我，已经很满足了。 离开熊能家，天空依然下着雨，我的思绪也像雨一样绵连。当年在清河中学，不是说好一起奔向美好未来的吗？不是说好共同拥有一个远大理想的吗？看来，只有我食言了，没有坚持下去。他们，至少与我相好的同学，要么考上大学，要么通过各种方式在深造，起码没有荒废学业。可笑的是，我当年煞有介事，甚至秉烛夜读，作求学若渴状，想不到我的学业戛然而止，突变得让所有好友意外。 命运其实是公平的，她给予我们同样的机会，只是我辜负她太多，失去的太多，直至无法挽回。 ·雨季·1雨季，已太沉重。湿润的空气难再托起厚厚的云。它，禁不住哭了。2走不出季节的雨帘。记忆中的那片梦地，理应已湿透了----我的赤脚满是泥泞。3狗尾草仍旧粘着满枝童年毛茸茸的记忆。不会再有那双小手来把它们撷起，卷出一个“虫虫会”的故事。我，己贫乏太久。4这个天地似不应有你。而当那个黎明，你走出去了，才发觉，我再也读不懂天空。5雨，已下的很累，不相信你亦会哭泣。这本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结局。可烟雨中，仍有我声声呼唤，在到处漂流----“你~还~不~回~来， 还~不~ 回~来......” 这不是爱情诗，诗中的“你”并不是指某个人，而是代表远逝的童年，埋葬的青春，失去的理想，严肃的命运。是对遥远童年的怀念，还是对青春声声的挽唱？是对强大的命运苦苦的哀求，还是对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迷失的自我深深的呼唤？ 当时思绪很乱，无法把一个个的画面有机联系起来，所以就用1，2，3，4，5来连接。 四·后会无期 打工的生活充满艰辛，每天就像机械不停运转，只留下睡觉和吃饭的时间，容不得过多的思绪。这样也好，迫使我不去想那些离我生活太远的事情。 一次，我们工地在一所大学外。这是该大学的新建分校，我们负责其周边的排水工程。每每看见三三两两，男男女女大学生从身边走过时，平日里埋头苦干的我经不住要多看几眼，似乎想发现是否有熟悉的身影。有时呆呆地看着栏杆里的校园，优美、宁静、与一墙之隔的工地竟是天上人间。同龄的身影在里面或奔跑或漫步或专注地看书，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憧憬，继而是若有所失的茫然。蓦然回首，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我害怕再次掉进感情和时间的巨大的无底深洞，目光急切地寻找九斤的身影。 感谢九斤。只有与他在一起，才找到我的存在，才知道自己是谁，才可以拒绝伤感的侵袭！ 然而，这种侵袭往往在九斤熟睡的不眠之夜，往往在雨后黄昏对我发起攻势—— ·忆旧· 曾记得有多少次，我们促膝而习。却忘了时光，在你我间流得无声无息。蓦然间，抬起头，命运已把我们远远分离。还没来得及珍惜，劳燕已经天各一方，孤独袭我苦苦思忆。 那时我们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是分离。如今我才真正尝到孤独是怎样悲戚。那时我常常有说有笑，如今我的心无端哭泣。 突然想与方强见一面，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愈加强烈。我为什么不去见他呢？如果他还把我当朋友，我就不应该负了他一次次的热烈邀请；如果我还是他的学长，就不应该让他不放心，起码应该让他知道我在哪里。 以前害怕下雨的我却希望下雨了，这样就有时间去找方强了。 雨天终于来了，翻出诗集里夹着的方强的来信。上面提示我，从长途汽车站到学校的公交车路线，以及转车的牌站，并特意提示不要坐反了方向，附上着重号。其实学校离我们工地不远，紧临着长江。校门很大，并没有门卫。站在门口有些冒失的感觉，犹豫了一会，问了一个出来的女生。当我说明后，她说：“噢，不巧了，生物系去基地上实习课了，已经去了一个星期。” 站了很久，我才无精打采往回走。也许是生活中失去了太多，面对这点小小的失望，我也就没有太多失意。 这个校区远离繁华的城区，没有车马喧嚣。一阵清脆的汽笛传来，抬头看三辆汽车迎面而来。我注意到这些是他们的校车，下意识地看着每个掠过的窗口。汽车在校门口停了下来，许多学生背着行李书包下来了，我预感是方强他们回来了，再次往回走。 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帅气的学生看着我，迟疑一会后，快步向我跑来。啊！是方强！我的眼泪混着雨水从脸上滚落下来。他没有喊我“谷哥”——这是我第一个最深的印象，只是紧紧地捏着我的双手，眼里是真诚的喜悦。然后转过身，慌忙地大声喊了两个同学的名字并说： “我的同学来了！你们把车上的标本搬到实验室里去，再把那些资料整理好。等我回来再做比较。”然后才回过头问我： “吃了没有？我还没吃午饭，正饿着哩。”于是带我去离学校不太近的餐馆。 吃饭间，我们并没有热烈的交谈，更多的是从心里感受着对方。正如我当初预想的一样，方强已经成长，走出了“弟弟”的角色。他打败了命运，拥有着未来，再次为他感到由衷的欣慰！我也为自己感到欣慰，不是吗，我不也已经走出了心理的阴霾，来到了坚实的现实生活了么？再也不害怕黑暗，再也不注重荣辱，不计较得失，再也不需要理想，自己养活自己，做到了人生最基本的。 饭后，他说：“寝室多时没住人，很乱的，我们先去江边走走，等会回来时，他们会整理好的。” 五月季节，细雨蒙蒙，草径滴翠，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我的背向江滩走去。这里的江面很阔，江滩是无际的沙。细雨落在沙滩上就不见了，落在江面上便是薄薄的雾。我们的谈话就像这雨滴轻轻落下，害怕淋湿了那些受伤的记忆。而他此时给我带来的感觉，也像是江面的那层雾，美好，朦胧，短暂，遥远。 江滩上有几堆码的很高的木材，我们爬了上去。瞭望四境，天空辽阔，江河远长。这如梦如幻的美景，这如花如果的青春，怎教人暗饮凄凉？内心的我，思绪万千，表面的我，沉默俭言。可能是想打破这个气氛，方强唱了一首歌。 “假日的我们多么愉快，朋友们一起来到郊外。天上飘下毛毛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滋润着大地的胸怀。 毛毛雨，啊毛毛雨！你是多么温柔。毛毛雨，啊毛毛雨！你是多么可爱。啊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歌声飘过雨季，飘过江面，随着跳跃的快乐的音符，又飘向校园，飘向未知岁月。 第二天雨停了，方强没有留住我。他送我到公交站，一路上多次强调，要我去看看柯寒。说她很关心我，甚至戏娱他很羡慕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异性像关心我一样关心着他，呵呵！我不置可否，但从情理上，是应该去看看她。车来了，他显得有许多话没有说完，语无伦次地说道： “再不去，可就没机会了。再见！希望你很快有个女朋友，以后我去你家也有个做饭的呀！哈哈！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很潇洒地挥了挥手。 在过后的日子里，多次回味方强最后的那段话——“再不去，可就没机会了。”什么意思嘛？去与不去不全在我一念之间么？还有“希望你很快有个女朋友”----我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我爱慕过哪个女孩子。他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个严肃现实问题的人。后来，才悟出方强的良苦用心，经历苦难，少年老成的他考虑问题超出同龄人。 以后的人生里，虽然我几度拒绝过，但最终还是走入婚姻。但我的婚姻与柯寒无关，辜负了他一片成全之心。也辜负了他“来日方长，后会有期”的愿望，因为我此后一直没有再去找他过。他毕业了马上就分配到某市一家水产科学研究所，承担着多项科研项目，在汕头和烟台有多处实验基地，整年南北忙飞不停。就连清河中学百年校庆，他也没参加。直到今天，这个期待仍没有实现。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本想就让这首不合角色的暧昧的诗句，结束我与方强的这一段历史。自作多情的我，不自觉又在诗集上，涂抹出不伦不类的短句来。 ·小路· 在我心中，有条小路。它是我俩，曾经走过。 心灵的原野上，有你有我。同样的热望，同样的欢乐，一同去寻找，属于我们的星座。 有那么一个睡意朦胧的早晨，我从梦中醒来，身边没有了你。于是，我发现，浩茫的星河，又多了一颗新星，在闪烁。 方强自然不会看到这首诗。我也不想这些小情绪，惊扰了一个时代骄子，只是写给自己看，不辜负我们三年同窗，二年同铺，二年同座，二年相互帮忙打饭的经历。 五·梅雨季节 五月的天气，在江南属于梅雨季节，阴多晴少。这给我们施工带来很大不便，很多天了都没有上班。 无聊中又想起了方强，也想起了他说的话。是的，是该去看看柯寒了，不是一直认为她是我的红颜知己么？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心理：每次会见男同学时，往往心情很沉重，并不在意穿着；而现在要见女同学了，心情倒轻松些，却苦于没有满意的衣服。九斤知道我明天要去见女同学，很大方地建议我穿他那件时尚的白色的休闲服。这样，白色的外衣里面是黑色的内衣，杂灰色的裤子，脚穿运动鞋，啧啧！又是一夜未眠—— ·眷念· 那时我们在无意中遇见，于是我们的记忆中，永远磨灭不了那个火红的夏天。你的身影，映在绿荫如盖的树林里。我的笑容，镶嵌在你和她们之间。你没有烦恼我不拘欢颜，说说笑笑随随便便。 今天我们在无奈中分别，你是否留下那段眷恋？此时我在这里怀想，你可在远方思念？唯恐这伤感的季雨，荒落了春意盈满的心田。 写下着这些长短句，我惬意的笑了：这不正是我码的一堆柴禾吗？管它茅草棍棒松球，被我捆在一起，就是柴，就可以做饭；管它长句短句标点，被我码在一起，就是诗，就可以表达。 第二天，雨继续下着。这是一个女子师专学校，戒备森严。当我问门卫时，那个老头很警惕地注视我，并要求我示出学生证并登记。我表示没有学生证时，他很隆重地拒绝了我。注意到校内的女学生关注着我，像看见大熊猫一样新奇！窃窃私语：“好帅哟！又是谁被钓了耶？嘻嘻！” 我急中生智，顺手撕下登记簿上一张纸，写上柯寒的班级和名字，站在门口向里看着。看见两个女生走近，我把纸条折成纸飞机，然后投飞到她们身前，用百般期望对他们殷勤地笑着。她们也会意地款尔一笑，拾起纸飞机打开看了，然后快速跑进校园深处了。 为了回避守门老头的怒视，我走到离校门较远的树下等着。很快柯寒就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好像与门卫在争执什么。还有几个与她一起从校园深处走来的女同学，只能留在栅栏门里面向外望。一时想，她们怪可怜的。 柯寒好像冲出了突围似得，对着我挥手并兴奋说：“我们快走！”于是我们就像胜利大逃亡似的，快步消失在人群当中。 她很轻松地舒了口气：“终于自由了！那个该死的老头，太可恶了！不要我出来。” 内心觉得女子学校很不人性的，但还是对她说：“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么。” 她笑笑说：“他们老是认为外面狼成群，可我一直没有遇上一个。若让我遇上了，定吃它个片甲不留！” 我惊讶的说：“呵呵，这么凶？” 她回头看着我笑说：“你可不要害怕，你不是狼，你是羊。哈哈哈！” 我说：“狼都敢吃的人，羊还不害怕么？赶快逃命要紧。呜呜呜呜呜！”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搞得街上的行人都看着我们窃笑。 “羊儿羊儿你慢些跑。”她在后面念念有辞。 我停下，对她说：“你真的把我当做羊了？太伤自尊心了吧？” 她大笑：“哈哈！那么，难道，你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世上竟有人愿意做狼也不愿意做羊啊！”笑声阵阵，雷语串串。 没想到狼的话题这么丰富且有寓意，我便继续发挥：“嗯！是的，我就是一匹狼。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见我这么说，她马上就冷静下来：“哦，你是一匹孤独的狼，一匹凄厉的狼，一匹梦想着大草原的狼。” 我说：“你都知道呀？” 她笑道：“哈哈，什么知道不知道啊？歌词上不都这么唱着的么？那么，你一定是一匹很瘦的狼了，走吧，我请你吃东西。嘻嘻，等把你养肥了再说。” 大学城有许多别致典雅的小餐馆，顾客多是学生，我们挑了一家进去了。与方强就餐时候不同的是，我们几乎没有停止交谈。她细心地问了我许多家常和工作生活中的细节，我说的每句话，她都很认真的听。 从餐馆里出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们共着一把雨伞，徜徉在车水马龙的街口，流连于琳琅满目的商城，信步在不知名的小公园。也许在人们的眼里，我们是幸福的一对恋人，可是我们的交谈从未涉及到爱情。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万家灯火反射在雨洗的路面，显得光怪陆离。 我说：“你回校吧！回去晚了是不是就关门了？” 她说：“还早着哩，我们去江边吧，早就想去，就是没有谁陪我。” 我说：“那我们就快快去吧，免得搞晚了，大家都回不去。” 多年以后，每当我回忆同学时，记忆里总有雨季，总会有那么点挥之不去的诗情画意，和那么点淡淡的伤感和美丽。 ·雨中·想起你的时候，烟雨正绸缪。觅一把小伞，我在雨中寻求。 今天我无法撑出一方晴空，亦无法走出这个季候…… 烟雨正稠时，有一把雨伞，托起一朵遥远的记忆，在烟雨中沉浮…… 六·伤心雨夜 这里的江边是通过人工精心设计过的，露灯石椅，花草树木，观景台和地砖把这段江滩打造得亮丽常新，与方强学校所在江边的原始状态大不同。尽管下着小雨，还是有些游人，到后来便慢慢减少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青年人。 快九点了，我说：“还不回去吗？公汽可要收班了。”她说：“今晚不回去了。”我诧异到：“那怎么行？学校会不会查房？”“不要紧的，我的那帮哥们会掩护我的，再说经常有人彻夜未归。”柯寒一向大胆泼辣，骨子里很有些男人的风格，我服了。 我们在一起最大的享受是聊天，她讲着寝室里闻所未闻的趣闻。 由于严格的封闭和清一色的女生，正处青春期的她们，感情上也处在巨大饥渴之中，于是感情世界里，便产生了许多虚拟的角色。比如她们大多数人，把影视明星当成自己的恋爱对象。象刘德华，黎明，郭富城，张学友等早已被那群女孩子私定终身了，如果谁不小心说了哪个意恋人的坏话，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肯定会有一场舌战。 还有，许多女生都结对子，有的互称老公老婆，有的互称婆婆媳妇，有的互称嫂子小姑，甚至有的互称公公媳妇的，哈哈哈！你看，枯燥的生活被他们演绎的多姿多彩。透过戏剧生活的背后，掩饰不住的是她们的渴望和悲哀。 我笑着问：“哪个明星被你私定了捏？你是哪个角色呢？”她爽朗的一笑：“哪个明星我都看不上。我就是我，我就是她们的大姐大！”如今的她真的鱼跳龙门，越发自信了。她又说：“明天我回去时，一定会被她们问个沙锅朝天。”“那当然。不过会让她们失望的。”我说。她笑道：“她们说你好帅哟，说我的高中同学一个比一个帅。我很佩服你的，很有胆量，一直以为你不会来的，总算有生之年看见了你啦！嘻嘻。”我说：“什么话呀？还有生之年的，老太太了么？咦——还有谁来过？”她掠思会儿，说：“噢！雷力来过，他在测绘学院上学。” 听后心里一阵吃惊：他们都考上了啊！以前他可没有与柯寒有过任何交往呀。我说：“你的同学眼神绝对不好使吧，我哪有雷力帅哟，不过今天在下雨，看不清很正常，你就原谅她们吧，嘿嘿！” 自忖，刚才柯寒说不回去时，内心还有点儿紧张，现在想是多余的。也好，如果他们有缘，我衷心祝福！像她这样的优秀女孩子只有雷力才配的上。 心里还是有点儿失落和一点点儿被骗的感觉。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我陪？这算什么事情呢？我解释不了。其实我对自己也解释不了，不知道现在的我有没有爱？我的爱是什么？我在爱谁？想想又悲凉起来。 同龄人都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到处打工居无定所，这些我都不在乎，生活只要有个出路就可以了，管什么好坏呢。但是，我能够不需要爱情吗，在同龄人轰轰烈烈恋爱的时候，我的内心却一片荒芜。 “雷力是很帅，不过我认为他心里不丰富，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话说。上次来过，也就泛泛而谈。从内心说，我很需要一个对象倾诉，别看我外表很乐观强势，其实那都是假的，有时真的觉得我支持不住了，怕有一天崩溃了。”没想到她心里也有这么多的思绪。 我说：“我也内心空白呀！我与你之间，也没有谈些什么有意义或者深刻的话吧。” 她似乎很动情，说：“与你在一起，总有一种气氛，一种情同境遇的气氛。你说的话，你写的诗很容易引起我的共鸣，往往会被这个气氛套牢，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雨季，走向一片不可知虚幻之境。” 我说：“其实我今天是不该来找你的，不该再次让你受伤。本来是想让你看到我已经成熟，已经坚强，难道这几年依然故我？” 她说：“我早就看出来，你已经变了许多，今天你说话不是很幽默么？只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与生俱来的忧郁。你的眼神纯净而忧郁，这是雷力所没有的。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了很多东西，就是读不出激情；而从雷力眼里，除了激情，什么也读不出来。” “呵呵！有这么复杂？我想，无论读出了什么，都已经过去，只希望你学好专业，将来有用武之地，也不负我们同学一场，不负我们知己一场，不负这个雨后的夜晚。”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她说：“我虽然上了这个学校，并不认为以后的人生会怎么美满。总感觉到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也许今后还会继续失去，我无可奈何。我也认为你失去了很多很多，也许你不知道，你失去的也就是我失去的。多么希望你去找回你所失去的，我们去找回我们所失去的东西。可是你被你的内心所淹没，你总生活在你的忧郁里，是它害了你！是它害了你！我看你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呜呜呜....”说着伤心地哭着，靠在我的背后。 我很震惊她的话！是的，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被时代所抛弃，被爱情所抛弃.... ·荒种· 吟叹过多少春夏秋冬，憧憬过多少良辰美梦。我的心掠过冰刀霜剑，我的情依然凌乱如风。一颗贫乏的心被四季任意宰割，它，已停息了痛。 太阳怎么不再明耀啊，花儿怎么不再嫣红？希望的种子被摧残，就不会有破壳的萌动？谁是那个勇敢的开拓者，来把这片荒凉播种？ 七·今夜无眠 无奈的日子总不见阳光，冷风凄雨常伴愁绪情肠。像小草怒斥着月亮，如秋风在原野彷徨。 誓言不曾留住流星飞逝，悲伤不曾感动冷月银光。谁能借我一双翅膀，从黑夜飞到天亮...... 是的，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被时代所抛弃，被爱情所遗忘。曾经的诗情画意，曾经的豪情万丈，都已经远我而去，连最神圣的理想也被现实无情羞辱摧残。我所拥有的只有这副贫薄的生命，对未来并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憧憬或者冲动。面对她的哭泣我显得理智多了，同时感到吃惊----我真的成熟了还是冷漠了？ 她无助地哭着，甚至没有一个依靠的臂膀。我不敢去扶着她，害怕这样做会带来更深的伤害和悲痛，只是很平静地说： “虽然我们都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但很庆幸我们都已经走过了雨季。即便时光倒流让我们回到从前，我想有些东西可以挽回，而有些东西仍然会找不回来的。人生就像大江东去，很多事物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甚至包括自我。你说我失去的就是你失去的，可对于我来说似乎从未拥有过，就谈不上失去。而我不曾拥有的空间，却是你的未来人生，因为没有我的一叶障目你会有更广阔的天空。或许我从来就是个孤独的流星，不过命运的抬爱，让我们能够有三年擦肩而过的机遇。应该感谢命运，它让我知道，在黑暗的宇宙里，我不曾孤独。当我以微弱的生命，在浩渺的夜空中划出一弧曲线时，有一颗星星在关注着我、读懂我。这些，不已经足够了么？” 不知什么时候她停止了哭泣，说：“你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在你感激命运的同时，我却要诅咒时间。为什么要流逝，为什么要我们长大，为什么给我们带来如此多的想法和悲伤。曾几何时，你正如方强所写的：当年见到你，风度又和气；文能惊天地，语能动河堤。曾经神采飞扬的你后来变得忧郁伤感，再后来变得孤独自卑。甚至现在你的心门一直没向我打开。 知道水仙花的传说么？难道你想做那个孤芳自赏的希腊王子，日夜守望着自己水中倒影终老一生？我分明感受到你心潮澎湃，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你从来就不是一颗孤独的流星，你是一朵激情的浪花，为什么不随浪潮而挥洒？如果说你心如止水，为什么有《花季烟雨中》里的感叹？ 没有谁刻意孤立你，孤独是你自己，你总生活在自我中，孤芳自赏自我沉沦。你顾及到别人的感受没有？你的过人才华清丽风骨、婉旖诗韵善朴本质、谦敏性情纯雅品格，难道就这样消失在你的孤傲之中？你有如此丰富的内心却乏激昂，若有一炬火焰，你定会有燃烧的理想、怒放的生命。 是的，我们曾经追求过，我们的青春昙花一现，但我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起码不是现在这个状态。别说你不拥曾有过也不曾失去过，你拥有过的也是我憧憬过的，你失落的也是我失去的。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大家中的任何人都不是孤立的，每个人的走向势必会带来某些联系。也许你不知道，你的消沉离析了所有关爱你的人的美好愿境，很可能包括我在内。不过说了这些你未必懂得，潜意识的你，是在享受痛苦、玩味逆境，是在自虐中得到快感。这些悲剧固然凄美却在毁灭......呵呵，是不是说的过激、说的太晚？我早就想与你说这些，不说不快。” 沉默，很久的沉默。惊诧她的犀利又找不出适合的话来回复。可以说柯寒是女生之中最了解我的一个，但她不可能完全了解我，因为我自己也不完全了解自己。 于是我说：“我不是水仙王子，也没有孤芳自赏，我没有这个资本。理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要说遗憾，那就是七彩的天空，缺少一片属于我的云朵，从而破坏了一种完美。生活不是童话，命运也不是艺术家，我注定要为那块破损的天空买单，却没有女娲补天的壮丽。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完美可信的现实生活。假如我们是一园花朵，我便是过早调零的那朵；假如我们是一组音乐，我便是那枚休止符；假如我们是一曲偶剧，我便是那个有始无终的角色。 别说我沉沦，我不想沉沦，可沉沦是我的角色，我无愧这个角色；也别说我离析了美梦，我的存在成就了这个愿境，衬托了她的不可复制的唯一性；也别说我在自我毁灭，我在超生我在复原，现在的我才是原本的我。 生活毁灭了我也成全了我，我不是云彩而是一棵小草；我不是星辰而是山间一滴泉水；我不是璞玉而是一颗沙粒-----难道你不为小草找到坚实的大地而高兴吗？难道你不为泉水感恩大山而感慨吗？难道你不为一颗沙粒的普通感到满足和安逸吗？” 八·雨中晨别 又是沉默。淅淅沥沥的雨，似乎下的很累，暂时停了下来。江面夜行船上的导航灯，正在努力地挣脱黑暗的笼罩，汽笛犹如劳累的老牛发出骇人的吼叫。 从沉重的交谈，回到现实中时，感觉到异常的孤独和害怕----雨夜的江堤空旷幽暗，就像在一个黑暗的孤岛。我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环望四周，急切地盼望着同类，同时又害怕同类。不远处不显眼的地方，一把雨伞下面一对恋人正忘情地沉吻，孤独感一下释放了一半，也不感到害怕了。为了打破这个尴尬，我提议走动一下，于是我们又像一对夜游神，在这个灯光恍惚，树影婆娑的江滩倩影幽魂、鬼魅无声地行走，无意惊扰了几对野鸳鸯。 来到望江亭，江面上渔火点点、无眠地对映着万家灯火，似在向对方诉说着各自的哀愁？迎面晚风习习，撩动我们的头发，似在清理着无序的思绪？ 如果说我弃学的那一天，就注定着这场分离的结局，那么今夜，则是我们思想感情彻底的碰撞和崩裂。今晚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我快意于这个结束而麻木于这个开始，至少我表达了真实的自我，无愧于我们同学一场。 从此以后，你便是那朵云，翩然飘飞。我便是足下不经意掠起的尘灰。 自由、轻盈，你一任飘飞，梦的故乡你本不会返回。明日的太阳依旧照耀着故乡河，地面小草绿得卑微。失落的是我们湿漉的青春，浅浅的河床睡不下梦的帆桅。 自由、轻盈，你一任飘飞，折翅的风筝仍不惧悲催。愿你把苍穹洗得更加明透，不必问以后的寂寞诉与谁。飞不出的是这片濛濛的经纬，长长的丝线，接受着雨打风吹。 不觉东方渐白，雨又开始下了。一江夜语，疲惫地向东流去。分手之际抬头望去，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谁能理解柯寒的心情？谁有能够理解我的无奈？谁能够想象得到夜沉人静，孤男寡女彻夜畅谈的是无关爱情的话题，而我们彼此却是那么渴求着爱！ 多年以后，她远嫁南方，任教于一外国语学校，收获着爱情与事业，而我依然在为生活所奔波。我们的人生在各自的轨道上愈离愈远，不知道她想过我没有，只知道我很少想到她。包括所有的要好的同学，我尽量不去想到他们。一想到他们就会想到许多此前，心里会隐隐作痛。我祝福所有的同学，却不愿他们知道我的痛和苦，更不愿他们中的任何人，因为我的处境有什么负面的情感。 以为我很理智和现实，以为就这样默默过碌碌无闻的生活。可是生活中往往有些东西是不能回避的，而人也不是没有记忆的动物。不知是哪一年，再次来到这个江滩，同样的季节，同样的雨景，却不是同样的人物。于是，有了诗中的感慨---------- 又是五月梅雨季节，垂柳依然在风中摇曳。青青堤显得朦胧，看不见你我依坐的那块石碣。 那天早晨，我们在雨中告别。一夜的缱倦，已不知满身疲竭。你脸上晶莹剔透的是雨水还是泪液？ 五月的风烟，仍在飘摇流泄。今天又想起你和那个无眠的雨夜...... 柯寒是我回忆录里出现最多的异性，花了大量的篇幅来叙述。呜呼，也罢，就让上面的小诗权做最后的留念吧。 九·暴风骤雨 ·离别· （一）不要让苦涩的季雨，淋透了我们稚嫩的心。我舍不得你真诚的笑影，和那双明亮的眼睛，并同那对甜甜的嘴角，和那口纯朴的乡音。 年轻的心从未饮痛过离恨，别后的念意，犹如初沏的茶花浓苦而香醇。我害怕那超浓的思情，会把我煎熬得骨瘦身轻。 （二）不知道这片落叶将飘向哪里，离别此刻芳草萋萋。去啊，你就这样离去，我不愿，亦不能，挽住你远去的步履。我要你对我说声珍重，我想对你道一声别离，失落的痛感是否会更凄厉？ 独孤的心暗饮着离愁别绪，相思的泪渗渍着寻寻觅觅。我不愿向天祈求我的虔诚，命运未相信过弱者的泪滴。去吧，你就这样离去，在生活的那一端，谁在等待着我长涉的疲惫？ 那天早晨，在雨中告别了柯寒，心酸之后，倒也轻松了不少。 回到工地，九斤饶有兴致问过许多细节，我都如实回答。说到以后与她再也不会见面时，他显得很失望，而我则有点小小的成就感。这次见面最大的成功、不仅是让柯寒彻底失望于我，更是让我在心理上告别了学生时代：毕业后与方强见过面了，与柯寒见过面了，也去过熊能的家，这就够了，还能够怎样呢？大家各奔东西、各忙各事呗。虽然大学梦破碎，可还不至于走投无路，想到这里，我更加珍惜足下的这片坚实的土地，更加卖命地工作。有时想，那些我曾经用心良苦的同学，只不过人生过客，而九斤才是生活中同甘共苦的朋友。我们素不相识，命运却如此相同，尽管他从来没谈过什么理想抱负，我与他也算不上志趣相投。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回忆录老是与风雨结缘，也许是我的记忆走不出那个绵绵雨季。 梅雨季节很快过去，接着便是炎热的夏季，我们的工作任务更加繁重。一次，工程队接了新的工程，要在郊外一片荒地建厂房。一部分施工设备和工具，事先被运到这个远离人烟的野外工地。由于生活居住的必要设施，在一天之内没准备好，大部分人员仍留在旧工地，只有我和九斤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守这些设备和工具。天黑之前我们搭好了简易帐篷，把比较重要的东西搬了进去，比如食物，衣服，账簿，图纸书籍。然后躺在木板上聊天，我们很享受这种独处的时光，这也是我们劳累一天后最大的享受。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大风狂起，接着天很快黑了下来，没等我们从恐惧中醒过来，大雨顷盆而下。 风吹垮了帐篷，我们只好放下撑杆，把帐篷平铺在那些重要的物资上面，周围压着石头，而我们却无处可逃。这里是远离人居的野外，我们互相搀扶着，在雨夜里不知所措。仿佛看见远处有丝亮光，我们毫无信心地向那里跑，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而去。 风雨交加，雷电劈闪，那丝亮光若隐若现，似乎更遥不可及。一道闪电，我们同时发现路边，有一段弃用的口径很大的混凝土预制的排水管！在这个无遮无掩的荒郊雨夜，它可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避难所，我们猫身进了去。暂时的欣喜后，有股很难嗅的味儿扑鼻而来，一道电光闪来，我发现空管的那端卷曲着一个流浪汉，原来这是他的家。九斤吼着他，想把他赶走，他只发出“依依啊啊”的声音。我说：“算了吧，都是同命之人，何必苦苦相逼呢？我们还是出去吧！”由于里面的气味很难闻，我们还是出来了。 可是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雨毫不留情地泼在本来湿透的身上。我们已经很累，想找个地方坐坐也没有，到处是泥泞。借助闪电，发现一块大石板，于是我们爬了上去蹭着，簇拥在雨伞下。雨，毫无顾忌地打在伞上和我们的身上，风，在树枝上呼啸，这个世界一时似乎拒绝任何生命。我们尽量蹭下，把雨伞的角拉到最低以免被风卷走。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会认识到大自然才是世界的主人，人类确实是很渺小的，而生命更是微不足道的。我们两个卑微的生命紧紧地拥在一起，互相支持和安慰着对方，坚强地与风雨抗争......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竟困乏的睡着了。 当我们被队长喊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了，石板上除了我们躺下的部位是湿的外，其余的地方几乎被太阳晒干了。队长无不怜惜地说：“终于找到你们了！都怪我没有把事情想周密。”原来队长没天亮就赶来了，发现我们不在，就到处找我们。 这一天，我与九斤都感冒发烧了，躺在医院里打点滴。队长特地为我们买来鸡蛋肉丝面，而且说工资照算。我感激得一塌糊涂。 队长说：“你们都是父母所生，都是人家的孩子，唉！照说你们这样的年纪应该是上大学了。只是你们以后无论做什么，要记住你们所吃的苦。” 队长是我堂哥的朋友，没有老板的派头，在他手下做事的，也都是些沾亲带故的人。我们也理解得到，他把我们带出来做点事也是不容易的，每接一个工程，上到各级官员皆需要打点，中间需与对方讨价还价，还要应付大大小小的地痞流氓，下面还有工作的安全质量问题。 他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那最后一句话。 我们的工地，辗转在武汉地区及周边，去过孝感，安陆，黄石，咸宁，十堰等地。无论去哪里，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面对工地，所不同的只是路程的远近。 人总是会有梦想的。就像九斤，从来未谈过理想，我分明感受得到，他的内心无时不萌动着希望。所谓绝望，不过是上一个梦想破裂，下一个梦想开始萌发的状态。 ·黎明·走过漫长的征途，我已不顾，抖落异地的尘土。站在黎明的地平线上，蓦然回首，夜色朦胧，却遮不住我，坎坷的行路。不倦的我呵，今天依然拥有，昨夜难舍的追求。 而今天的我，却不是昨天的我。至少多了一个追求的夜，多了一夜的追求。 十·驿动的心 岁月在劳役中流泻，季节在风雨里轮回。 以后的日子里我辗转在武汉及周边各个工地。无论在哪里，都会不定期回家看看，母亲是我唯一的牵挂。至于同学旧事统统忘却，什么离骚诗经风雅颂，什么理想抱负大学梦，什么数列极限微积分，什么氧化还原反应化合价，什么原子核衰变和聚变，什么现代分词过去分词，什么和差化积积化和差，什么左手定律右手定律三垂线定理……面对我艰辛的生活是那样虚无缥缈、幼稚可笑。虚掷的光阴在日以继夜的劳作中无法弥补，我只想拼命地干活才觉得安心一点。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中国千千万万民工中的一个，混饱了肚子，难道还有什么奢求？这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我接受这个惩罚，快意于这个惩罚。被惩罚后，是否会得到命运的原谅？在遥远的生活的那一端，是否会有一个梦想？ 一年又将过去，我们的工程也完工了。工友们都打理行李准备回家过年，而我则面临着一个严肃的选择：明年这个工程队要被调剂到东北，我是否去？如果去那么远的地方，家人是很不放心的，而我更不放心的是母亲的身体；如果不去，我得再次寻找工作。我只想在武汉找点事做做，因为离家乡近些。 大家都走了，工棚里只有我与九斤，我们决定到处玩一天再走。突然就要离开武汉了，万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些莫名的留恋。不是曾经感叹过这里的土地太硬，难以扎根吗？不是感叹过这里的楼房太高，遮断了梦想吗？不是感叹过这里的人情太冷，倍感孤独吗？尽管我们把汗水洒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把我们的劳动凝集在无数的高楼大厦，可是当我们走在大街上，领略的则是冷漠的眼神；当我们站在公汽上，感受的是歧视的表情。我留恋这个城市的什么呢？真的不得而知。 第二天清晨起床，我们都穿着新买的西服，这是我们俩平生第一次穿西服。领带、皮鞋、年轻的脸庞、还有体力劳动练造的体型，从九斤这一身的行装上，发现了自己仍保留的青春。我们像一对双胞胎，来到汽车站，当九斤踏上站台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股冲动。这个冲动不仅仅是因为要与这个朝夕相处、同命运共患难的朋友分手而产生的悲伤，更因为我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埋藏在心里尘封多年的高亮。我终于找到了我依然留恋这个城市的最根本原因。 ·心与季节· 人生有几多悲欢离合。告别一个季节，就经受一次感情折磨。尽管那段日子里，饱含心酸与苦涩，毕竟是从我的心底，一天一天的流过。 我的心，还没被打磨成鹅卵石，任凭流水滑过，不曾有一丝波折。 我的心，是个驿站，季节，是匆匆的旅客。 送别了九斤，我还站在那里思绪纷飞。我想以最快的速度理清我的思维：以前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文靖威早已走出了我的生活，已经容不得我有过多的思想；与方强也见过面，横隔在我们之间有道无形的鸿沟；熊能家已去过，与他早已为路人；柯寒那里我也做了大量的结束工作，难道还有什么没了断的？难道高亮在我心中如此重要，竟然推翻了我心里的堡垒，把我拽出，带到那个拥有激情的年代？ 是的，我以为以后的生活，将是随波逐流，无欲无求的。于我的过往，将是无甚瓜葛，无牵无挂的。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多少次在车上路过武汉大学时，我都不愿意去多看一眼那秀丽的景色，尽管里面居住着我最好的同学。我只不过一介卑微的打工仔，就这么默默地擦肩而过罢。天上的彩云有它广阔的空间，水中的浮萍也有它漂泊的行踪，它们本没有重逢，除非是倒影。我想去证实这个倒影么？或者我想去打破平静，让波浪摇碎这个虚幻的倒影？ 想来，他已经是读大三了，我们没见面已经快五年了，一年的同窗，五年的分别；三百个夜晚的挑灯苦读，一百封信笺的鸿雁传书。如今情过境迁，他记忆里的我，是否还是那个翩翩少年？他的情怀，依然奔跑在清河岸边油菜花开满的田野间？以前，几乎每次回家，都可以收到他的来信，只不过我无言以对，不愿意给他回信。后来信就慢慢少了，以致信音全无，就像其他好友一样。其实每次回家，我都很迫切，除了看母亲，还有一个潜在的因素，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同学的来信，特别是高亮的。 今天，我就要离开武汉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来，即便若干年以后再来，我是否有心情和勇气去见他？到那时他脚步会叩响哪一片天地？我没有心情与他回信——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表达这几年心理历程和生活经历，的确是件艰难痛苦的事，那么我就应该面对面与他说明，这样也不至于辜负他对我一贯的看重和关心。无论如何我应该去见他一次。 去武汉大学的公交车上，响起姜育恒的歌，轻轻地深情地唱着，不觉心情被泪迷失： 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这样飘荡多少天，这样孤独多少年，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我才发觉。 哦...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庆幸那个时代，虽然落魄，孤独流浪的心，总会被港台歌曲召唤着，安慰着。就像许多港台歌曲一样，这首《驿动的心》看似唱着爱情，听着听着，飘荡漂泊的心，慢慢变得柔软，变得有希望。 后来才知道，这首诗意又苍凉，悲凄又温暖的歌词作者梁弘志，本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此歌是源自圣经“浪子回头”的故事，描写一个经过孤独、飘零后的浪子对神的归依。 “一百只羊有九十九，那一只在何处漂流？” 然而，我的神在哪里？我所求的，只是那个似有若无的地方，能安放我备受寒冷、千疮百孔的心灵。 十一·久别重逢 武汉大学是中南地区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是多少年轻人的梦寐，当然也包括我。 这样说不知是否贻笑大方，或者有辱斯文，但我想武汉大学是不会责备我的。你始终像一个饱经风霜、睿智慈祥的时间老人，从没拒绝过任何慕仰着你的人。今天你敞开高贵的大门迎接我流浪的脚步——曾经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幻想着、设想着踏入这一步。 武大，你认识我这个打工仔吗？可你早已经在我的心中，虽然我们今天才见面。今天，你接纳我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学子，而不过是你的一个走客；今天，我来到这里，也不是因为你的渊博和风景，而是想了结曾经为了大学梦带给我的一段创伤。我来这里不会乞求什么也不会怨恨什么。我轻轻的来轻轻的走，心平气和不卑不亢情如止水，不会带走一丝云彩。 这真是一个成人的童话庄园：古老的建筑、如盖的名木；东湖扬波、珞山名志；才子佳人、青春激荡......这里是到处充满着希望的地方。真的忘记了自己，感受到无以言表的人文气息、感悟到人生那种崇高的境界。 远远看见篮球场上带球投篮的那位男生酷似高亮时，才想起我今天来的目的，于是直奔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地址：梅园4舍x楼x室。 楼道上一群群或者三三两两学生与我擦肩而过，也许是因为看到我搜寻的目光，他们都礼貌地微笑着，这是我在闹市里永远感受不到的礼遇。 “噢！你是他的同学？我这就去喊他，他在打球。”当我说明来意时，这位室友热情地说着并飞快的跑出去了。 我一个人静静地审视着，寝室只有三个床位，其中一个看似没有人睡，上面放着书籍球类什么的。墙上挂着各种球拍，还有琴类。临窗有两幅画，一幅很写意、抽象，看不懂。而另一幅则给我强烈的震撼—— 雨在下，草地上两个球员拥抱在一起。一个跪在地上，脸埋在队友的胸膛。一个站着抚摸着对方头，似在安慰，可他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背景是球场外，一望无际的草地和淅淅沥沥的雨天。他们是为了一场很关键的球赛胜利喜极而泣？还是因为失败而哭？他们是因为历尽苦难后久别重逢？还是因为同甘共苦后各奔东西？反正是很感人的场景！ 正当我沉思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心也随之被敲打着、颤抖着。远远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奔我而来了----那个带球投篮的男生不是酷似高亮而是真实的高亮！噢！更加高大了，壮实了！脸庞、脖子、腰身都壮了一圈！ “是你吗！是你吗！My dear friend！”他胡乱地说着并用他的双手架住我的双肩，注视着我几秒钟，用下巴在我额头上碰了一下。我有点不适应，转过了身。然后，他从后背抱起我打圈圈，全然不顾跟在他后面的室友和好奇的临舍以及路过的同学。 我脸变得更红了，慌乱中听见有人在喝彩并问我是那个学校的，高亮笑着对他们说：“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嘻嘻！”气氛惊悚而和谐。 “我去冲个澡，看我一身臭汗哩，嘿嘿！今天是星期六没有课，一会我们一起去玩玩。” 他说着就进了里间卫生间，我才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我才知道星期几对于我已经没有意义很久了，我的时序只有日出日落和天晴天雨。又嗅到他身上久违的汗味和热情，变化的却是我哪！ 早餐时，高亮问了我这几年的情况，唏嘘再三。然后突然说：“你想不想再读书？”我茫然地说：“想，又怎样？不想，又能怎样呢？”他说：“我校水电工程学院试办了一个自费专业——给排水专业。今年高考分数达到460分就可以去报名。”我说：“我没参加高考已经多年了呀。”他问：“当年高考你是多少分？”我说：“468.”他说：“多可惜，当年离成功只一步之遥！这样吧，你把当年的高考成绩单带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可不可以录往届生或者社会青年。”我问：“学费呢？”他说：“一万多吧。”我说：“算了吧。”他说：“想想办法吧，差多少?我给你。”我说：“还是算了吧，我没看书已经多年了，再说，我家一份钱也没有，还有借债哩。”他喃喃地说：“想想办法吧，星期一我就到系里去问问情况。以后你一定与我保持联系哦。” ·虚设·需要有一方空间,为我们备好一份宁静。需要有一种心情，等待你久别重临。需要有一种气氛，让我们放飞天真。需要有一颗爱心，让我能读懂你的表情。 不要听我诉说艰辛，我所需要的只是如此虚设情形----用你明亮的眼睛，来点燃我熄灭的青春。 那么从此每个清晨梦醒的哀愁中，每个黄昏雨后的寂寥里，我再也不会顾影自怜。 十二·东湖扬波 东湖，曾是中国最大的城中湖。东湖高新区，则聚集了四十二座高等学府。这得天独厚的天然环境，历朝历代沉淀的人文气息，与校园内外众多学子的身影，互为一道道靓丽的风景。 与高亮走在湖畔树木成行的林荫道上，我好像又回到清河岸边，奔跑在蝴蝶飞舞，蜜蜂忙碌，油菜花盛开的田野小间，跨步格外轻快高远。此刻的武汉，展现在我眼前的，是阳光明媚，情意万般，我们领略着一路风景，也映衬着一道风景。 驻足放鹰台，思绪一起飞越千年。若大个东湖，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古迹。只是，到此为止，历史学家尚未从中发掘出与大东湖相匹配的文史文传。 我们又迫不及待，拜访了屈原塑像，登临久负盛名的行吟阁。对于仿古建造，我一向都是苛刻挑剔的，比如屈原塑像。一个忧国忧民，浪漫情怀的人，美好的愿景，总被冰冷的现实打落得支离破碎。但他没有同流合污，依然为自己的理念奔走呼号，上下求索着。 他的峨冠，是否应该更高耸些；他的头发，是否应该更飘逸些；他的眼神，是否应该更深邃些；他的脸庞，是否应该更苍俊些；他的衣着，是否应该更华丽些；他的动作，是否应该更奔放些？还有，他的佩剑呢？这个双手抱腹仰天凝视的老者，与我心中峨冠博带，衣袂飘飘，踏歌行吟的屈子形象，相去甚远。 行吟阁是按《楚辞·渔父》中“行吟泽畔”之意，建造的三层亭阁，并不大。除了底层有卖贝壳之类的小饰物或者纪念品外，二层三层都是空空的，有点“此地空余黄鹤楼”之感。看来，行吟阁装不下《离骚》，装不下《九歌》，装不下《九章》，也装不下我与高亮满满的怀古之情。 快艇在浩渺的大东湖上乘风破浪，踏波而行。高亮少年得志一跃龙门的豪情也感染着我，一起向磨山奔去。 “东湖暂让西湖好，今后将比西湖强。”——这是朱碑亭上的石刻。面对石刻，高亮若有所思，然后说道： “东湖水域面积三十三平方公里，感官大气，视野辽阔。感叹拥有大自然的大手笔的同时，还拥有听涛、磨山、落雁、吹笛、白马和珞洪等人造景区。湖岸曲折，港汊交错，碧波万顷，青山环绕，波光潋滟，小岛星星点点，山峰绵延起伏，森林苍翠茂密，天人合一。 东湖是湖北之荣，武汉之幸。她的许多参数都是世界级的，这样的城中湖，就算在世界范围内，也是屈指可数的，西湖都排不上名次。 东湖水域是西湖的近六倍，可是，每年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不足西湖六分之一。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有苏轼站台，有白娘子和许仙压场，有苏小小走秀。其中，雷峰塔、灵隐禅踪、断桥残雪、三潭印月、苏堤春晓、南屏晚钟、平湖秋月……几乎都含蕴了璀璨的华夏文化和扣人心弦的唯美古诗。 东湖虽然也有屈原泽畔行吟、刘备磨山郊天、李白湖边放鹰等景点典故，但毕竟有牵强附会之嫌。 若说东湖比西湖略输文采的话，那就输在历史文化底蕴之上。” “那么，东湖还有发展空间吗？她的发展方向在哪里呢？”听了高亮一席话，我有点着急的问。 高亮把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很深沉的说道：“文以景源，景以文传。东湖若要有更好的发展，不能仅仅依靠自然天赋，能够打动人心，长时间吸引人的，还是需要有厚重的文化底蕴。 你看闻名遐迩多瑙河，莱茵河，塞纳河，泰晤士河等，若比起中国的大江大河，犹如小溪小港。但凡提到这些河流，满满的是文化，是历史，是故事，是向往。 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有着深厚广泛的历史文化。每一个大江大湖都不乏故事和传说，有着绝对的自然优势和绝对的历史优势，却没有在当今世界享有绝对的知名度和吸引力。从这个角度来看，近代中国人是对不起中国悠久历史和大好河山的。 历史也好，文化也好，背后还得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欧洲通过近两百年的工业革命，产业革新，科技创新，带动了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一度引领世界潮流。这便是支撑现代欧洲文明背后的软实力。 东湖不需要急于发掘无足轻重的历史，也不必牵强附会古人遗迹，需要的是时间和沉淀。作为东湖的依托——武汉，素有‘九省通衢’美称，有着‘首义第一枪’和‘武汉大会战’的光辉历史，从来不乏产生文化的土壤。单说一代开国领袖毛泽东，一生钟爱东湖，四十八次视察东湖，将其称为‘白云黄鹤的地方’，留下大量弥足珍贵的翰墨、大量的外交史迹，足以成为东湖最大的名片。假以时日，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随着中国经济腾飞，中国价值观引导世界潮流时，东湖将会以绝对的优势，走向世界。” 高亮的思维，总是开阔的，辽远的。而此时此刻的我，是那么爱武汉，爱东湖。不知是东湖的优美成就了武汉的华丽，还是武汉的优秀成就了一个美丽的东湖。 “东湖暂让西湖好，今后将比西湖强。”——想不到这句朴实无华的文字，被高亮诠释得如此耐人寻味。 十三·踏遍青山 然后我们来到青山公园。 武汉给我的印象就一个字：大。武汉的湖泊大、武汉的江面阔、武汉的公园也大。 青山公园依山旁水，有山有河也有湖。山是天然的不是人造的，河是自然流淌的不是静止的，湖与河是相通的不是独立的。山上许多本地树木，小河上有小木桥，湖面有小石桥，来到这里就像回到了故乡。这里少了一些都市的浮噪和奢靡，也没有太过刻意的雕饰和太过彰显的人工造迹，树木、小路、石桥都显得很自然。 走着走着，不经意发现山那边有一楼台，水这边有一亭榭，把这里的山水点缀的恰到好处。游人并不多，放眼望去，只能感觉到人在自然之中，自然是主体人是客体。或者迎面奔来一群孩子、或者蓦然发现小径旁灌木丛中一对恋人、或者看见远处一对老者缓缓而行，都让人感到欣慰和亲近。 在这人迹稀疏、树木密集、山路曲折的公园里，我们游走得很随意。由于想在一天之内多玩几个地方，我们也走得很匆忙。就像五年前我们一起奔走在清河中学的林荫道上，奔跑在春天的田野小径上一样。时令虽然是冬天，分明感觉得到春天的萌动，这是我自走出校园从没有的感受。 高亮心如明月，总会在我欣赏或者感叹之后，不让我的思绪留有过多余白。也许他有意回避什么，也许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总会及时地把我的思绪引向一个广阔的空间。也许他真正在思虑着中华文化的未来，我们的谈话依然停留在文化的范畴。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个公园玩么？”他轻轻的问我。 “这里距东湖近些呗！而且这里的确很宁静，很适合我们。”我也说不准确。 高亮娓娓道来：“武汉的公园很多，最有名的是黄鹤楼公园、中山公园、解放公园。 黄鹤楼公园虽然不大，但她独特的文化主题是其他公园无法替代的。如果说东湖、长江、大桥、黄鹤楼都是武汉驰名品牌，那么，黄鹤楼则是其中最响亮，最具代表性的品牌。黄鹤楼被誉为‘江南三大名楼’，相对岳阳楼，滕王阁，我认为黄鹤楼造型更庄重，色彩更炫亮，气势更恢弘。 黄鹤楼与对面的晴川阁，龟山电视塔隔江相望，呈龟蛇锁大江之势，共同构成大武汉的独特坐标。不可想象，如果没有黄鹤楼的照耀，晴川阁再怎么晴朗，电视塔再怎么高耸，都会显得黯然失色，甚至对于整个武汉的历史文化天空，将失去半壁江山。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白云黄鹤传千古，汉水长江会一楼。 湖北有个黄鹤楼，半挫杵在天里头。 我谈黄鹤楼，你说鸡公头。 历史上的黄鹤楼屡建屡毁，屡毁屡建。无论毁与建，在与不在，黄鹤楼已经渗透人心。雅的俗的，书面的口头的，文化的商业的，黄鹤楼早已融入到武汉人的灵魂。 由于地处公路铁路航运要塞，黄鹤楼公园的发展受到限制，可白云黄鹤的传说穿越时间与空间广为流传，她其实是一种文化的物质载体。 武汉像这样的主题公园也很多，贴着各自的文化标签。比如中山公园，地处最繁华的闹市，是忙碌之后的芸芸众生不可多得的休闲之处，可她承载着一段历史。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武汉有两段光辉时期——武昌首义，武汉大会战。这两件重大的历史事件，极大影响着中国的历史进程和未来走向，让武汉成为近代中国最辉煌的城市之一，也是武汉精神的重要组成内容。 这段历史是武汉乃至中国近代最伟大的历史，如果说黄鹤楼公园代表武汉历史的辉煌，那么，中山公园则是连接武汉历史与现代的骄傲的纽带。其他城市也有中山公园，但是武汉中山公园的独特意义，并不是其他中山公园所能够承载得了的。尽管如此，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时势的裹挟，这段历史尚不能充分体现当前的政治，把它遗留在这里，不伦不类、悲壮苍凉。 武汉所有公园中，中山公园承载量最大，她已不堪历史重负，却在那里苦苦支撑。我游中山公园的心情最复杂，远不是站在黄鹤楼上，那种单纯的凭栏眺望的怀古幽情，而是被压抑了的壮怀激烈，家仇国恨。 再说解放公园。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之中，有这么一处绿荫，是城市之肺也是市民之福。她应该是站在武汉历史最高点的公园，是对武汉的总结和归纳，远望黄鹤楼公园，比肩中山公园，也代表着武汉的未来。这些主题，决定解放公园高起点的视角和有容乃大的襟怀。 解放公园经过几次整改后，增加了太多时政色彩，视觉的强制阻碍了思想的自由飞翔。强势不等于强大，强制不等于信念。观音菩萨千百年来，在民间一直拥有众多信徒，不是因为权力强大法术无边，而是因为有一颗悲悯之心。 解放公园所包涵的主题意义，是时代的选择，义不容疑。只是，公园管理者，不必过分凸现某种符号，反而把公园的格局做小了。 相比之下，青山公园就轻松多了。她没有责任承担任何历史的政治的负担，把熙熙攘攘的城市琐事，洒脱地交给名园，自己偏安一方，落得一个清秀而宁静。她就像一个处子，天生丽质却出生在农家。这正是她的幸运。 苏东坡有名句——若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有谁关注过西施的命运？中国历史上四大美人命运皆凄凉，究其原因皆因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青山公园的幸运就在于她远离闹市远离朝政独善其身。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没有标签没有主题，宛如邻家女孩，平近朴质就是她的特色。” 高亮一席话，让我受益匪浅。他看风景都是在站在历史文化的角度，而不是纯粹的欣赏。他把公园比作女子，给没有生命的事物赋予灵性、赋予情感、赋予思想。看来，游山玩水，不在于游了多少名川，而在于对一处貌不惊人的景点，能看出多少内涵出来。 十四·归元悟禅 武汉三镇是指汉口、武昌、汉阳。 汉口是武汉的发源地，是武汉人口和商贸最密集的地方。大街小巷充满浓郁的市井文化和商贾文化，天下第一街汉正街就在这里，上文提到的中山公园和解放公园也是在这里。从文化上讲，汉口就像其他码头城市一样，并没有特别耀眼的文迹传世，有的是生生不息的俚语市俗和精明练达的经商传承。 与汉口一江之隔的武昌，则是另外一番景致。这里山青湖秀，学府林立，文人荟萃，是文化、教育、新兴工业和旅游商业的中心。高亮的学校以及东湖和青山公园就是在这里。 武昌之于武汉有比浦东之于上海。当历史的盘根错节牵绊了武汉的发展时，武昌则留给了武汉一张洁白的图纸。不仅如此，假如说武汉的源头在汉口，那么武汉的发展在武昌，武昌起义更是让武汉成为近代历史上最辉煌的城市。 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中，汉口和武昌按照各自的优势如火如荼地进行，人们似乎忘记了武汉还有一个小弟弟——汉阳。也可能是被哥俩的气势掩抑了，它遗落在长江汉水之间。也许正是这个疏忽，才保全了它一时间免受现代铁履的践踏和巨无霸的摧残。它以浓厚的宗教文化、朴实的乡村文化、独一无二的知音文化，给武汉这个博大的城市，增添了不可代替的光亮。 位于汉阳翠微横路西侧，隐藏在参天古木下的武汉归元禅寺，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是全国重点佛教寺院、荆楚一大觉场。 “有缘山色来禅寺，无限风光入翠微。”“观如来是空是色，愿大众即心即佛。”“大罗福地，广何阳春。”“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未了，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与高亮流连于藏金阁、大雄宝殿、罗汉堂，及其对联之间，最有趣的是数罗汉了。 罗汉堂有五百尊有名有姓有来历的罗汉泥塑，这是其它寺庙绝有的。据记载这些罗汉皆出自黄陂泥塑王之手。传说只要心诚，无论哪个游客，随机点某个罗汉开始，随意往下数，直到数至你年龄的数字为止，那么这个佛像就是你的前世像。按命中注定和前世因后世缘的佛咒，也可由此推测将来的命运。 我的前世是“千劫悲愿尊者 ”，高亮的前世是“慧金刚尊者”。哈哈！是巧合还是前世注定？ 形形色色的善男信女，各具情态的游人，供旺了这里的香火。私下认为我们俩不同于他们——我们不是香客，也不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没有任何祈求或者还愿。我们只是来玩玩而已，但又不仅仅是玩玩而已，更希望高亮能够证明我们这个与众不同之处。 来到一古亭坐下，亭子下是翠微古井，此井建于明万历年间。看着高亮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掠过五千年的历史风尘。每每这个时刻，他的思想定在激烈的碰撞，而他的语言就像火花一样喷出，虽然只有我听见，依然感到惊世骇俗------ “宗教只能是在人类文明达到一定高度时，才会产生，所以当它产生时，就脱离了愚昧。然而，宗教是反映人类在科技高度发展之前的某种意识形态，它不可避免地带着某些片面的，落后的，甚至现在看来很愚昧的因素。 世界上无论哪种宗教，如果能够成长为世界大教，就必须感召当时的民意。可以说宗教是古代社会里，挣扎在生存线或者死亡线上最底层的人们心中，希望的树苗和不灭渴望的火种。当一颗颗树苗成长为森林、一篝篝火种共同燃烧时，就会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促进当时社会文明发展的动力...... 可惜，当朝者发现了这股力量时，却非常害怕，疯狂打击，后来发现打灭不了，就学会了收买和利用。这就是宗教的悲剧——多少年来，宗教与王权分庭抗礼过，血洗后藏身于民，然后被招安，或者卧底朝廷，或者被异化边缘化，或者沦为统治者的工具。宗教就这样与狼共舞才到今天！ 我认为佛教与基督教、伊斯兰教大同小异，都在宣扬平等、自由、博爱、和平等等，是对内心信仰的主动坚守、坚持、坚贞和修行，都只不过是人类所共同追求的普通世界价值观。这种极终目标其实与当今民主政治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有在民主政治高度发展的社会里，宗教才真正有属于自己的领域。它高高在上，以德服人，从不染指政治，却为社会的和平发展起到政治所不能达到的统而不治的境界。它与民主政治并不是对敌而是孪生兄弟，它们互相补充、相辅相成，共同成为人类文明的护航。 让人感到无奈和可笑的是，如今许多的人，把宗教视作求神拜佛、因果报应，消灾保财、祈福延寿，甚至是消极遁世、逃避现实的手段，起码佛教在中国是这样的。呵呵，一个起源于草根，有着崇高教义，有着几千年历史的佛教，流落在这片土地上，被异化为如此面目，这叫人不寒而栗呀！” 高亮的话，总是站在潮流后面，貌似不合主流，却能解释潮流，但有些我听不懂，甚至有不太认同的。 十五·高山流水 从归元寺出来，转去琴台公园，这是我们最后一站。 当公交车播音器响起：“钟家村站已到……”时，我的耳目为之一新。单从地名上联想，这个商铺林立，人流不息的充满现代气韵的街道，在古代应该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吧？传说这个曾经被群山环抱临江滨湖的小山村，就是我们今天去拜竭的主人之一——钟子期——的故乡？ 我的思绪飞向两千年以前： 屹立在长江边的龟山上，镇守在月湖边的梅子山上，静卧在莲花湖边的莲花山岗上，密布着丰富的原始森林，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在山上种地、采药、坎柴、放牧、摘野果，在江中捕鱼在湖里采莲......这是他们的生活，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樵夫，终日出没在崇山峻岭之间或者江河湖泊之滨。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我不禁又联想到诗经里的画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有谁知晓青年内心的梦想和渴望？然而，纵有梦想和渴望，对于一个为了生存而劳顿于社会最低层的他来说，只有把一切都埋在心中。 有一天，他像往日一样，担着沉重的柴木，在山间艰难的行走时，突然，一声声、一阵阵悦耳的琴声，如丝丝春风，从遥远的地方，飘进他的耳膜、抚摸着他寂寞的心灵。 在这荒僻的山野，哪来的天籁之音？就像梦中美景、犹如心中流出，是这样陌生却如此熟悉。声声无字，却听得如泣如诉；阵阵无形，也闻的如醉如痴。是谁在向我倾诉？是谁在把我召唤？青年一时忘记疲劳，寻声而去。他要抓住这一掠而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路向山下跑...... 啊！原来，在江边玉树临风的，是一位风流倜傥琴师在弹琴！一个多才多艺、一个情至悟高；一个弹得忘我、一个听得入迷；一个踏遍千山万水寻觅知音、一个劳身山林水草千年等待；一个志在高山，一个心中巍巍屹立；一个情如流水，一个心中汤汤澎湃。 当他们一见钟琴时，无需语言，无需表白。龟山作证，长江为凭，彼此神交的是惺惺相惜。于是他们一见如故、于是他们相见恨晚、于是他们彻夜倾谈、于是他们相约在佳期...... 第二年琴师跋山涉水，再次风尘而至。 时节还是昨年那个时节——八月中秋。地点还是昨年那个地点——龟山江边。琴声还是昨年那个琴声——高山流水。可是，一声声、一阵阵，琴声如呼如唤、如怨如嗟，回应的只有江风怒号、山荫呜咽，知音迟迟不来。 绝望中，见江边一父老踽踽而来，曰： “官人可否是琴师俞伯牙？” “在下正是！” “琴师是否来寻钟子期？” “在下正是！” “那就对了。唉！可惜了，自琴师别后，孩儿子期一边砍柴，一边盼君来，日夜劳思成疾，最后还是盼不到你来。临死前他托付父老乡亲，一定把他埋在江边与师傅见面的地方。你看，那座新坟就是他。他说与你还有一个约会，要在这里等你。” 只见新坟不见知音，伯牙震惊万分，悲伤不已，依琴伏坟，寸断肝肠。痛定思痛，他把瑶琴再次摆好，端坐在坟前，想要为钟子期弹奏最后一曲。弹着弹着，高山不立，流水不淌，曲不成调，弦不成韵，不觉泪水和着琴声喷涌而出。 “没有子期，琴音谁听？没有知音，瑶琴何用？”伯牙绝望又悲伤，一曲奏毕，双手举起，摔碎瑶琴，从此不再弹琴了...... 这，就是我想象中的俞伯牙和钟子期；这，就是我解读的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佳传。 当我们来到琴台公园时，看眼前的光景，感觉多少有点失落。园门很小，公园占地面积也不太大（后来扩建了），最让我失望和疑惑的是，作为公园主题——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塑像，竟是一对腰驼背弓，发须鬓鬓的老夫子形象，与我心中景象相去甚远！ “怎么这么老？”我与高亮不约而同地发出同样的叹问。 “我认为他们应该不是这个形象。只是我内心的一厢情愿，没有理由来证明。”我说。 “他们的这个形象，的确不符合我对‘高山流水’的期望。”高亮也这么说。 “继续说吧，我非常想听下去......”我说。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高亮吟罢石碑上的古诗继续道：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男人与男人之间关系的主流是从属关系，如君与臣、父与子、官与民，而平等的朋友关系是鲜见的。知音文化是是一种跨越地域、跨越阶层、跨越地位的兼容文化。贵族与贫民共赏高山流水，没有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之分，是音乐的交谈，更是对心灵互通的渴望。这在中国这个特别注重身份、地位、等级的国度里，做到不分高低贵贱、不分地域世俗，确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亮点。 试想一位大臣为失去一位贫民朋友而悲，摔琴谢知音，这是人性美好一面的闪耀。知音故事为千古传诵，每一个听过这个故事的人无不为子期和伯牙扼腕悲叹，又为这人间真挚的友谊感慨万千。我向往着人与人之间纯美真诚守信的友情，那种神圣的，超越了世俗羁绊的神仙仰慕。 琴台遇知音，是这块古老土地的先贤，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成为我们可待深度开发的文化旅游资源。高山流水，作为旅游品牌不可替代。中国绝无仅有，国外似无听说。 高山流水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但国人较少发掘其内涵。70年代，人类首次进入太空。美国太空飞船离开地球，给寂寞的宇宙带来“地球之音”，其中就有万里挑一的中国音乐——《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之所以选入“地球之音”，是因为其代表了中国、乃至世界绝无仅有的文化特性---知音文化。 以平等为基调的知音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孤例。这个典故让高山流水区别于国内其它人文历史，也造就了武汉旅游资源巨大的无形资产。他们之间的爱慕不同于马克思与恩格斯——为了一个共同的事业；他们之间的情谊不同于刘备与关羽——为了一个共同的利益；他们之间的境界不同于梁山好汉——被逼在一起。在历史长河中，似乎找不到相似典故来佐证他们之间的关系。 高山流水，今天已经成为一个成语，成为一个有着广泛影响的专用词，这四个字读之有味道，思之有境界，越回味越富人情味和强烈的人文色彩。要想深刻地领会，只怕从人性的角度思考，才好切入。甚至从艺术的角度去思考，也失之偏颇。音乐的确是他们相识之媒，他们之间有比音乐更神圣的内涵，音乐只不过是一个高雅的道具。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个高雅的道具，才让他们的故事流传至今。” 高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我应接不暇。“你说的很对，可是还是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我说。 高亮说：“伯牙、子期远不同于诸子百家能够被历代王侯所利用。他们远在江湖，扎根民间，不赋予政治任何利用的价值，所以他们的形象不应该像孔子、老子、屈子等那样道貌岸然。相反他们的形象应该是个性彰昭，感情激扬，充满活力。春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最活跃的时期，各种思想流派竞相纷呈，而俞伯牙则是艺术天空里最璀璨的一颗明星，钟子期好似我们现在的追星族。 你想想，在人来七十古来稀的那个时代，交通也非常落后的状况下，能够游览天下以琴会友的人，无论从身体上还是从心理上推测，俞伯牙正处人生壮年更让人相信；再反观钟子期，一个能够让赫赫有名的大明星看重、并为之摔碎瑶琴的人，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可人。他不仅应该有符合艺术家审美标准的外表，而且更有艺术的天赋和潜质，应该是那个时代的超男快男。”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很着急，着急公园的这尊塑像会让世人误读了伯牙和子期。 高亮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说道：“知音文化具有明显的排他专有性，这就决定了它超然了情欲、世俗、利益。商业媒体都无法从中找到契合点，来为自己的利益宣传造势。知音文化可以诠释爱情，但爱情诠释不了知音。我很反感电影《知音》，好端端一个高雅脱俗的知音文化，被俗套的爱情故事做小了内涵，误导了观众。 同时，知音文化也具有极强的扩张力、延伸力和影响力。只有在一个多元包容，和谐安稳的社会里，在淡泊宁静，情致高雅的灵魂里，才有扩张力和延伸力，从而影响到整个社会的人文情操。 不过，我们的观点也只是见仁见智罢。相信以后，高山流水会以它最本质的最人性的形象，展示在世人面前。 无论如何，知音大道、琴台大道永远在无声诉说着一段美好动人的传说.....” 十六·原来的我 与高亮一日游，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感受。我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打工仔，而是插上了翅膀的鸟，与高亮一起比翼齐飞，穿越时空，从远古飞来，一路领略五千年的文化历史。 在高亮眼里，每个古迹都是一扇窗口。他犀利的眼光所到之处，皆能够发现在教科书上看不到的真知灼见，惊世骇俗又使人茅塞顿开。比如他说： “黄鹤楼是一种文化。长江大桥只算是一个建筑，它也可以成为历史，若能成为一种文化，则需要经得住时间的沉淀。” “屈原爱国的最大误区，是他心中的君王情结。中国古代历史问题，不是明君与昏君的问题，而是人治与法治的问题，是专制与民主的问题。中国古代历史上，从来不缺乏明君，但从来就缺乏民主。”等等。 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好在学生食堂在零点钟以前一直在营业。也许是我没见过世面，这里的菜超便宜且质量也好。偌大的豪华大厅，不时有学生模样的人来就餐。我们坐在餐桌边，不时有人与高亮打招呼。高亮不厌其烦地介绍我是他的同学。 可能因为都是情智高商的得志青年吧，有的对我们开着暧昧的玩笑。也有的人并不说话，只对我们投来善意的媚眼或者做下鬼脸，算是与高亮打了招呼。感觉这里真的是个成人的童话世界。高亮则与他们嬉笑怒骂，一改白日谈古论今时的高深认真。 带着酒兴，我们回到寝室。 “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们会私奔呢，哈哈！”高亮的室友笑着说。 “我们青梅竹马光明正大，为什么要私奔呀？你这个猥琐男，好龌龊哈。咦——！既然我们都回来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知趣走人啊？”高亮很快接着说。 “这么晚了，我去哪儿啊！莫非你要鹊占鸟巢？” 室友说。 “嘿嘿！我看你这只鸟也不是什么好鸟，太吓人了，没看见把我这位同学吓着了吗？”高亮说着，凭着高大的身体就把他连推带抱，哄出了寝室，关了房门。 “喜新厌旧哇！我被扫地出门了哇！谁家官人收留落难佳人呀！.....”走廊里响起室友似笑非笑的喊声，喊的我心惊肉跳。 “怎么可以这样？大家听见了多不好呀！”我对高亮说。 “哈哈！寝室里的话，是真是假谁去猜？让他去嚎叫吧，莫担心，他自有睡处。我们洗澡去吧！”高亮笑着说。然后一边脱衣服一边唱：“假~成~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当高亮脱的一丝不挂时，我有点暗暗震惊——以前在清河中学时，高亮仅一文弱书生，眼前的他高大壮实。这五年来，他强大的不仅仅是内心世界，而且有体魄。我忽地感觉变的好渺小——这是我从来没有预料到的感觉。一直以为在我们之间，无论谁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们永远是平等的。事实上高亮也从来没有轻视过我。 自从走出清河中学，在这两年多的流浪漂泊的生活经历里，我逐渐相信，这一生，只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自己的路。而此时此刻，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我有点恍惚，内心有那么一点点挣扎——我害怕再次失去了自我，又一次跌入无底深渊。这里的空气显得迷惑且让人窒息，我胡乱洗完澡逃出来，躺在床上审视自己。 高亮出浴后，看见我已经躺在室友的床上，对着我说：“哈哈，原来都是鸠占鹊巢，今天可真来一次鹊占鸟巢了。那只鸟被我赶走，现在我们两只鹊鹊再好好聊聊梯己话。” 之后他躺在他的床上，隔着台灯对我说：“好想你啊！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来找我啊！” 是啊，这么多年了，发生了多少变故！今天，即使我们久别重逢，可是，这里不再是清河中学，我们再也不是青春少年意气风发；今天，即使你还是原来的你，可是我却不是当年那个胸无城府、无猜无忌的谷颖；今天，即使我还是原来的我，你却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忧郁、青涩低调的高亮。 想到自他转学一中后，我们相互鼓励，把思念和理想都写在日记里，写在书信里；又想到自从走入社会后，我颠沛流离的生活，把对未来的一切幻想都扼杀在心底。 如果说白天里，我们可以把全部身心，投放在美丽的风景之中，我们的思绪，可以飘扬在历史的空间，那么，此刻的我们，处在这个安静独立的小房间里，迫使我们面对对方。 我又回到了现实。两个人一起的空间越小，越能够体会心里距离有多大。我与高亮真的没有心里距离，但却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间离着我们。高亮机智巧妙地与这股势力周璇着，我也在极力回避着。 这股势力在我与方强见面时，就存在过。只是方强懒得周璇，败下阵来，承认现实。他终于失望了，于是才建议我娶妻生子，尽快去做一个烟火饮食俗人。 这股势力在我与柯寒见面时，就存在过。只是柯寒过于理想化，不愿意正视现实。她欣赏的只是那个充满希望的谷颖，不是打工的我。她要我回到过去，而我能回得去吗？ 这股势力在我与高亮见面时，一定冲击过他。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机智地用夸张的动作抱着我打圈，分化了这股力量，一下子似乎让我误认为回到了从前。 这股势力在他询问我这几年的经历时，一定冲击过他。他要把理想与现实联系起来，问我“想不想再读书”？一下子似乎就点燃了我熄灭的理想，尽管只有那么一刹那。 ——这，才问到了我心坎上！我是多么想读书啊，多么想重拾学业，追回理想。可是我说得出口吗？我有这种可能吗？ “我，想你——好苦啊......”我脱口而出，眼泪也随之奔流而出。高亮惊吓地跑过来，从后背抱着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抽泣的一发不收，似乎感觉到骨骼在咯咯作响。想不到高亮的一句话，击中了我的闸门，让我如此情不可堪。 自从告别清河中学，心情天空似乎总是下着雨。虽然写过“哭泣过季节”，“哭泣过落花”之类诗句，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相信眼泪，也不轻易流泪。现在的我怎么就失态了？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不争气，也不愿意被高亮同情和安慰。这样就打破了我们纯洁的友情的平衡，也是对我最在意的友谊和人格的漠视和不恭。想到这里，我突然停止了流泪，用手掰开他紧抱着我的双臂。 也许是他感觉手臂有些刺痛，慌忙反手捉住我的双手，一看，惊讶的说：“怎么这么粗糙？！”说着，很怜惜地用他的双手搓着我伤茧累累的双手。 高亮的手指，白皙均匀而修长，这才是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手啊。我的双手，搬过砖，捏过铁锹，挥过大锤，无数次被石灰水泥腐蚀过…… 在他手里，我的手显得奇丑无比。但是，我是那么珍爱我这双手！我要依靠这双手创造我的生活，追求那似有若无的理想。 十七·难说再见 醒来时，窗外阳光熙和，高亮还在睡梦之中。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和床被比工棚暖和，我睡的很香，大冬天里竟然会全身出汗。被窝里湿气很重，被单也是湿润的，我轻轻起了床，喝了一大杯水后就去冲澡。 在洗澡间听见有人敲门，然后听见高亮很小心地对那人说：“是我表弟来了.......”接着他们说了许多话。 很纳闷——高亮对别人都说我是他的同学，现在怎么成了他表弟？感到他们应该是很不一般的关系。心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压抑和失落。 来人并没有走的迹象，我洗完之后只好出来。高亮马上给我介绍说：“这是我的好友钱刚。” 于是看见书桌旁大大咧咧坐着一个很阳光的男孩：卷发、围脖、皮服、牛仔裤、运动鞋。见我后说声“你好！”就没有与我交言的表象，显得既傲慢却不失礼节。 内心突然对他有股抵触情绪，气氛有点儿怪怪的。高亮在中间吃力不讨好地周旋着，似乎很怕得罪了他，也怕冷落了我。洗漱完毕后，高亮殷勤地递给我护肤膏，我说：“不用了。”其实我从来就不用这些。 钱刚很不屑地对高亮说道：“人家乡里人不兴这个。多此一举。” 高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我说：“你的皮肤天然就好，当然不需这个了。” 回头对钱刚说：“噢！还没吃早餐吧，我们大家一起出去吃吧！” 钱刚没好气的说：“我说了我吃过。今天你怎么这多废话！” 高亮终于忍不住，很少见的生气地说：“你给我点儿面子好不好？我表弟多年没来啊！他是我表弟啊！” 高亮再次说什么表弟时，我很是反感，突然间觉得他陌生了许多。是的，我们本来就是同学，但是，我更是工地一打工仔。高亮可以对其他人说我是同学，当别人问我是哪个学校时，可以用“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来搪塞。而面对好友钱刚时，就不便于敷衍了。 也许高亮是好心。在钱刚面前回避了同学关系，就回避了追问，从而就回避了打工仔的身份，避免钱刚对我的歧视，更重要的是回避了同学与打工仔的联系，也避免了我给他带来的某些心理尴尬，而后者对我的杀伤力更大。高亮这个自作主张的小聪明，也许可以忽悠别人，但，在敏感多情的我面前，适得其反。 钱刚站了起来，才发现他的身材与高亮一样挺拔高大，大概一米八有余。一直自感与高亮在一起是天生的一道风景，现在的我突然自愧弗如。不！现在的我，并不觉得与高亮一起为荣，也不屑与他们为伍，就是狗尾草，也能够自成风景。 自嘲中听见钱刚也不示弱地说：“是我不给你面子还是你不守信用？昨天我等你一天，你为什么没来？”高亮苦苦地说：“我说过，表弟来了唦！”钱刚并不妥协，说：“表弟来了，你就不坚持信用了么？你这不是栽赃表弟了么？你可以与表弟一起来呀？不来也可以电话传一声呀？难道你与表弟有什么见不得.......”高亮机智地及时制止了钱刚，说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出去走走？”钱刚赌气的说：“我不去！”高亮说道：“我们都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咧？”钱刚说：“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行吗？”高亮无奈地摇摇头对我说：“我们走吧！” 其实我很感谢他的不配合，如果他真的一起来了，还不知是什么光景。我要让他知道，一个打工仔也是有涵养和礼节的，当我回头与他告别时，发现他也很礼貌的向我挥手，而且笑了。客观地说，他的笑容很美很帅！ 高亮执意带我去西餐厅。除了我还保留的一点儿青春容颜外，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格格不入。虽然高亮百般呵护着，但我心里明若铜镜。我知道我是谁，也明白我要做的是什么。 出了餐厅我要走了。高亮极力挽留，说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可以继续游玩一天，并说了许多百感交集的话。这些话我等待的太久了，如果在几年前，能够听见这些话，我一定会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可是今天，我的心伤痕累累，我能够做到的只是用心去体会和铭记。 我不会怨他——他也斗不过社会和世俗。也不想过多的指责自己——我也斗不过命运和现实。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吧？我自认了罢。 “一年同学，五年分别，一天相聚，够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回去吧，还有人等着你。”我谈定的说。 高亮显然比我要激动些，说话有点语无伦次。真的我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他也是凡人，没有任何错，对我已经很好了。天上的云彩，有它广阔的天空，水中的浮萍，有它漂泊的行踪。它们本没有相聚，除非是倒影。我终于成功地摇碎了倒影的平静。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性格中冷峻固执的一面，在高亮面前表露无遗，这些都是我走出校园后在社会上形成的。高亮是个聪明人，虽然他没有经历过挫折和打击，却很快悟出了我身上陌生的东西。我不是清河中学的我，也不是昨天的我。他分明感受到有些事情不是他所期望的，或者可以驾驭的，意识到某些事物是泼水难收，去不复返的。 在我刚要踏上长途汽车时，高亮拥抱了我一下，凄凄的说：“以后一定来找我喔！我快要毕业了，也不知道将来我在哪里。如果你再不来，就找不到我了！”然后拉着我的手，放在他鼻尖飞快地一掠而过。在这个车水马龙穿流不息的车站，当语言无法表达时，他能够做到的，大概只能这样了。 我终于走了，轻轻地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没有带走一丝云彩...... 十八·诗情别意 回到家里，回到大别山中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发现父亲老了许多，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这个日夜思念的家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贫穷落后破败不堪，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亲近依赖不可缺少。多少年来，从这个小山村里走出多少风云人物，我依然在屋檐下徘徊，五、六年来，读书、落第、飘泊，现在又回到了起点。 春节很快就到了，七里八乡做了官的、发了财的、考上学的都回来过年。每年只有的这个时候才显出节日的气氛，这些似乎与我无关。这个春节给我带来唯一的喜悦，是收到了高亮的来信。以前的许多来信我都没有回复，他这次写信，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老家还是去了东北，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只是很简单地介绍了学校招收的「给排水专业」只有两届就停办了，所以我也失去了这个机会。于是鼓励我自学，并着重要求我去找他。 最后他写了一首《江城行》，含蓄地表达了对我的思念和期望—— 白云黄鹤楚空新，长江汉水天涯人。 凭栏看潮舒情志，携手踏波跃龙门。 一带山河为诗草，千里风雨传心声。 满空星辰证誓言，春江明月祈佳音。 开场意境高远，思路广阔。白云黄鹤的故乡在高亮眼里，是一片明媚新丽，恰似少年得志。 江水自古以来滚滚滔滔，多少英雄豪杰在这里留下千古足迹。君不见崔颢、李白、孟浩然、宋之问吟罢诗与我们擦肩而过。今天我们俩个天涯牵肠人，久别重逢在这个文墨骚客荟萃的地方。 站在黄鹤楼上眺望，心潮如江水，一往无前。青春激扬，来日方长。江山如此美好，此情此景，多么希望与志同道合的人投入宏流，一起勇做时代的弄潮儿，趁着青春激情，把生命写成一首狂草的诗篇，实现美好的人生。 可是，曾经一起畅游理想的人在哪里？千里之外，是否听见挚友的呼唤？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夜深人静，窗外星空漫天，可惜朋友一去音信全无，难道真的相忘于江湖？ 看罢思绪万千，心潮不平。早在与高亮武汉一日游时，就想记下难忘的一天，只是心情被后来发生的事情所干扰。高亮的诗再次激起了我的写作欲望，步其原韵，依照我们游历的大致景点，写出下面这首诗，就算是和高亮吧—— 千里浮云游子心，一江逝水落意人。 铁桥势锁黄鹤翅，晴川不照汉阳门。 青山何处觅芳草，东湖随意听涛声。 归元悟禅已忘言，琴台访古叹知音。 写罢回头一看，我大吃一惊！应该说高亮的诗，是发自真心实意。我的诗，也是内心真实写照。可是，对比看，我们的每一句话都针锋相对。我们之间的思想、境界、情感差落如此之大。这种落差不是纯粹的感情所能够弥补的。 我一次次地拷问自己，为什么高亮的诗，也唤不回我失落的心？本来那天与高亮同游时，我的心情很高兴，现在写在我的诗上面的，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辽阔的楚天之上，千里浮云悠悠，就像游子漂流不定的心情。问一声东逝水，流下几多哀愁？黄鹤可否随昔人远去？不然这高架的铁桥是否隔断你飞翔的翅膀？说什么“晴川历历汉阳树”，今天只有这座空空的楼阁，擎着高高的重檐翘角，勾起古人幽远的乡愁和漂泊失落的缕缕伤感。 踏遍青山，拾起满地落英，曾经一起追风的人，他日会属于那一片风景？涛声依旧，东湖留意；近水楼台，望月舒情；学子欢笑，游子哭泣；空谷慧颖，静悟有无；高灵亮格，自参荣耻；归元禅语，谁在记起？ 依然高山流水，不见瑶琴知音。我的心不禁飞向少年的清河，仿佛听见清澈的河水，在轻轻拍打着萋萋的岸边，就像尊师谆谆教诲着迷悟的心灵，又像慈母声声呼唤着游子乳名…… 十九·友谊长存 曾几何时，我们的处女作在清河中学校刊上竞相发表。 ·召唤·——高亮 这里的阳光属于我们，这里的天空属于我们，快来吧,朋友们，追求光明的青春！ 天空广阔无边，任你横空飞驰；大地辽漠无垠，凭你放纵疾奔。…… ·青春，我要为你歌唱·——谷颖 青春我要为你歌唱，让我的歌声随风飘扬。 我们美丽我们大方，我们聪颖我们奔放，我们的青春富丽堂皇。…… 如今，他的豪情依然，我却满心疮痍。诗稿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还是撕了，没有回复他。 觉得自己真的冷酷无情，内心是感情的乞丐，行为则是感情的浪费者；也觉得自己很自私，心里装满的是自己的悲喜，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那么，我应该怎样去做呢？把这首和诗回给他，让他看出我与他针锋相对的思想感情和无可救药个性？或者违心地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对不起了，高亮。我曾经写过许多浅薄的诗，别人不知道，我也不打算给你看，包括这最后一首。我所有的校园情结应该就此打住，你的校园情感理应升华。你是武大的高才生，钱刚是华工（华科）的大才俊。你们才是志同道合的学友，以后在求学道路上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攀登知识的高峰。无论钱刚李刚张刚，都是你丰富多彩的生活浪花，不因为少了一朵浮萍就少了一个精彩。 你们在象牙塔里接受着高等教育，我在为讨生活到处漂泊；你们在操场挥洒着青春，我在工地透支着生命；你们洗礼在科技文化的光辉中，我被歧视在陌生人愚昧的眼光里；你们日益丰富着内心世界，我日复一日出卖着体力......这，就是社会，就是人生。我们都在努力扮好各自的生活角色，而已。 别了，高亮！假如我还爱着自己，假如我还珍惜我们的友谊，就不会为了见你而见你。我追求的是简单的自己，纯洁的友谊，才不会去触摸人性的底线，不去与世俗较量。我们永远是那对奔跑在田野小间上的翩翩少年，永远是依坐在清河中学灯光下的莘莘学子，时光虽然短暂但毕竟存在过，历史记载着这一刻。 虽然，高考是我一生的痛，但是，我还是应该感谢那些求学的岁月，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知道，生活不仅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怀着那份美好的感情，去面对生活的清苦。每当我自暴自弃，自感生活暗淡时，就会想到高亮和每位关心过我的同学，于是便怜惜我这副贫贱的生命来；每当我受到歧视和偏见时，也会想起高亮和同学们来。这么些高尚博雅之人，曾经那样尊重过我，我还会去在意那些小丑和市侩愚昧庸俗的嘴脸么？ 时间，像江河之水不停奔流，带走了许多，也带来了许多。带走的是人无法抗拒的，带来的是人各自追求创造的。 高亮后来留校任教，兼任校出版部主编，发表过学术论文，编辑过专业文集。他最后一次回到这个他出生的小县城，是接他父母去省城与自己同居，并把祖屋卖了，其情形类似如鲁迅笔下的《故乡》。 这期间他寻找过我。当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情过境迁，我竟然没有一点遗憾——不遗憾少了一次光鲜的同学聚会，不遗憾生意场上可能少了一条财路，不遗憾子女以后读书就业可能少了一个出路。曾经满载诗集的记忆，被生活的油盐酱醋腐蚀过，在奔波的路上遗失过，被岁月的风雨打落过，所剩无几，想来依然美好，弥足珍贵。 虽然生活上有些困顿需要帮助，如果让我兜售那点同学记忆，去换点世俗利益，那么，我的青春真的将输得没有底裤。迅哥儿记忆里，如果只有月光下带着银项链，拿着钢叉的少年闰土，才是美好啊。中年凄凉木讷的闰土对迅哥儿是多么残忍的伤害。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辗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是的，我们应该有各自的新生活。我是那么地热爱和珍惜我忙碌又平凡，奔波又充实的生活。它让我摆脱感情的桎梏，超脱了个人得失和荣辱，就像春天的小草，无忧无虑默默无闻地生活着...... 二十·冰消雪融 ·夜班· 踏着月光踏着露霜子夜我上了岗，几分豪气几分寒气几分征人悲壮。乱了时序错了晨昏颠了阴阳，青春无怨方寸未乱血气方刚。卧室里男人鼾声如雷女人梦飘香，车间里铁锹嚓嚓有声斗车铿铿响。蒸汽、风压、真空、电流、水泵，发酵、离交、板框、酸解、洗糖。**一片嘈杂一片肮脏一派繁忙，一腔热血一条雄心一个愿望：一吨十吨百吨千吨吨吨达标，武汉中国亚洲太平洋大西洋。 莫说忙忙碌碌韶华虚度，在这里我们正把生命延长。莫说平平凡凡青春暗淡，在这里我们正追赶着太阳。 （**----这些专业词皆指工序流程） 写下这首诗，才发现此诗内容好像与我故事情节不相干。这是我发表在《武企通讯》上的一篇企业诗歌，其时大概是上个世纪末造，也是我的故事中，第一次出现无关爱情或者个人情感的诗歌，是否表示我已经走出过去情感的沼泽，回到现实的土壤之中呢？诗中描写的情形，就算是对我当时的生活状态的描述吧。 历史以它固有的惯性，把我带到了世纪之交，这时我已经走出清河中学七、八年了。这期间我家里也发生了些变故：母亲病情越来越严重，直至失语、生活无法自理。更没想到过度操劳的父亲，却早于母亲去世，家境变得更加窘迫。母亲被姐姐接走，我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我辗转在各个工地和工厂，后来应聘在武汉江北一家生物化工公司。由临时工到合同工，由车间一线工人到技术员，我勤勤恳恳地工作着，默默无闻地生活着，对未来没抱过多奢望，对过去也没有特别怀念，只是偶尔想起同学们，理应都有了各自温暖的小家庭了吧。 有一天，时值新年伊始，冰雪开始消融。当我正专心致志在菌种室显微镜下，研究菌种的生长和变异状态时，听见有人喊我： “谷技，你看谁来了？” 抬头看时，吃惊不小，原来是公司大美人尹小丽站在玻璃窗外喊我。 行话说化工厂里无美女，可尹小丽的确是大家公认的美人。一贯高冷的她为何今天如此热情，原来她引来一个人——我的天！竟然是熊能，赫然站在那里，犹如从天而降。 我还像在梦中，喃喃地说：“你，怎么来了啊？” 他露出不易察觉一丝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多年不见，熊能越发成熟英俊。身材异常健硕挺拔，脸庞比以前黑了些，而且有胡须。刚毅的表情，冷峻的目光，渗透出一个铁血男人特有的本质。这种无言的气质极具暗杀力，就连这傲视群雄尹小丽，也放下矜持，如此热情，看来她的眼睛可真不是吃素的。我与熊能一起向出公司大门走去时，很多工友投来诧异惊奇的目光。今天，这个粉尘烟雾缭绕的工厂，因为熊能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一直以为投身产业大军后，就会泯灭自我标签，大隐隐于市，不想却被熊能捕个正着。惊讶后心情还是不能平静，自问这是为哪般？这不是我这几年来所追求的性格吧？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问道。 他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我说：“你现在在干嘛呢？在这里从没有谁来过啊。” 他说：“毕业了玩了一阵子，后来当过保安，当过私人保镖，现在就职于一家私人公司。” 我问：“什么样的私人公司？你们的业务内容是什么？” 他说：“提供信息咨询、帮人讨债还债、放贷、私人镖局、侦探与取证等。” 我说：“怪不得了。你这好像黑社会吧？” 他笑着说：“什么黑社会，我们所做的都是为别人伸张正义、讨还公道、济困救急。客户的正当需求不能从正道上得到，或者从正道上不能及时得到时，他们需要我们。这是一个挑战性和危险性的工作，在一个法理不健全的社会，我们的工作，是对这个社会功能缺失的补充。” 当初不善言语的他，一下说了这么多我所不知的道理和社会暗象。他所处的环境与我的环境，有很大的差别，虽然不太懂，不明觉厉。 我有点担心地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干这行的流血动刀子的、坐班房的、丧命的不少了。遇事留个心吧！” 他抽了一根烟，意味深长的说：“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不觉来到鄂东酒店门口，熊能说：“我们进去坐一会吧，我昨晚订了一个房间。” 这是离我们公司最近的一家酒店。进了房间才发行熊能的包包、香烟和几件用品也在这里。我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他坐在床沿，问道：“这么多年，你过的还好吧？”眼睛很关注地看着我，第一次感觉得到他已经成熟了，再也不是那个莽撞少年。 我茫然地回答：“还好吧，就这么过呗，呵呵。” 他深深的吸口烟，语重心长地说：“以前我不懂事，伤害过你，对你带来了痛苦和不可挽回的影响。你还在怨恨我么？” “不，不，你没有。是我连累了你。”我慌乱说着。 只见他站起来，不自然地说：“以前我不该误解你，更不该对你动手。现在我把我交在你面前，要杀要剐随你处置，嘿嘿。” 我心一阵震动，然后装作很平静的说：“别，别提那些事啊，我已经忘记。我们大家今天不是好好的么，什么杀不杀的呀！这多年来，你可好吧。” 他不知道，我的腰被他当年一踢，至今每逢下雨就有点隐痛。今天他说的要杀要剐，虽说有点戏谑，还是表达了当年对我的影响之严重。当年的我们都是冲动少年，其实他也是头破血流，是明伤，我是暗伤。他到底还是侠义情怀，感觉愧对了我——这多年了，亏他还记得。 视觉余光掠过他额头，伤疤已经被时间打磨得没有一丝痕迹。我们心灵的伤口，似乎也被生活的蔓草掩饰得平静。突然间，风吹草低，伤痕犹如一朵奇异的花，春光乍泄，没有痛，反而散发出温馨之美。 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搜出一包烟，用手指轻轻一弹，一根香烟就刁在唇角，顺手把烟盒扔在桌子上，像变魔术般的，手上有一个打火机，优雅点燃，深吸一口，又长长地呼出，空气中便散发着烟草的特别香味。 然后，他悠悠地说：“这几年吃喝嫖赌，打打杀杀。哎~~也就那么回事呗。现在才感觉到，在外面很难遇上像你这样重感情的人了。别看我们那一帮哥们，平时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可在关键的利益上面，却是勾心斗角，笑里藏刀。女人嘛，也遇过不少，哎~~现在想开了，都只不过你玩我我玩你罢了。” 我默不作声，安静地听着。 他继续说：“一次次的激情过后，心里老是空空的，才发觉感情比性更重要。哎，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女孩能够让我折服。有时傻想，还不如我们读书的时候，那种纯净的境界。” 我说：“这个没有可比性吧。我们再好也只能是同学，再说我们都是男人。” 他突然问：“你与女人做过没？” “没，没有。”我喃喃说。 “真的假的？像你这样秀气的男人，想泡一个女孩不是难事。” 我想转移话题，说：“这多年，你就玩女人啊？” “你莫装，到底做过没有？”他似乎没好气的说。 “这很重要吗？”我不想正面回答他。 他不屑的说：“都这大人了，别以为没玩过女人就高尚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本身强势霸气的那一面，又表露出来了。我沉默不说话。 于是他又换一个口气，问：“那么，你谈过女朋友吗？” 我说：“没有适合的。” 他吐了一口烟圈，若有所思，说：“当年你是我班唯一一个插班复读生，整天独来独往，心思重重的样子。我是看你太孤单了，怕你被赵超他们欺负，才与你走近。走近后发现你不仅心思重重，而且多愁善感。你也知道我的性格，照说我是不太欣赏你的这一面的。这也为我们日后大打出手，分道扬镳埋下后患。” “复读的那年，心理压力很大，成绩没有一点起色，我日益惶恐不安。感谢那段日子有你陪伴。”我说。 他接着说：“那次打闹之后，你就退学了。这多年来我一直在愧疚——这样的社会，你这样的性格，是怎么活啊？” 我说：“你也不要自责，我退学直接原因是母亲病危，我完全没有心思读书。还有一个潜在因素，就是无法面对再次落榜。只不过你的作为加速了我退学的决心。这多年来，我也变了不少，我再也不是清河中学里的那个谷颖。” 他有些惊讶地说：“呵呵，对不起，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复读生，心情总是沉重一层。好吧，我们总算走过这一劫。高考既然是一种选才方式，入选和落选都是很正常的。高考的弊端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种痛，你不要一个人尝试去承担所有的痛，而看不见生活的美…… 这多年来，你说你改变了不少，我相信。但有一点我看得出来，你依然没有真正投入生活之中。哎！别在我说泡妞时，你就站在道德高点冷眼看我。我只想问，你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谈过，你在干嘛呢？这不是一个年轻人正常的生活态度吧？读书本不是为了高考，而是提高自己的知识和对世界的认知，如果因为多读了几年书，而失去了生活的本真，那才是得不偿失…… 对于我们平凡大众来说，理想就是生活，生活就理想。热爱生活，不辜负生活就是理想的生活。如果说像尹小丽这样美好的女伢，站在面前，你都熟视无睹，那你还说生活欺骗了你？不是生活对不起你，而是你对不起生活。难道那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还在潇湘馆等着你？难道江南雨巷里，那个丁香姑娘还打着伞，在青石板上候着你？那你就等着吧！你以为你是谁啊！那都是文人杜撰出来的虚幻理想，现实永远比幻想精彩得多，丰富得多。” 熊能的话，总是那样有力度又有趣，虽说不算是醍醐灌顶，我听着还是非常开心。再看他那副认真着急的样子，着实可爱，我不禁“噗嗤”一笑。 “笑什么？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莫非，你后面的女友有一个加强连？！”他这样说，我又忍不住再次开怀大笑：“就不告诉你。加强连若被你这个太监晓得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哩！”他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在一楼就餐的时候，他的寻呼机响了，又要去完成怎样的艰巨任务呢？保密是他的职业操守，我不得而知。 临走时，他送我三本诗集——《汪国真诗选》和席慕容的《无怨的青春》《七里香》，都是当时风扉一时的书籍。 “我不看这些，只是你喜欢，我才买。这些，只是生活的点缀，不是生活，更不是理想。如果哪天你来不及，不惜把它们撕下来揩屁股，我才相信你已经热爱生活，你的生活已经充实富足了。嘿嘿！”说罢，他狡黠的笑着，然后上了计程车，潇洒与我挥手告别。 计程车绕过二程山，上了二程桥，消失在白茫茫的冰雪之中。久违的心潮阵阵涌来，于是便凝结出一首诗： 挥手从兹去，我为何不能，潇洒地走？寻你的目光，在暮霭中迷茫。 在这个季节，如许的念情飘洒着纷扬的雪。漫过心岸，漫过昨日风光。 寻一份眷意入梦，伴我入无纤尘之眠，伴我梦醉他乡。 二十一·最后书信 ·长相思· 早思君，晚思君，思到今日方释心。略略解愁心。 羞我心，愧我心，愧我负了君诚心。敬请勿记心！ 不久以后收到熊能来信，这是信中的诗。也许是因为有了生活阅历，也许是受到了我的影响，他竟然写出了这样昭然若揭的诗！ 这样的诗，如果是女性写给男性，那么，应该是一个成熟女性写给一个成年男性的。 这样的诗，如果是男性写给女性，那么，应该是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写给女生的。 可是，这首诗是熊能写给我的，是一个不善言辞，不爱诗文，性格如刚的人写给我的。如果我真的解读成长相思，那就自作多情了。其实，这只是他表达愧疚，讨好我的客套而已，就像他送诗集给我一样，用我喜欢的方式来补救当年对我的失手，尽管他不喜欢这种方式。 那天送走熊能后，我总是回味他的话——原来他说的那些话是别有用心的，或者说是用心良苦的。他本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人，只不过是通过旁敲侧击，从某个方面洞察我的生活态度。 曾经的我，挥霍过感情，虚掷过光阴，被高考的大棒打得落花流水，头破血流后，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在自虐中求得命运的谅解。 如果说与高亮的重逢，标志着告别了校园情结，那么熊能突然到来，则让我从自虐中解脱出来，更加投入现实生活。 曾经拒绝与高亮回信，是想隔离过去与现在，保护回忆不被现实侵染；如今给熊能回信，则是分享友情，分享成长的感悟和生活的浪花—— 熊能： 原以为往事如风，却想不到风吹来了你！你还是原来的你。 我真竟不知道此前的我，依然富有啊！可是，你看多可惜，我竟忧郁了这么多年，浪费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呢。 正像电影《热恋》中女主角所说：“……发生在自身的事情，自己往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随波逐流。要真的了解自己，就需要时间来思考。然而，当你醒悟过来时，为时已晚，一切皆已铸就......” 大浪淘沙，沉浮落定。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我们各自安好，做好自己。唯一奢求的就是，今后友谊地久天长。 落第算得了什么？生活的出路比比皆是；失恋算得了什么？世界上女孩那么多。衡量一个人的成功，职业高低，爱情美满，固然是重要的参数，但友谊却不可多得。友谊才是超脱世俗得失、世俗约定的最单纯直接的因素。一个人拥有无利益绑架，无世俗约定的友谊，他的人生，是幸运的人生，也算另一种成功吧。 你说过：“作为我们平凡大众，理想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理想，热爱生活，不辜负生活就是理想的生活”。 是啊，热爱生活不仅仅只是努力工作，还得聆听自己的心声，还得倾听内心的诉求。人生总会有失意，但生活本没有刻意欺骗过谁，而是生活的美不容易被发现。真实的生活，往往被过于完美的内心世界所折颜，或者被失望的眼神所涂抹。原来外部世界某些稍纵即逝的美，不就是内心那个被自我刻意打造的美吗。生活之美与内心之美，产生了共鸣，那就是理想的生活。 你送的诗集，我自是喜欢。诗是心灵之花，但必须扎根在生活的土壤。生活的土壤厚实了，丰富了，心灵之花才常开不败，丰富多彩。就算以后，诗被新开的心灵之花挤压，我也不会把这些诗集撕做手纸。 你看，我又开始写诗了—— ·青春树· 我的青春是一棵柠檬，长在你必经的途中。 也许我的根基不太牢固，可能我的枝叶不太茂密，但是我同样支撑着一片天空。 多么希望有一天，你是一只可爱小鸟，扑飞进我的森林。在我的枝桠之间，寻找你的童年。在我笼罩的黄昏中，寻找你的睡梦。 那一天，你如期到来，我郁郁葱葱。你撑着小伞，我玉树临风。 你离去的步履轻轻，为何足下生风，卷走了我满身枝叶。即是你再回首，我的青春呀，已失去了华容。 最后那段，不是多愁善感哈，而是我用的小小苦肉计。都说女人心善，我这么一写，她是否就心软了呢。嘻嘻！ 我还要告诉你二个好消息：上个月公司组织化工行业知识竞赛，我夺得第一名，厂长亲自颁奖。另外，我在公司安全防火演习中，表现良好。因此公司决定派我去省城进修学习。 由于你工作的性质，我对你工作生活情况知之甚少，望来信时，酌情告知。 放眼望，窗外积雪消融，春天已到来。你是否也感受得到春天的温馨------ 蓦地，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柳条儿已经绿了！我毅然抛掉冬天的沉闷，裸露出冰封的心灵，面对那颗燃烧的恒星，在甘露沁润的早晨。 原来我依然拥有啊。当小燕子再次飞回时，会衔给我一个春天。可再也不能衔回一个多梦的年龄。 此致，敬礼！——谷颖于x年x月x日。 想不到的是，这两封书信是我们的绝笔。其后，熊能在的一次执行任务中，与对方火拼了。对方多人重伤，熊能这方占了优势，但惊动了警方。最后熊能为了保护同伙，包揽了主要责任，成为主犯。他入狱了。熊能为他的正直义气和血性买单----一次沉重的买单！ 一年后他出来了。当我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情去看他时，他却云淡风轻，若干年后，事业如日中天。再后来，手机已迅速普及，书信显得多余。交流方便了，可是少了那份文雅，少了字里行间凝固的感情，少了跳跃的思想火花。 二十二·百年校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历史的时针从容地指向2008年。 此篇章节的时代背景，竟与上篇章节背景相隔十年！这十年来，我经历了婚姻、公司改制、下岗失业、母亲去世、然后开过作坊、卖过建材、搞过养殖、直至现在开个菜馆养家糊口。 这一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四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对于我来说，更有女儿的出生、清河中学百年校庆。 金秋十月，果实累累。对于清河中学90届毕业的同学们来说，极具象征，象征着大家已经迈入了最充实的人生旅程。更让我心情无法平静的是，清河中学校园网上的告校友书——学校正在筹集准备举办百年校庆，希望校友们相互转告。 事实上从清河中学走出的社会各界名流，都接到了学校发的邀请函。我自然就没有，当然也不可能每个校友都有。 十月十八日是庆典日。大清早，文靖威与婉佳突然来到了我家！这是我们分别十八年后的相见。 “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哩！哈哈，就是踏破铁鞋我也要把你找到！我看你再往哪儿逃？哈哈~~~” 十八年以后的文靖威，一如当年那样豪放，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客气寒暄，完全不留点暇余让我感叹，几句话就把我从惊叹中带回现实中来，好像我们昨天还见过。我家也因他们的到来，有了节日似的气氛。 原来他高二辍学后，就走入社会打拼，现在于深圳拥有几台空压打桩机，另外开了一家空压机的配件商店。文靖威的父亲已去世，这次回到家乡是把老房子翻建了，然后准备把母亲带走。其间，得知母校要举办百年校庆后，他更想找到我。巧的是我原来的一个同事是婉佳的发小，于是他们转辗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与他们一起去参加校庆。 我问：“你接到邀请函么？”他说：“没有。是我自愿想去，去看看嘛。”我说：“其实，我也是很想去的......”他显然看出我的内心，爽快地说：“去吧，去吧！我们不去，谁还去捧场？别以为那些接到邀请函的同学都会去，他们很多人现在官做大了，请不动的；也会有很多人要去应付更现实的场面，懒得去的。再说，去也不是白去，需要赞助的。”我问：“你打算赞助多少？”他笑着说：“这个，你就别操心哈，包括你的在内。”我说：“我要去，当然有准备的。如果陈老师（原班主任）也能够去该多好啊！”没想到他马上说：“他会去，会去的，他还提到过你的咧！”“你见过他？”我问。他说：“没有。我遇到过汪江，他见过。” 于是我们来不及细说，马上坐车向渴别已久的清河中学奔去。 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可清河中学却不是原来的模样。以前学校大门向南开，现在大门对着北面；以前的后花园成为学校的前部广场，停满了各种小车；以前的古朴儒雅的老房子不见了，代替以现代化的教学楼；那条在我记忆里占有重要地位的、重重叠叠的林荫路也不见了，两边的刺槐树和油桐树被砍了，稀稀落落地剩下几棵柏树和四季青；还有那口池塘，现在用大理石做了护岸，修了亭子，美化了，却隔断了人与水的亲近。 我完全没有文靖威那样的兴奋，感觉走错了地方，然后深深地意识到我很守旧，思想感情赶不上时代的发展和变迁。 到处都是人，我们签证后由礼仪人员带到一个新教室。哇！都是我们老三班的同学：汪江、雷力、林彬、蒋一民、骆良驹、黄芳芳、柯寒、萧琳、罗文倩、陈冰冰等等。 见我们三人到来，大家更加兴奋的不得了。骆良驹跑过来用拳头狠狠地揍着文靖威，揍得文靖威又是哈哈大笑！雷力则过来抱着我，唱道： “我~的~大~媒~人（美人？）！”（**） 喧闹中，我没听清楚他到底唱的是“美人”还是“媒人”，反正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大家难得见面，说什么完全是随性的。 同学们都友好地看着我发笑，我也看见罗文倩（与雷力结为伉俪）站在人群中对我笑着。于是我说道： “现在才晓得我这个媒人呀？当初要不是我作为一班之长，把罗文倩全权托管，最后完璧归赵交给你，现在哪有你的份？没看见这些都是如狼似虎的家伙啊！嘿嘿！！”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只是婉佳略显生疏。也难怪，她本是文科班的，这次是随丈夫文靖威才与我们在一起。萧琳很快意识到了，马上去与之交谈起来。镇定后，我发现黄佳俊没有来，方强也没有来，乐红也没有来，刘静也没有来，真的应验了文靖威的预言。至于高亮，他读完高一就转学了，这次没来也说得过去。 我突然想起了班主任陈老师，于是就问。汪江说：“陈老师去会别的班同学去了，一会儿再来的。他还提到过你的咧！” 说话间，陈老师就走进来了！惊奇的发现我的陈老师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算来他已是古稀之年了！看见他，我突然想起去世多年的父亲，眼眶不禁湿了，慌忙上前握住他的双手，哽咽道：“陈老师......我.....”千言万语在一躬！ 在我们离开清河中学后，陈老师又带了三届学生，也是按照学校老规矩，由高一带到高三，然后就退休了。在他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里，应该有数不清的学生经自他的手，可他老人家依然清楚地记得我们这一届的学生，还依然记得我的名字，经常惦记着我。可是，我今生辜负了您啊，我的老人家！ 庆典仪式在俗套里进行，然后陈老师与我们一起共享盛宴，我坐在他身边。当他得知我有一对儿女、在武汉北郊有自己的三层复式楼和自己的店铺时，显得很慈祥和满意。此时的陈老师更像一个睿智的老人和一个慈爱的父亲。 酒罢，我们一行到处走走看看。也许是记忆的导向，大家不约而同，向新校园最后端的东南角走去，那里曾是旧校大门的东侧，是以前最为热闹的地方，也是我们读高一、高二的教室所在。那些老教室也许不在了吧，现在，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呢？ 绕过一栋新教学楼，来到这里时，惊喜万分：这一排老教室依然存在！这是一组民国时期所建的教室，青石、青砖、布瓦、红木梁，古朴、书香、典雅、大气。 在这排房子里，曾经演绎过我们的青春、理想、爱怨和疑惑。可怜她现在孤零零地冷落在一隅，在高大贵气的现代教学楼面前，是那样的落寞，我的心情不禁又低沉下来。 不知道学校决策层为什么会单单留下这排老房子，是因为这里偏僻且地势太低看不上眼？还是有意留下，作为学校历史的见证？总之，我还是比较满意这个结局。 陈老师建议大家在这里合影。最后一次回头看这排老房子时，蓦然觉得，她就像一个饱经风霜而又淡泊的老人，把繁杂的世事交给后人打理，自己则静坐在夕阳下，享受着天伦之乐。遮掩不住的是瓦楞上的草苔，和走廊里的蓬篙以及斑驳脱剥的墙壁，在无言地诉说着清河中学的百年沧桑...... **----------“我的大媒人”，这句话是当年小范围流行的校园方言，出自陈百强的《一生何求》（粤语）里“我得到没有”一句歌词。因为粤语唱这句时，谐音极似武汉黄陂方言“我的大美妞”，后来也被同学们衍生为“我的大美人”、“我的大媒人”，更有甚者被戏娱“我的大母牛”。 二十三·青春万岁 不知什么时候，文靖威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当他再次回来时，便把我拉到一旁，说：“杨抑（①班体育委员，校运动会万米长跑冠军，体育特长生，也是与文靖威一样，每天早晨全校做操时，被指定领操的名人之一）要把他的班主任带到将军湖去游玩。我也想带陈老师去，你看如何？” 我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这样吧，我去与大家商量商量，如果他们也有此意，你一个人岂不是夺人之美么？再说，你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的，不如大家凑份子，就算是自助游，也不嫌多了陈老师一个。” 我把这个想法与汪江、雷力他们说出后，大家一致赞成，然后告诉陈老师。他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顿时大家好不开心！ 将军湖是近几才年开发的旅游度假之地，水域很大，有许多小岛和半岛。我们来到时，已经到了傍晚，便租了一艘游艇。晚霞余晖洒染的金色鳞波上，游艇破浪而行，秋风带着湖水的清爽，轻抚着每个人的脸庞。在这里我们忘记了尘嚣，远处归鸟成群结队，飞向岛上茂密的树林。偶尔一阵波浪掀来，吓得女同学们阵阵尖叫，然后又引得男同学们哈哈大笑....... 晚上，文靖威他们几个在包间里豪赌，酒气、烟熏、吆喝、乌烟瘴气。这样的气氛，最能够体现出男人的本性，我想起贾宝玉论男女——“男人是土做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都是污浊如泥，女人则都柔情缠绵、温柔若水。” 以前对这句话颇有微词，此时的我茅塞顿开。客观地说，在很多地方，我欣赏男人胜过女性，但不包括在赌场和酒场上的男人。 转身去宾馆会客厅，发现陈老师与女同学们在一起畅谈着。淡淡的烟草味、淡淡的水果香、淡淡的灯光，我更适合这样的环境，于是便加入其中。我们一起谈过去、谈社会、谈文化、谈成败、谈人生、谈爱情、谈孩子......所谈之处，陈老师深入浅出，有时娓娓道来，有时点到即止。要不是顾及到老师年事已高，我们能够谈到天亮多好啊！不知今宵过去，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第二天醒的很晚，也不知文靖威他们睡过没有。洗漱完，发现陈老师在宾馆外的湖边打太极，于是过去陪他聊天。 不一会而，只见文靖威在楼上，兴致勃勃地对我们喊道：“老师们！同学们！准备出发啦！我们向新的目的地进军啦！！噢噢~~”然后双臂举起，如奥特曼状。 我不解地看着陈老师说：“又是准备去哪里啊？” 陈老师爽朗地说：“无论前途有多艰险，老朽今日一路奉陪吧！哈哈！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说着便即兴唱了起来。 原来昨晚文靖威大获全胜，自告奋勇买了单，而且还请大家继续游玩一天。于是，我们一行又驱车到石峰天池、土家风情寨、江北草原一路走马观花。在天池，我们像一群孩子一样滑草（就像滑冰），久违的刺激让我们找到久违的童心；在土家寨，我们观看风情歌舞，做野炊，感觉到回归到自然、回归到远古；在草原，我们扬鞭跃马，任意驰骋，平日里倦怠的心情被这广阔的原野一扫而光。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 原来是文靖威在歌唱，以前听惯了这熟悉的歌声。 他的歌声依然极具感召力。现在大家似乎又回到从前，而且比以前更加从容，特别是女同学们没有以前的羞涩。柯寒很是受到感染，站在一个空蒙古包前清了清嗓子，唱起：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白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骏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洒。 优美的歌声吸引萧琳、罗文倩、陈冰冰、婉佳等加入了歌唱行列。然后文靖威、汪江、雷力、骆良驹、林彬等也加入进来。最后我与陈老师也不甘心落后，也加入进来了，蓝天和草地是我们的听众。 这片游人罕至，空旷的原野，真的是释放激情的好地方。想不到我们各自在内心堆积已久的、那份对以往岁月的留恋，不经意在这一刻共鸣同振了，一种满足的快感涌遍全身。虽然一路游来，欢乐和刺激不少，但是总觉的若有所失，没能尽兴。原来我们期望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境界、这样的一种心情、这样的一个高潮...... 陈老师虽然退休了，还与教育系统保持着联系。明天他要去参加武汉某高校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今天得回家准备资料，不得不与我们告别了。 目送陈老师上车的那一瞬间，老人家满头白发和微驼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我们的心。大家面面相觑，顿然像失去了什么或者醒悟了什么。是啊！岁月神偷毫不留情地，一天天从陈老师身上，偷去了宝贵的年华。同样也从我们身上偷去了宝贵的青春！ 这种寂静只维持了很短的几秒，就被大家的话语打破。是的，我们现在不是依然很年轻么？即便再过三十年，就像陈老师那样老了，只要心态保持年轻，不也依然老当益壮、精神矍铄么？岁月可以偷蚀容颜，但不可以腐蚀精神。 如果有一天，我们扶着拐杖，仍然像陈老师那样淡泊名利、不计得失、忘记宠辱，保持着乐观和天真，那么，我们的青春才是不可战胜的。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满口无牙地喊： 青春永驻，青春万岁！ 二十四·酒醒何处 告别了陈老师，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毕竟是十八年后的见面，变化太多。 如果不是校庆，大家能够聚在一起是很不容易的。下次什么时候能够见面？再过一个十八年？真的是不堪设想。 我不禁悲从中来：想想，人在时间面前，真的是太渺小太渺小；人的一生，在宇宙长河里的确是短暂的一瞬间。可是为什么有的人要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无恶不作呢？为什么人们不能好好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瞬间呢？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在这个短暂的一瞬间，辛苦奔波、虚求功名、疲惫不堪？ 同学们开始作别，而我就是害怕面对这种场面的，可往往遇上这种场面。看着昔日一起成长的同学，不一会儿又要各奔前程，眼眶就禁湿润了。每每在这样时刻，我的特质就表现出来，这种多愁善感，与生俱来、挥之不去。虽经生活磨难和时间的沉淀，但我的感情，似乎到现在还走不出清河中学。 “不如，你们都到我家去聚聚吧！”我对文靖威说。 话一出口，文靖威看了我，眼睛一亮，大声说道：“哦，对了！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然后笑而不语。 “什么好消息呀？”“快说啊！”大家被他这样吊足了胃口，我也纳闷着。 “如果同学之中，现在有谁喜得爱子，大家是不是应该去恭喜恭喜呀？”其时大家都是人到中年了，被文靖威这么一说，倒是云里雾里。 大家只是附和道：“当然，当然。” 他更来劲了，说道：“如果这个喜得爱子的人是我们的老班长，大家是不是更应该去恭喜恭喜呀？哈哈。” 同学们恍然大悟：“是的吗？”“真的吗？”“那当然要去！” 我对大家说：“什么喜得爱子呀？我儿子已经八岁了。只是老婆特想要个女儿，碰巧今年生了个千金。因为国策在上，我只好偷着乐。现在大家趁此机会去为我乐一乐，何乐不为！” 来到我家，已是傍晚，今天是我家的节日。虽然事先电话说明过，老婆第一次看见我这么多同学，还是表现得很兴奋，特别是看见来了这些男同学。 文靖威说：“弟媳可好！我们大家是来恭喜你喜得千金，儿女双全啊！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咧？” 老婆笑着说：“没想到我家谷颖还有这么多同学惦记着，我都有点儿吃醋了。就别说来恭喜了，单单来玩玩也是应该的呀！哈哈！ 说到儿女双全，我就更是惭愧了，大家有能耐在外面忙着事业和前程，我们不才，只能成天在家呆着。可老呆着，总得干点儿事吧，于是一不小心，就生了这些孩子罢。”一席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席间，大家都想拿我与柯寒开涮。一向泼辣的柯寒倒显得害羞起来，也许在某些方面，她比老婆更能够认清我内心，于是说：“同学时代，我与谷颖的确相处的很友好。但同学们所不知的是，能够让谷颖动心的女孩子的确太少，我自然不在其中。现在看来，嫂夫人果然不一般，不仅长的漂亮，又能做得一手好菜，而且还会......” “而且还会生孩子！”骆良驹把柯寒不好意思说出的话脱口说出，大家又笑了起来。 雷力接着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看了班长的货，再看我这个货，真不是个货。赶紧明天回家了，（转向罗文倩）我们加班加点，你也给我生个女儿吧！嘿嘿~~”笑声再次响起。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罗文倩现在是高级教授，雷力也是工程师，他们能够在这个场合拿自己开玩笑，完全是因为回归到同学时代，没有把世俗带入进来。还有陈冰冰如今是军队某部门文职干部、林彬在某高校任体育教师、萧琳在一小学教书、汪江在一家保险公司任经理、骆良驹自己搞了一个奶牛场。庆幸的是现在大家似乎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社会角色，回到了纯真年代。 在座的有两对同学夫妻，除了雷力与罗文倩外，还有文靖威与婉佳，于是大家又把开涮的矛头指向后者。汪江说：“班长总归是班长，以前搞班务有声有色，现在搞家务也风生水起。我为文靖威不值啊，当年他与你同铺的时间最长，你为什么没教他两手，也来个儿女双全？” 文靖威听了马上说：“哈哈，我用得着谷颖教吗？当初还是我教他哩，如果我不教他，恐怕他到现在还不会与老婆睡觉哩，还谈什么生~~”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脸刷地红了，害怕他酒后乱言，直对他使眼色。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又慌乱地在桌下踢他。 “哎哟！谁在踢我干嘛？”骆良驹大叫！ “呵呵，对不起！是我。桌下有条小狗，我怕它咬着人了。嘿嘿！”我胡诌道。 该死的文靖威继续嗨：“弟媳，谷弟的一招一式都是从大哥我这里学得的啊！可别说了，当年的谷弟长得多么琳醒，要是个女生，我就不会要我家这个冤家了，我会让他为我生出一群漂亮儿女来......”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带劲。 我只好站起来说：“老婆，拿酒来！看来今天文大哥没喝好，借酒装疯。我来与他干一杯！” 老婆有酒量，懂得我的意思，便说：“文大哥，对不起了！都怪我招待不周，来吧！小妹我先敬了，文大哥随便吧！”说着便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在座都惊了，文靖威不甘示弱也一饮而尽了。 老婆又说：“刚才一杯是代表我的歉意，现在这一杯代表你与谷颖的友谊，干！”说罢又一饮而尽，文靖威不得不又喝了。 老婆又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刚拿起，文靖威便说：“这可不公平。刚才我已经喝了很多，现在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要喝大家一起喝啊！”在座所有人看见老婆这架势，都不敢接招。 我便接过老婆的酒，对文靖威说：“这一杯我与你干了，就算完了，可以吗？看你还瞎说不。” 文靖威直呼冤屈：“我没有瞎说呀！我可没醉呀！” 老婆又夺过酒杯，说：“谷颖在我面前可没少提到你，文大哥果然豪爽。今天我高兴，趁你还没醉，小妹再敬你一杯，就冲你这豪爽劲！” 这时婉佳站起来，说：“弟妹果然女中豪杰。靖威本是个草莽英雄，今天他的确高兴，也的确喝的不少了。不如，这杯我就代他喝了，也算敬弟妹热情款待了！” 文靖威立马说：“我没醉，我没醉，我还可以喝。”说着又去夺婉佳的酒杯。不愧是个好男人，酒到深处也要保护老婆。 害怕文靖威再次酒后胡言，也考虑到老婆还在哺乳期，我拿过老婆酒杯，对大家说：“这样吧，这一杯，就算我代表老婆，敬在座各位了！”大家听了，都松了一口气，全票通过！ 真的到现在为止，文靖威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内心。对于一个金榜题名的人，回忆学生时代时，怎么回忆都可。说刻苦学习是励志，说玩玩打打是精彩。对于一个高考落榜的人，回忆学生时代，怎么说都没用。说刻苦学习是自粉，说玩玩打打是自损。 而对于我，说没有刻苦学习，那是对不起我十年寒窗的。多年之后，我曾经对几箱课本参考书籍，满床底的试卷和写满作业的笔记本，感慨万千，泪流满面；说我没有玩玩打打，那也不符合事实。毕业以后，我对几年的中学生活，满满的回忆，多是课余时间生活浪花，美好又苦涩。 一直认为，我的中学学习，才是符合年轻人成长的一种正常的学习状态。正是在清河中学，我接触了一批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接触了一批刚从师范院校毕业的，充满活力的年轻教师，我才了解一些世界历史，受惠了一些中国文化历史。虽然物质生活很艰苦，但思想个性，以及作息时间，则是相对自由的。学中有乐，乐在学中，教诲了我在之后的忙碌人生中，遵纪守法，自力更生，不卑不亢的品行。 二十五·岁月如歌 在文靖威的提议下，我们一行驱车去飚歌。 老婆要在家照看孩子，来的还是我们同学原班人马。来到娱乐一条街，哇！好多KTV，什么盛世金典、流金岁月、浪漫人生、天下人间、一代歌王、花季年华、江枫渔歌、如歌如潮、风华绝代、......街两侧不下二十家，家家灯火辉煌，歌声缭绕。 街路面上除了中间勉强可以通车，其余的地方皆摆满了大排档，几乎家家都坐满了食客。烧、烤、炸、蒸、焖、煮、煎、炒、烩、卤等，各种味道在空弥漫，伴随着吆喝、酒令、汽车喇叭以及楼上夜总会上飘下来的歌声，把这条街的夜景，变幻得与白天似乎不处在同一个时代。 宅久了的我诧异于自闭落后，没想到世界已经进入了如此享乐的太平盛世。好一派歌舞升平夜夜笙箫的景象，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天天上演着！ 我们来到一家名为岁月如歌的K吧，点了一个最大的包间，婉拒了女服务员，把门关上后，这里又是我们的天下。 世界已过去多少年，如今的你又在哪里，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幸福伤痛？今天我依然能感到，那清风掠过的春天，掠过了城市掠过村庄，掠过我们年少胸膛 ..... 大家还在叽叽喳喳时，文靖威却已经拿起麦，随着屏幕上随机出现的歌词唱了起来。 很佩服他能一贯紧跟着潮流，很多歌他听一次就会跟着唱。显然这首新歌大家都不太熟悉，我也觉得他并不适合唱这种歌。虽然歌词的意境很好，但无论是原唱还是文靖威唱的，我认为都没有把那种意境表达出来。也许是我思维习惯跟不上时代，或者我的感觉不再敏锐的缘故。 “还是唱大家熟悉的歌吧！”黄芳芳也这么说道。 “我来唱一首哈！”骆良驹说着，就准备去拿遥控。 文靖威一手拿着遥控，一手拿着麦克风，不让。 婉佳对文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像个孩子似的。你给他嘛！”文还是不给。 我对文说：“这样吧，你要唱可以，我点什么歌你唱什么歌。如果唱不来，就让给别人。” “好的！你点吧！”他爽快答应。于是我就依照我喜欢的歌来点。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山外青山楼外楼，青山与小楼已不再有。紧闭的窗前你别等候，大雁飞过菊花香满楼。...... 我很喜欢这首歌，无论歌词还是曲调，无论是原唱还是文靖威在唱。 春花秋月它最美丽，少年情怀是最真心；人生如烟云它匆匆过呀，要好好地去珍惜。时光它永远不停息，把我们年华都带去；天上的风云它多变幻，唯有情意地久天长。.........玲珑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时光，为何没能做个你盼望的新娘。淡淡相思都写在脸上，层层离别背在肩上。泪水流过脸庞，所有的话现在还是没有讲。看那青山荡漾在水上，看那晚霞吻着夕阳。我用一生的爱去寻找那一个家，今夜你在何方？.......... 我所点的都是这样的歌，内心总有种少年情结，挥之不去。 清河中学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周一歌，就是每个星期，有一次晚自习前的唱歌活动。高一的时候，大多是由高亮或者我来领唱和教唱。到了高二，几乎完全是文靖威来领唱教唱。现在他的歌声依旧，我的那种萌动的朦胧感觉，却不知在什么地方。只想努力地从他的歌声中，追寻逝去已久的青葱岁月。 后来，他唱累了，却说：“这样可不公平哈，大家都在享受只有我一个在唱，又没有票房！现在起一人来一首吧！” 骆良驹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听别人唱歌，我的耳朵会怀孕。听你的歌，快流产了咧！” 他说罢拿起了麦克风，唱起《好汉歌》，随之边唱边舞时，大家从沉浸中又回到现在的气氛当中。 然后雷力唱了《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唱的干净、清纯且飘逸，就像他本人，同时让人对美好的爱情寄予无限的向往。 罗文倩的《雾里看花》把现代知识女人的挚爱、哀怨、迷茫、渴望，以及不再满足于柴米夫妻、对更高精神境界爱情的追求演绎的如诉如泣。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我竟想起了宝玉的词，两者似有联系否？欲辨已忘言。 黄芳芳唱的《女人花》则更是唱出了滚滚红尘中，女人如花的命运。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缘份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这才是真实的女人啊！有谁听过不为之感动？难道这仅仅是在歌唱爱情么？青春美好却短暂，生命宝贵却脆弱，命运波杂真心难遇。谁能在风尘中不与流年飘？谁能在红尘中不随风月老？谁能在最美好的时刻凝结永恒？ 然后是箫琳唱的《丁香花》,柔丽似水，东风无力，缠绵叹惋，憾人心脾，把气氛推向另一个无声的高潮。 我在想，一个没有生活阅历和感情层次的人，是不可能把歌唱到人心里去的。特别是这样情感复杂的歌曲，所要表达的内涵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而是文字所达不到的，这便是歌曲的魅力所在，也是歌区别于诗的所在。 大家依次都唱了各自最拿手的歌，最后轮到我了。 “你还坐在角落干什么，出来唱一首吧！班长哩，还拖后腿，真是！”文靖威说着便把我拉了起来。 “大家唱功都提升不少了啊！我就算了吧，我觉得自己现在不会唱了！”我说。其实我是准备唱《东风破》的，只是怕唱不好。 这时汪江说：“不会唱？当年你怎么还教我们唱歌的？那年晚会上还与罗文倩对唱过。建议罗文倩与老班长来个二人唱好吧？”在他的怂恿下，大家都合戳着把罗文倩推了出来，曲目也被别有用心的定了《心雨》。 我说道：“大家也太不把村长当干部了，人家雷力就坐在这里，我还敢与他老婆唱《心雨》呀？这样唱下去就不是《心雨》，恐怕是《雷雨》了！还是雷力来吧，你们唱一首《天仙配》哈！”说着我便坐下。雷力不配合，搞得罗文倩有些难堪，准备回座位。 这时文靖威站了起来拉着罗说：“他们不敢唱，我来与你唱个吧。怕个么事？” 罗文倩眼光飞快地瞄了婉佳一眼。曾几何时，这两个女中豪杰在学校女篮决赛场上，各为其主（婉佳是文科班主力），互不相让，最后打骂起来。虽然时过境迁，应该心理上还是有点阴影的。 于是，罗说：“文靖威同学是大家共认的歌王。俗话说‘夫唱妻随’，我建议婉佳来与文靖威对唱一首，一定很精彩！”说罢便坐下去了。 本来文靖威是为了救场，这时倒又让他难堪。 他到底是个爽快之人，稍作迟疑，便说：“还是我们老夫老妻靠得住些，来吧，老婆！” 以为他喊的是婉佳，想不到他说着，便要来拉我。 “去！去！去！我与你有个么好唱的？”虽然就是我没有唱，虽然这事都是因我而起，但我还是受不了文靖威那个劲。 “靖威——都这么大的人了。别闹了！”婉佳愠嗔道。 “哎！哎！哎！大家静静，听我说。”雷力不慌不忙，像做报告似的说道：“老班长必须唱，没错！唱《心雨》，也没错！错就错在搭档上。在座有一个最佳人选，那就是——柯寒。” 说完，大家如梦初醒，拍巴掌欢呼着，气氛似乎有点爆。 柯寒大方站起来，于是我成了毛宁，她成了杨钰莹------ （柯）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谷）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柯）我的心是六月的情，沥沥下着细雨。（谷）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柯）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合）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唱着唱着，还真有点百感交集。人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生活，纷纷扰扰，花花绿绿。看似无常无绪，阴差阳错，背后却有命运之神精心操控，巧妙布局，分毫不谬。 回首过往，皆为序章。所有遇见，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人生舞台上，无论经历了多么刻骨铭心的爱和恨，无论有过多么虚幻浪漫的情与仇，都不过是你步入婚姻殿堂的前奏和序幕。那个誓与你白头偕老的伴侣，才是这场人生大戏中当仁不让的主角。一旦主角粉墨登场，所有过往的人和事，都是配角和铺垫或者彩排，显得风淡云轻，无足介意了。 如果我们当年没有那点小故事，如果我们各自的婚姻缺乏坚实的生活基础，如果我们对各自的家庭缺乏忠贞和信赖，如果我们的人品不值得他们肯定，那么，这次同学聚会，会少了多少花絮和笑谈呢？说不定还会多了些违谈和雷区。看来柯寒与我一样，对于同学们拿我俩开涮，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回避。 而现在的情形是，当同学们再次拿我们寻开心时，我们却在卖力地唱着、配合着，努力地演绎着那点虚拟的离情别意，只要哄得他们开心，便是我们的快乐。 意想不到的是，那段曾经困扰过我们的，少不更事的青春偶剧，竟然变成快乐，反馈给生活，让我们的生活如此妙不可言，摇曳多姿。有人喝彩了，鼓掌了！这，大概是我们这次同学聚会最高的精神境界吧。 百年校庆之后，同学们又各奔前程了，这就是生活的主旋律。而那次聚会的情形一直占住我记忆的光盘，无从抹去。每当我从忙碌的工作中偷得半刻闲暇时，每当我在儿女的欢笑声安静后的窗前独坐时，那些事，那些情，那些人，那些笑……都会一一回现。我仿佛乘坐在时空的隧道，丢下妻儿，再次偷渡到了那个像雾像雨又像风的烟花季节。伴随着我的还有那一首首刻骨铭心、如潮似海、风起云涌、一波又一波的港台流行歌曲，把我贫穷、奔波、苦涩、伤感、多情而又凄美的青春，与之一起被刻录在二十世纪八十、九十年代的记忆光碟里，奏响我平凡、充实、满足的人生...... ————（完）郑重声明：故事自编，人物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