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上的这一只船哦

山女

<p class="ql-block">  下午五点多钟到了丰都王家渡码头,错过了最后一班快艇,我夹在风尘仆仆的乘客队伍中,等候途经丰都抵达重庆的大船。</p><p class="ql-block"> 长江的风“嗖嗖”地刮着有点凉意,我从背包里找了件衣服罩在身上,外短里长的模样有些滑稽,暖和就好。一个小贩过来,我买了两根香焦抵挡咕咕造反的肚皮。</p> <p class="ql-block">  旁边一对皮肤黝黑着装土气的夫妻同我拉开了家常,交谈中得知他们是广西人,借疗养之机旅游了大半个中国,旅游费用定额内公家报销,超额部份自己出。 </p><p class="ql-block"> 我问:“哟,恐怕自己掏腰包不少吧。”</p><p class="ql-block"> 他们轻轻松松回答:“不多,就两万吧。”</p><p class="ql-block"> 就——两——万!人不可貌相哩,自费两万元旅游,月工资只有几百元的我准不干。</p> <p class="ql-block">  盼呀盼,终于来了一艘船,人群涌动起来,再不能错过了,不然就得在县城过夜了。</p><p class="ql-block">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挤。剪票员拦住我:“装不下了,坐下班船!”我说:“让我进去,就住你们船员的铺位,我给钱!”他立马让开放行。 </p><p class="ql-block"> 我一进船舱就叫苦,这哪里是载人呀,完全是塞货!木条椅上、地上、过道上、连厕所门的旁边都挤满了打工族。我坐上了一艘个体经营的低档船。</p> <p class="ql-block">  那位剪票员原来是水手长,他殷情地腾出了自己的铺位,把灯泡挪到了床头上方,又揣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放在床头柜上,还问我抽烟不。</p><p class="ql-block"> 做完一连串动作后,一直笑容可掬的他严肃起来:“我们把价谈好。”</p><p class="ql-block"> 我问:“多少?”</p><p class="ql-block"> 他说:“九十元。”</p><p class="ql-block"> 我差点叫起来,活抢人呀!快艇才九十元,三个小时到重庆,又看电视又听音乐,这么个破船,哼哼吃吃要走一整夜。“突突突”机舱里马达已经启动,他好奸,生米煮成熟饭,还问下锅要多少米。</p><p class="ql-block"> 我讨价还价:“七十元。”</p><p class="ql-block"> 水手长说:“要得,要得,现在查得凶,我还要花二十五元钱给你买票呢!”</p><p class="ql-block"> 我问:“明早啥时到重庆?”</p><p class="ql-block"> 水手长说:“九点多钟。”</p> <p class="ql-block">  安下心来,睡一觉不就到重庆了吗? </p><p class="ql-block"> 我靠在床头上翻着书,怎么也走不进书的世界。船员室又小又闷,充满了浓烈的机油味和汗渍味。外面有个小孩声嘶力竭地哭叫着:“回去,回去!我要婆婆!”我起来喝了一口水,涩巴巴的,是用白矾简单处理了一下的长江水。</p><p class="ql-block"> 船员室窄窄的铁架床上手脚展不开,我频繁地翻着身使自己更舒服一些。返回知青故乡包鸾登山时挂伤结了血痂的腿隐隐作痛,浅色衣服上到处沾着褐绿色的草汁,鞋绊的粘合衬上贴着毛绒绒的草籽,枕头旁的挎包散发出浓浓的泥土味,整夜我迷迷糊糊地游走在包鸾的山山水水中。</p> <p class="ql-block">  船体摇晃得厉害,频繁地停靠着码头,抛链下锚,旅客出舱,新客上船,走走停停吵吵闹闹,天终于亮了。</p><p class="ql-block"> 我上卫生间,在打工族歪着倒着横七竖八的躯体空隙中小心翼翼移动脚步。那个哭着要回去的小孩划着大字仰面睡在塑编口袋上,他哭闹累了,终于睡着了,小脸蛋上满是泪痕和鼻涕;一对小夫妻,男的坐在木椅上,手臂枕着椅背睡觉,女的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双膝当枕头;许多人都是蜷缩着坐在地上将头沉沉地埋在手臂里睡觉,象一只只蒸熟了的大对虾。船舱内同样充斥着汗臭、尿臭和油臭。这种场面有点象美国西部开发时,大量的淘金者蜂涌而至的情景。</p> <p class="ql-block">  一看表,快到九点了,我问水手长:“快到了吧?”</p><p class="ql-block"> 他说:“涨水、超载、扎雾,可能中午才到。”</p><p class="ql-block"> 十点钟,水手长端了一份饭菜来,说不收钱请我吃,没刨皮的南瓜和夹生米饭一点也引不起人的食欲。他倒了一杯老白干问我:“喝不?”我摇摇头,从挎包中拿出农民朋友送的干咸菜作他的下酒菜。</p><p class="ql-block"> 两杯酒下肚,他的话多起来。他说:“船上工作太苦,长年跑水上管不了家,老婆同我吵同我闹甚至还要跟我离婚,我有啥法子?有这份事混着,也有点收入。说起收入都脸红,每月只有200多元,又没有津贴,全靠餐食部赚乘客的饭钱发奖金。餐食部效益也低,搭船的都是打工族,出售的饭菜价格低利润薄。船又太旧了,每年维修费就几千元,还耗油,买新船不知那年的事。”</p><p class="ql-block"> “船这样旧了,你还超载?很危险的!”我对他说。</p><p class="ql-block"> 他回答:“多装几个人,收入也多点,拖一天,算一天。”</p><p class="ql-block"> 我说:“三峡工程完成后,吃水深的大船进来了,速度快成本低,你这种小船竞争不赢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都做不动了,好的船已开始搞免费午餐了,我们船尽管票价低,但速度慢坐船时间长,把吃上几顿饭的费用加上,比坐好船便宜不了多少。拿钱买罪受,谁干啦?他们”水手长往坐在船舱外的打工族噜噜嘴,“拖儿带女,四处流浪,还不是为了生活。”</p><p class="ql-block">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直着脖子倒了一杯酒下肚。水手长唠唠叨叨地东拉西扯,一口连一口地喝酒,他诈了我,我却深深同情他,他只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分子。</p> <p class="ql-block">  经济体制改革,调整,大调整——</p><p class="ql-block"> 国营企业在调整,国家不再计划生产和包销,企业自主权大了,实际压力也随之增大。大部分国有企业设备陈旧,技术薄弱,市场萎缩,效益下滑,甚至破产。职工下岗待岗,他们压马路,到政府静坐,拉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劳动”的横幅标语。</p><p class="ql-block"> 农村在调整,大量的青壮年输入城市,老弱病残留守农村,有限的可耕地却大片荒弃着,农业大国开始进口粮食。</p><p class="ql-block"> 事业单位在调整,断了奶,自收自支,一些从事文化和科研设计的单位或苟延残喘或土崩瓦解,而垄断行业的事业单位却因资源优势高歌猛进。</p><p class="ql-block"> 政府机关在调整,几番的精兵简政,压缩下来的人在多个部门绕了一个大圈后又“官复原位”......</p> <p class="ql-block">  我有一位初中同学,他闯荡江湖几十年,坐拥长江沿线长寿、涪陵、丰都、忠县和开县等数十县的百万亩土地,黑道、红道和白道,道道通“罗马”。我常常开玩笑,说他是重庆的“龙(农)王”。他对我说了一句老实话,目前,国家政策确实有很多漏洞。</p><p class="ql-block"> 在调整的大潮中,贫富呈两极分化,最大的赢家也许是最大的政策投机者。弱势群体中,打工族、农村里留守本土的老弱病残、特别是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他们的权益风雨飘摇,他们是改革的买单者。</p> <p class="ql-block">  中午十二点......下午一点......二点......三点,本应九个小时的逆水路程走了整整十九个小时。</p><p class="ql-block"> 当轮船喘着粗气停靠在朝天门码头时,我如释重负。龟缩在窄小船员室的时间太久,膝盖有点僵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跳板两侧的保护网绳使我有一丝安全感。捏着水手长给我“买”的皱巴巴的船票,不知他从那位农民手中以验票为由强收来的。夹在打工族背包抱娃难民般的队伍中,我涌上了一丝优越感。</p><p class="ql-block"> 站在朝天门陡峭转折的石梯上,与我同船的打工族们已经飘散在茫茫人海中,回头望,我乘坐的破船蜷缩在豪华游轮、快艇、巨型客轮和大货轮之中,几乎被它们掩没。</p><p class="ql-block"> 长江上的这一只船哦!</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我的知青故乡——包鸾的父老乡亲们......</p> <p class="ql-block">  13亿人口的泱泱大国中有10亿人,他们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冠之为“主人”,他们是具有悠久农耕历史炎黄子孙的主流。在那个工人不能工,学生不能学的“文革”动荡岁月里,他们忠诚地守护和耕耘着土地,养活了在混乱中徬徨着的古老民族。</p> <p class="ql-block">  现在,他们的政治地位、物质生活和生存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与城市相比,仍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他们敦厚质朴,但由于地理、交通、信息等诸多原因却对外面精彩的世界知之甚少;他们吃苦耐劳,很大程度上是迫于生存需要的无奈选择;他们有许多梦想,在实现这些梦想的背后,是鲜为人知的辛酸。他们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仍然挣扎在无知、无望、无助和贫穷之中。</p> <p class="ql-block">  我曾经同他们零距离生活了三年,就是这三年,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一生。当我在生活和工作中举步维艰时,想起他们,就会产生一种执拗的信念:走过去,就是那片天!</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仍然同他们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内心深处总涌动着一种激情和责任。</p> <p class="ql-block">  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是我们的血肉同胞。他们需要我们的关注,不是一般性嘘寒问暖的关注,是能够切切实实解决他们生活中具体问题的关注,是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关注。</p><p class="ql-block"> 我期待,国家出台更多关于解决“三农”问题的优惠政策。</p><p class="ql-block"> 我欣慰,国家已经将“三农”问题置于重中之重的解决对象。</p><p class="ql-block"> 我相信,他们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十次回归包鸾.1999年9月25日至9月27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提示:原创文字,图片来自网络,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