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br> “嗞嗞”,随着三指宽二寸长,白亮新鲜的带鱼段下锅,一股淡淡的油烟,夹带着带鱼特有的香味瞬间升起。我深深地吸了一下,这股我自小喜欢的味道,又把我带回到一甲子之前的记忆中。</h3> <h3><br><br> 那年我小学毕业,经考试,被录取在南汇县中学,过了暑假就要上中学了。大概是以资奖励,父亲答应带我去上海玩一次。那时父亲在酱园里做财务,兼着负责一间化验室,因为生产的酱油需化验合格才可或销售或批发。虽说是负责,其实是父亲光杆司令。父亲只上过几年私塾,化学根本连门也沒摸到过,他是怎么搞得像模像样的?到今天我也不清楚。化学药品和玻璃器皿都是消耗品,不时需要添加,在南汇是买不到的。于是,父亲就有了去上海出差采购的机会,带我去,算借公济私吧。<br> 那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乘沪南线到东昌路,摆渡过黄浦江,换11路电车至老西门。这段路我经历过,因为是去上海姨妈家的必走之路。<br> 父亲在老西门的几家店里采购齐全,已是中午时分。“找个地方吃饭吧。”父亲说。我心想,按家里的经济条件和父亲的节俭习惯,今天多半是找个小摊,吃碗馄饨已很不错了。<br> 随父亲拐入中华路,没走几十米,停在了一家五开间二层楼的正宗饭店门前,上面高挂着“乔家栅”三个金字招牌。乔家栅我听说过,之前还吃过上海姨妈送的乔家栅的定胜糕、寿桃之类的糕团。看来,今天是进乔家栅吃饭了。我心中一阵欣喜,坦白说,虽南汇城里也有一家饭店(应该是仅有),但长到十四岁,我上学回家,从西门街的家走到东门街的小学,每天走过饭店四次,却从未进去吃过一顿饭。<br> 走到店门口,父亲掏出“就餐券”交给守门的服务员。<br> ( 这里必须噜嗦几句,否则七十岁以下的朋友会看不懂,或感到匪夷所思。那年月正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物资极度匮乏。饭店为控制供应量,进店吃饭除需常规的钞票和粮票,还需凭出差证明。上海市区的证明就是出差人员向单位领取的就餐券。郊区南汇城中的唯一饭店需凭当天长途汽车票进入。)<br> </h3> <h3><br><br> 进入乔家栅,我们踩着左侧的木楼梯径直上了二楼,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父亲埋头点菜,我伸长了脖子,向窗外看中华路上的街景。不一会儿,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帶鱼香。回头一看,服务员正端着一盆红烧带鱼朝我们走来。我行注目礼似地看着落在我们桌上,红灿灿,油光光,三指宽,二寸长的四段带鱼上还洒了碧绿的葱花,带鱼香已经近在我的鼻子底下了。我有点走神。<br> 那年月要吃到带鱼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钞票,还要每月定量的鱼票。有了这两票就能买到吗?也不一定,因为菜场里每天供应量有限,去晚了就卖完了。于是,隔天晚上人们就开始在菜场大铁门外排队,希望第二天早上抢个先机。吃了晩饭,父亲从家出发,沿着窄窄的西门街,走过七盏昏黄的路灯,来到十字街口,拐入南门街向南百来米就到了城里唯一的菜场。说是排队,并非人站在那儿,而是用破篮子,纸板盒之类占个位子,怕被大风刮跑,找块砖头压着。到了半夜,父亲还要起床去看一下,生怕有啥变化。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急急赶往菜场,希望能够如愿,但落空的时候不在少数。<br> “吃吧。”父亲的喊声,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我拿起筷子,连续不断地向带鱼块进攻,这样的开怀畅吃还是笫一次。说来惭愧,那天我究竟吃了几块,父亲有沒有吃,还点了什么菜,一概记不得了,只记得第一次进饭店吃饭,吃了一盆红烧带鱼。现查资料得知,那年乔家栅创办才五十多年,今天已是中华老字号,百年老店。</h3> <h3><br><br> 那年唯一一次畅吃带鱼后过了六年,我高中毕业插队落户去了。农村的生活当然比城里艰苦,幸好同学小黄与我同队,他的生活经验与动手能力比我强得多。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在水沟里种茭白,搭棚种絲瓜,扁豆,豇豆,尽力蔬菜自给。队里老乡们也很关心我们,经常送我们自家种的蔬菜。因此,吃蔬菜问题不大,然而荤菜在农村无法解决,只能在回家时上点油水,可能的话,再带点回乡下。<br> 受各种条件的限制,可带的选项很少,其中咸带鱼是最适合的。此物咸鲜,下饭,挟一块可吃一顿饭。耐储藏,放个十天半月不会变质。于是父亲千方百计买到咸带鱼,烧好,放在大口玻璃瓶里,等我回家时来取。农忙时我常常一个多月不能回家,年过半百的父亲顶着烈日,步行三里路给我送来。<br> </h3> <h3><br><br>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一甲子光阴转眼过去。<br> 如今走进菜场,海鲜摊上琳琅满目,黄魚,鲳鱼,墨鱼……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当然必有带鱼的靓丽身影。物资极大丰富,稍高档一点的宴席上已经沒了带鱼的地位。然而,我却对带鱼情有独钟,每每选购海鲜,十有八九点中可爱的带鱼,这抑或是少时的记忆烙印,还是其蕴藏的深深的亲情?</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