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战斗2

祥子

音乐：征服天堂

　　“八一”是军人的节日，每当到了这个日子，我就想说点什么。我的军旅生涯不长，但经历丰富，丰富经历中的亮点是参战。今天我就讲一讲我所看到的真实战场，和从战场上下来后的我。

黄继光牺牲照片（来自网络）

我小的时候，在我们居住的居民区内，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穿一身干净的黄色旧军装的中年人，他右肩左携是军挎包，左肩右携是军用水壶，腰系军腰带。一身戎装，挺胸叠肚精神饱满，经常在居民区的大街小巷里游荡，让人看着有点不正常。大人们经常很热情的将他请到家里坐坐，让烟、倒水，但到了饭点，他从来都拒绝吃饭。他会给大家表演军姿、操枪、射击、军礼，唱军歌。同大人们聊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事。我们一群小屁孩跟在后边看热闹，喜笑打闹，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和部队和战斗有关。我们就在他身后叫他“老战斗”。但他从来不急不恼，还和我们互动玩耍。对“老战斗”的记忆，是我们居民区内，一起长大的发小们共同的童年记忆。后来知道他是一名从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是一名伤残军人，是共和国的功臣。

经过战火后的我，每当想起他来，都由衷的肃然起敬。现在当我们发小回忆起“老战斗”来，还对当时我们对他不懂事的言行而后悔。

自卫还击战战场照片（来自网络）

40多年过去了，我对那场战争的印象没有减弱，时常想起当时的场景和牺牲的战友，特别是说起在我眼前牺牲的战友时，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有时自己也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也成了“老战斗”了?

我们从电视中看到从残酷的战场上走下来的耄耋老战士们，说起当年保家卫国英勇杀敌时，他们是那样的勇敢坚定，思绪万千。而说起牺牲或失联的战友时，他们又是那样的柔软脆弱，老泪纵横。因为他们的经历中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和触到的的那样残酷的场面，是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他们与战友在战场上结下的生死友情，也是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无法感受到的。战场上惨烈场面和战友牺牲的场景，会深深刺激他们年轻的心灵，刻下终身无法去掉的记忆。

解放军发扬的是革命英雄主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杀敌立功，保卫祖国是军人的本分。战前，虽然对于流血牺牲是有思想准备的，但那只是想像的。对于什么是战场，我们只是通过观看经过艺术加工过的影视剧，而留在我们的视觉和听觉上的，很肤浅或不真实的影像和拟音。在嗅觉和触觉上对战场的体验是空白。到过战场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我们最前沿一线参战官兵，从和平环境中，一下子进入地狱般的战场，看到的是火光染红的天空、到处弥漫的硝烟、残垣断壁的工事、惨不忍睹的横尸……。听到的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急促低沉的喘息声、负伤疼痛的呻吟声……，闻到的是硝烟的火药味、尸体的腐臭味、鲜血的血腥味、汗水的酸馊味……，身体承受着饥饿、寒冷、紧张、疲惫、伤痛……。强烈的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的刺激，在心里烙下了深深的记忆。那种场景在潜意识中，会困扰我们的一生。

我所在的130自行火箭炮营，在1979年2月参加的是自卫还击中，最惨烈的穿插高平的战役，穿插部队在亚热带山岳丛林中，在无路可走的恶劣环境下，面对有几十年作战经验和先进武器的强敌，在受到层层设防，处处阻击的情况下，我们这群不知道什么是战场的年轻官兵，怀着对祖国的忠诚，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前仆后继，在崇山峻岭中，用鲜血和生命杀出一条血路，深入敌后70多公里，兵临高平城下，完成穿插作战任务。

我写的穿插高平作战一书，用“血路穿插”作为书名是没有一点夸张成分的，这条穿插之路，完全可以说是用勇士们的鲜血，烈士们的生命铺就成的。

高平战役胜利。打破了敌军第三军事强国的神话。我军顽强的战斗作风，不仅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也在精神上给了敌人的重大打击，证明我们这支由新时代的军人组成的军队，继承了我军的光荣传统，仍然是一支让祖国和人民放心的军队，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

有时我就想：如果让我们来防守，只是利用一路上的密林、桥梁、山口、隧道等那样险恶的地形地貌，就绝不会让敌人深入70多公里，兵临城下。只有我们这支越战越勇，血战到底的军队，才能做到。

由于我乘坐的装甲车是在穿插路上很靠前的位置上，而我又坐在有天窗座位上，我大部分时间一直露出头来，观察战场。后又跟随步兵先锋连，在战斗的最前沿。一路走下来，目睹了穿插作战的全过程，看到了太多的惨烈场景，说是血雨腥风，人间地狱不为过。许多知道姓名或不知道姓名的战友，刚才还和你肩并肩一起在穿插作战的路上，瞬间就负伤或牺牲在你的身旁。那种视觉上的刺激对心灵的撞击，是无法用语音来形容的。我参战后的几十年里，经常在梦中回到战场上。很多在一线作战的老兵都有这种情况发生。战后几十年来，每年都有很多参战老兵和烈士遗属，在节日或纪念日，从全国各地来到昔日的战场凭吊，来到埋葬着自己战友和亲人的烈士陵园祭奠，来实现自己战后几十年的夙愿。我就是其中的一员。

有些人会问我：几十年了，你怎么对当时战场情况记得这么清楚？我会告诉他，几十年来，我的脑子里就没有停止过对当时战场的回忆，回忆过千万遍。

我的参战物品展示柜

我参加自卫还击战后，40多年来，对那场战争念念不忘，生活中还沉浸在那场战争中，收集与那场战争有关的资料、物品和其他战友写的回忆文章；寻访战友；带家人回部队感受部队生活；组织战友纪念日聚会；建立战友群；向学生和周围人介绍那场战争和英雄们的事迹；写有关战友情、参战经过的文章和回忆录；在家陈列当成宝贝的有关参战的物品；自驾车从北京到广西龙州烈士陵园给牺牲战友扫墓……。我还经常在家将戎装和装备穿在身上，重温当年的负重感与使命感。就连我微信上的头像，都是我与北京军区授予我营参战锦旗的合影。就差穿上军装到大街雄赳赳气昂昂了……。每天在回忆中生活。

我的这些行为是没有经历过惨烈战场的人们无法理解的。而被我每天耳闻目染的爱人所理解。她也理解和我有着共同童年记忆中的“老战斗”，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名为新中国建立，参加过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的解放军老战士，给她讲述过从东北打到北平的战斗经历。她陪我到部队、访战友、悼烈士，助我整资料、写文章、出书籍。在家帮我布置参战物品展示柜。鼓励我记述那场战争，宣传英雄烈士。她给了我很大的动力。她从我身上看到了儿时那个“老战斗”的影子，因此她亲切的称我为“老战斗2”。

《谁是最可爱的人》文章中的一段话，最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亲爱的朋友们，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走向工厂的时候，当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安安静静坐到办公桌前计划这一天工作的时候，当你向孩子嘴里塞着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悠闲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

我们这些参战老兵是最能体会什么是幸福的人。

一身戎装的“老战斗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