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解放军好！

乡愁

我出生于1940年，抗日战争胜利前的事，我记得马马虎虎，解放战争时期的许多事，还记忆犹新。从1945年日本投降至1948年济南解放的这三年多的时间，是社会最混乱的年月。这几年，使我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兵荒马乱，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人心惶惶。
我们这里是敌占区，国民党部队调动频繁，物价飞涨，谣言四起，土匪横行，穷人挨冻挨饿，富人提心吊胆。夜间只要听到一声枪响或狗乱叫，全村人即整夜不敢入睡。
六县联合大队是沂蒙山老解放区逃出来的地主武装集团，是还乡团。他们没有给养供给，没有军装，没有军纪，俨然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的成员，有的在家杀了共产党的干部，有的杀了农会干部，有的罪恶累累，一有机会便窜去解放区进行反攻倒算。六县联合大队几次进驻我庄，进村后先找保长，逼迫保长要钱要粮，保长只得找到甲长（十家为一甲），甲长则按土地多少挨家挨户敛粮。这伙乌合之众在街上只要闻到谁家蒸干粮的香味，就闯到谁家里，找到干粮抢着就走。因此百姓叫他们闻香队、窝窝队。只要听说窝窝队来了，家中只要有干粮就赶快藏起来。他们中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听说玉皇庙的玉皇大帝塑像的胸中的心脏是金子做成的，两边的塑像的心脏是银子的，便把七尊塑像的胸口掏了一个大洞，把里面的宝贝盗走。在陈家庄南街住的一伙歹徒，还把玉皇庙前的两棵大杨树砍伐掉做了烧柴。六县联合大队的人数不多，但对百姓危害极大。每次进驻都给村里带来一场灾难。
1947年以前，我们村内的闲园子多，闲园里大都长满了树。村里道旁和村庄周围都长满了各种树木，可谓“白天不见村庄，晚上不见灯光”。春天和夏天，布谷、斑鸠、喜鹊、燕子等各种鸟类很多，春天在这里筑巢，生蛋，繁殖后代。1947年初秋，我村驻进一伙国民党的部队，进村后，把村内村外的树木全部砍伐，用树枝围着庄插了一圈，只留下四个门，供人进出。他们美其名曰“插路柴”。我的邻居家有棵枣树，枝繁叶茂，遮了半个院子，每年都用收获的枣子蒸年糕，国民党兵闯进院子砍枣树，老人上前阻拦，给他们跪下，这伙兵抽出了步枪的通条，朝老人身上劈头盖脸抽打起来。老人无奈，眼睁睁地看着把枣树砍倒，只留下一个树墩子。这伙国民党兵可能也懂“物长有灵，生久成精，老树通神”的道理，陈家庄解家胡同的有一棵几百年树龄的老槐树和殷家庄韩文远院中三百多年的老槐树幸免于难，未被砍伐。这伙国民党兵在村里驻了十来天，扬长而去。村里的生态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鸟不来了，蝉不鸣了，百姓再也不能在树荫下乘凉。解放后政府提倡植树造林，经过几十年努力，才恢复了生态。遭遇这场灾难的不光是殷陈村，周围几十里的村庄都遭此厄运。
有一伙叫“红脖子”的国民党部队，是南方开过来的，曾在我村驻扎过两次。他们的脖子上围了一块红布，所以叫他们“红脖子”部队。他们讲南方的方言，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进村后，到各家各户去找他们用的家俱，不让拿就抢走，有时看见栏门口放着尿盆也拿去盛菜，主人与他们解释，他们也听不懂，弄得主人哭笑不得。借去的东西从不归还，部队走了之后，只得自己去找，有的损坏了，根本无处去找。
在我村驻扎次数最多的是国民党的第八军和十四师，他们有时夜间进村，全村的狗叫声响成一团，到处是砸门的声音。他们摘门板、修碉堡、占房子。只要看到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抓走。我哥哥发育早，十四五岁就长到了一米五六，只要听说街上来了当兵的，母亲怕被当兵的抓去，就赶快给他包上头巾，有时给穿上花衣服，把他打扮成女孩子，让他坐到厨房去烧火。有时躲藏得不及时，即被他们抓去。这些部队每次调动，都要找到保长派官车，帮助他们运送枪炮子弹。他们走后，全村人到处寻找自家的门板。
历城的南部山区有一伙号称“三营”的土匪，他们专门“吃大户”，靠绑票、勒索钱财过日子。他们各村都有内线，绑架的对象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陈家庄的孙继孟就曾被绑架至潘庄，向他索要三千块银洋，不给就“撕票”（把人质杀害）。孙家虽然较富，但一千大洋也拿不出来，后来给亲戚疏通才把人放回来。我村赵思善家的大骡子膘肥体壮，三营的人便趁夜间妄图撬开他家的大车门把骡子偷走，因为大门牢固，撬了半宿也没撬开，吓得赵思善赶快把骡子卖掉。他们另一种勒索的方式是通过各村的内线，夜间往有钱的人家门里头放纸条，令其某时往某地送钱多少，若不送就会遭绑架。他们称这种方式叫“荣户捐”。有的人家为了保全性命，倾家荡产交了“荣户捐”，变成了穷光蛋。
兵荒马乱的那几年，国民党政府滥发纸币，造成了物价飞涨。只记得1948年济南解放前夕，我的邻居到王舍人庄大集去买粮食，背去了整整一口袋纸币，只买回来大半口袋粮食。国民党为了挽救失败的命运，到处散布谣言，说共产党八路军来了，共产共妻；八路军个个都是红鼻子绿眼睛；八路军有吹风队，听见反对八路军的话就拉去杀头等，谣言四起。那几年穷人受苦受难，富人提心吊胆，无论穷富都惶惶不可终日。
1948年阴历八月十四夜间，全村的狗没叫。解放军不声不响地进了我村，轻轻地敲响了百姓的大门，亲切地喊着“大娘，大爷开门呀！我们是解放军，不祸害老百姓，开门吧。”人们把门开开，把他们迎进了家。历城县城解放后，百姓再也不受兵荒马乱之苦，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还是解放军好！

撰稿 钱宝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