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姚头最近很烦恼。</p><p class="ql-block"> 早上,天还没亮透就披上一件破旧的黑丝棉大衣前院后院的瞎转游。用废旧作业本卷起的旱烟叶子被他用嘴噈地叭叭作响,烟雾瞬间弥漫了他整个人。泛黄而布满沧桑老茧的大手夹着烟卷微微有些颤抖。甩掉第三根烫手的烟蒂,老姚头终于狠下心做出了决定。</p> <p class="ql-block"> 事情说来话长。</p><p class="ql-block"> 老姚头自从去年冬上上房檐卸玉米棒子时从梯子上掉下来摔了腰椎,就一直在家养伤,一年了几乎没有什么收入,平时抱个麦袋子磨个面都要喊老伴帮忙。老姚头上面还有一位70多岁的老娘要赡养,老姚头做梦都想让自己的伤快点好起来,但医生说,老姚头这个伤至少得养个一年半载,否则就有可能加重,后半辈子就只能在床上度过了,老姚头一听害怕了,就乖乖在家里叮医嘱养伤。没有了老姚头的支撑家里的生活自然过得紧巴巴的。老姚头的老伴是个老实过度的大众化村妇,没有上过学,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平常也不怎么出门,就在家里干些家务农活什么的。用农村的话来说老姚头的这个老伴就是有些木涩。</p> <p class="ql-block"> 老姚头有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平时各过各的日子。老姚头是个手艺人,经济上也不靠儿子,有时还给儿子添个三瓜两枣。</p><p class="ql-block"> 可今年就不一样了,老姚头自从受了伤,都一年没动弹了。早已坐吃山空,再加上两个儿子近几年结婚买房,就老姚头一辈子攒的那些积蓄早就被霍霍空了。农民么,今天干了就有,明天不干了就没有。即使这样,两个儿子也是几十万的房贷压身。老姚头还想趁能动的时候给儿子们多添两个大(钱)。</p><p class="ql-block"> 大儿子——大宝,是三年前结的婚,娶了个外地姑娘。与家里老两口儿生活上有差异,搬到县城里住,后来在县城买了房子。大宝一直在远处打工,结了婚就只有过年才回一次家。小媳妇受不了活寡,攒够了房首付钱,就不让大宝出去了。今年夏天,大宝在县城工地找了个开塔吊的活。</p><p class="ql-block"> 二儿子——小宝,去年刚结的婚。本地姑娘,姑娘要求小宝在市里买房。老姚头咬咬牙,倾家荡产的硬是答应了,给小宝在市里付了首付,老姚头就差“买血”了。小宝成了婚,就一直和媳妇在市里生活。几乎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老姚头想小儿子了就打电话过去,但每次都说不了几句,最后就一个字——忙。时间久了,老姚头也想开了,只要儿子过得好,自己无所谓。老姚头也有了自己的生活。靠着自己的手艺,除了家里的开销,平时还能补贴一下小儿子。老姚头觉得小儿子在大城市生活,在单位还是个小领导,比大宝强多了,就是他老姚家的骄傲。小宝回家开着小轿车,往大门口一停,爹长娘短的叫着,老两口心里美滋滋地。走得时候,把家里能用的吃的“洗劫一空”。小宝给老姚头买了一双红蜻蜓皮鞋,给他娘买了一对银镯子。老摇头没事了干活回来就穿着红蜻蜓,坐在门道的太师椅上把腿翘的老高和路人打招呼。自从小宝给他娘买了银镯子,老婆子干活总会把袖子挽起来,恨是哪个怪胎给这衣服发明了袖子。</p> <p class="ql-block"> 话说回来,老姚头最近烦恼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一个电话。</p><p class="ql-block"> 刚入冬那会,村上动员通知,收缴今年的合疗和养老保险,老姚头算了一下,这一大家子前前后后交齐得两三千元。这要是平常年份老姚头还能应付。但今年情况特殊,老姚头受了伤,没有了经济来源。老姚头开始有些心急气燥。向邻居借,老姚头拉不下脸。老姚头和老伴商量了一下,准备先问小宝借些,把该交的交了,毕竟平时补贴小儿子的多一些,也不好意思向大儿子开口。老姚头晚上窥目(估计)小宝下班了,就拨通了电话,听说要钱,小宝媳妇抢过电话,阴阳怪气的话说了一大筐,听的老姚头差点背过气,提前去了西天报到。老姚头一句话没说,默默地挂了电话,心上仿佛被人狠狠地砸了一锤,疼得他无端地流下了两滴老泪。晚上,老姚头一夜未睡,闭上眼睛,头脑里就是小宝媳妇说的话:“平时这小宝背着我给你买这买那,我就不说了,做人要讲良心。您当初把家里唯一的房子给了大哥当婚房,我和小宝连家里一片瓦都没拿,您现在问我们要钱,您觉得合适吗?您怎么不问大哥要呢?”老姚头一再强调是借,会还的。但小宝媳妇似乎就没听进去。</p> <p class="ql-block"> 都说养儿防老,老姚头觉得是养儿催命。老姚头一夜之间两鬓又多了一些银丝。从此,老姚头开始烦恼起来。眼看离村委会通知缴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老姚头急的是热锅上的蚂蚁。心不在焉的在村子里忽游乱转。老姚头想把家里剩余的麦子卖了,但算了一下还是不够。向别人借,自己儿子都不借,别人谁又会借给自己呢?大宝的情况还不如小宝,自己平时又愧对大宝,这些年几乎没怎么帮衬过大宝。现在去大宝那里借钱,实在拉不下老脸。</p><p class="ql-block"> 老姚头已经连续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人瘦了一圈,也憔悴了不少。</p><p class="ql-block">今天早上,老姚头起了个早,终于还是做了个决定——去找大宝。</p><p class="ql-block"> 大宝有个女儿,现在已经三岁了。夫妻俩一边还房贷,一边抚养女儿,日子也是紧巴巴的。平时也很少回家,毕竟城里的生活压力还是比较大的,夫妻两必须开足了马力打拼。</p> <p class="ql-block"> 早饭,老姚头只喝了几口玉米糊糊。吩咐老伴把那件穿了几十年的黑丝棉大衣翻了出来,颜色几乎已经退光了,好几处还露出了黑丝棉,老姚头却舍不得扔,那是大宝刚参加工作,用第一个月工资给老姚头买的。老姚头足足高兴了一整年。老姚头默默地穿在身上,又卷了一只旱烟叶子,吧嗒吧嗒的吸了几口,可能是吸得太急,呛得老姚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缓和一会,老姚头跨上老电驴(旧电动车),进了县城。</p><p class="ql-block"> 时间还早,工人们还没来上班,老姚头就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猫在那里,不停地瞄着大门口。见没有人来,老姚头就卷起了烟卷抽起来,一根烟卷熄灭,工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宝混在人群里看见老姚头,蹲在一堆砖落后面,就急匆匆赶了过去,喊了一声:“爹,你咋来了?怎么不去家里?。大宝一连几问,老姚头尽然乱了方寸,不知该说什么。大宝见他爹不说话,就问:“爹,您来,是不是有啥事?”老姚头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唠嗑的话。觉得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就小声问大宝:“最近手头宽松的话,想问你借些钱,村上说要交合疗和养老保险,爹今年没怎么干活,手头钱不够。看到大宝没出声,老姚头又赶紧补了一句,没有就算了。”大宝看了看表,说:“爹,我记下了,晚上我回去给阿春(大宝媳妇)说说,给你电话,现在我要上班去了,爹,要不你先到家里坐坐,吃了饭再说。”“不了,我这就回了,你好好上班吧!”老姚头心里有些凉凉的,看着儿子挤入人群老姚头又大喊了一句:“大宝,你回去和你媳妇好好说,不行就算了。”</p> <p class="ql-block"> 这一天,回到家里,老姚头魂不守舍地在门口转了又转。喂了十遍鸡,门口的菜地翻了五遍。到了晚上老姚头就一直守着电话,心慌的快要裂了。又是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接到大宝的电话。早饭,老姚头还是只喝了几口玉米糊糊。老姚头的心拔凉拔凉地,蹲在大门口抽烟卷,抽完烟卷准备出去借钱,脸,不要了。</p><p class="ql-block"> 忽然,一阵电动车的喇叭声,冲散了老姚头沉思的脑细胞。大宝媳妇,出现在了老姚头的面前,紧接着是一声声清脆的声音:“爷爷,爷爷······”老姚头一看是电动车后座上的小孙女,愁容舒展地应了一声。大宝媳妇停好车,叫一声:“阿爸”。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说:“阿爸,您有啥事就给我说么,那么冷的天还跑工地干啥去呀?这是三千元,两千元缴费,剩下一千元你拿着花。后面我再给你。”老姚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感觉五官失灵了,迟迟没有接。大宝媳妇把钱塞到老姚头的手里,就溜进了厨房,帮着婆婆收拾起来。“阿妈,我今天休假,刚好阿爹说有事,就回来看看,平时真是太忙了·····”果然是两个女人一台戏,厨房里不时还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老姚头在外面,抱起孙女,又流下了两滴老泪,这次泪是热的,心也是热的。“爷爷,你怎么哭了。”小孙女童稚的声音让老姚头回过神来:“爷爷看见你,高兴呀!”老姚头偷偷地转过身抹了抹眼角。这个时候,老姚头的电话铃响了,电话那头是大宝急促的声音:“爹,我现在去上班的路上,最近工程紧,昨晚我加班很晚了,怕影响到您休息,就没有给您打电话。钱那个事,我给阿春说了。阿春说,她今天休假,准备回老家看看您和我妈,还有我奶,顺便把钱捎回去,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还带着孩子呢!您去大门口接一下。”看那边没有动静,大宝又说:“爹,您在听吗?”老姚头赶紧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大宝说:“阿春对我说,您这么多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年年都是您替我们交合疗,养老保险,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们吧!好了,不说了。我进工地了,有啥事给我打电话。”听着电话被挂后的嘟嘟声,老姚头,叹了口气,连日来憔悴的眼睛里闪烁出春天般的生机。老姚头抱起孙女在大门前玩,却把自己玩成了一个孩子。</p> <p class="ql-block"> 下午,阿春说,要给孩子补课,吃过午饭,唠了一阵嗑,就骑着电动车回城里了。</p><p class="ql-block"> 老姚头也骑着电驴出去了,他是去了村委会。他唯独没有给小宝一家缴费,回家的路上,他只给小儿子发了一条短信。看着发出去的短信,老姚头又有了新的烦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