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一场殊死较量

吴咏翔

　　二十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有幸向温州公安老前辈林义华同志了解温州城解放至新中国诞生前夕这一时段公安机关破获的一些重要案例。其中一起由抢劫案扯带出的剿匪反特案至今记忆犹新。为阅读方便，以下以林义华同志第一人称叙述。

1949年5月初，我南下大军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在此强大态势下，温州地下党和浙南游击纵队运筹帷幄攻心策反，国民党浙江省第五区行政督察专员、少将保安司令叶芳于5月7日通电起义，温州城宣告和平解放，市军管会公安部（一年后更改为公安局）随之成立。当时城内国民党散兵游勇流窜，党政军宪特分子迅速转入地下，与盘踞沿海岛屿上的国民党残部相策应，从事各种破坏活动，伺机颠覆新生的人民政权。

　　当年8月一天深夜，市区铁井栏突发一起入室抢劫案。数名歹徒闯进一户已打烊的海鲜酒家，洗劫现金银两和实物后扬长而去。我奉命赶到案发地侦查取证，一个异常情况当即引起我的警觉。该酒家除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原放在墙角的一堆废弃金圆券也被歹徒悉数劫走。我们向酒家老板详细了解情况时，店主神色慌张，闪烁其辞。当时温州城解放已四个多月，国民党败退前发行的金圆券早已失去货币价值，居民家中即使有也视同废纸。当场我就联想到，这帮劫匪很可能和盘踞沿海岛屿的国民党匪特有关联，因为只有尚未解放的海岛上才能使用金圆券，遂决定马上报告市军管会公安部长孙秋平。当时公安民警大都来自解放军部队（南下干部工作团和浙南游击纵队），还有极少数国民党警察局留用人员，大多未经系统专业培训，公安业务生疏。

孙部长南下前是山东解放区无棣县公安局长，经验丰富，沉稳睿智。他听取汇报后认同我的判断，并决定由我率员负责侦破此案，特别强调要争取被害酒家老板的积极配合，以得到更多线索，顺藤摸瓜，尽快破案。

　　我再次来到案发地，经耐心细致的教育引导，酒家老板才说，劫匪中有一个凶神恶煞的人他有点认识。问他是谁，他仍支支吾吾不敢说，经我再三开导后，才说出是“瑞安塘下的剃头匠阿土”，并说这阿土和江湖上的人混得很熟，我一个生意人惹不起他们。我让酒家老板放心，如今已是共产党的天下，这些人没几天蹦哒了。又向他详细了解阿土的五官身材特征，让他一旦有阿土的消息马上向我报告。

当时，市区只有四个派出所，我将案情及时通报全市。不久即获悉，莲池派出所抓赌时，在一赌徒身边搜出不少金圆券。我立即赶往莲池所提审。此人果然就是阿土。他坚称金圆券是路上捡来，放身边玩玩的。经反复政策攻心后他才交代，因赌输了钱想翻本，听说赌桌上有人愿收金圆券，就慢慢上了他们的贼船去抢劫。他表示愿意配合公安机关工作立功赎罪。他说，有个姓谢的匪首是平阳金乡（现属苍南）人，是大刀会头目谢立虎的外甥，曾任国民党南京空军特务旅营长。解放军打过长江后，他潜逃回乡，准备与盘踞洞头的“浙南行署主任王云沛部”接上头，以谋海陆联手反攻大陆。阿土还说，听说这姓谢的如今手下有不少人，长短枪好几支，电台一部，但我从没亲眼见过。

　　根据多方掌握的情况，阿土的供述基本属实。谢匪一伙阴险狡诈，昼伏夜出，行踪不定。孙部长听取汇报后决定利用阿土引蛇出洞，并由我率戴月和施明志执行这一重要任务。戴月经历丰富，老练沉着；施明志人高马大，机智灵活，还会武术，两人都是精通侦查业务的骨干。行前，孙部长特别交待，一定要沉着冷静，随机应变，关键是牢牢控制住阿土，防止其临阵反水。

出发那天，秋雨绵绵。我们四人乘小火轮从温州小南门出发，抵达鳌江后另雇小船于傍晚到达金乡。行动前，我掏出手枪对阿土晃了晃说，你给我听着！一定要按计划行事，如临阵反水，我这“宝贝”可不是吃素的！他不住地点头哈腰说“不敢不敢，小的不敢”。我们让他在前面带路，戴月和施明志在其左右两侧，我居中，三人紧跟其后。七拐八拐，走了半小时便到了谢家所在村。

　　谢家大门虚掩。阿土大声喊了几声“谢大哥”，仍无人应答。过了片刻，一老妪慢吞吞从屋内走出。阿土叫了声“大妈”后，问谢大哥在不在家？老妪说儿子“出去钓鱼了，一会儿就回来”，我们便进屋坐下等候。不一会，就见远远走过来一个人，约三十出头，戴斗笠，一手拿鱼竿，一手拎了两条鱼。到了门口，对方一见我们几个立即驻足，面露惊恐。阿土马上迎上去，凑到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谢这才四顾左右进了屋。阿土又转身拉着我的手介绍：这位是温州茶山大名鼎鼎的岩松阿公家的外甥林德辉先生。我们三人遂向谢点头欠身致意。

招呼众人重新坐定后，谢便问阿土：“温州城里现在情况怎么样？”阿土说：“共军刚进城，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有的听不懂方言，大街小巷到处乱成一片。我看共产党迟早会撑不下去的。所以他们特地让我陪着来请谢大哥出山呢！”

狡猾的谢自然不会轻易入套，起身便说：算了吧，我没读过几天书，又不怎么懂军事，早已退出江湖，一心在家伺候老母。你们另请高明吧！

　　我起身给谢递过去一支烟点上，不紧不慢地说：兄弟你这一阵听说了吧，韩国那边打起来了，美国第七舰队也开进台湾海峡了。胡宗南已坐镇大陈岛，正调兵遣将，反攻大陆已箭在弦上，我们夺回全国政权已指日可待。

谢盯着我，一字一句问：这么说，你们就为这事找上门来的？我点点头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按胡长官指令，我舅公已拉起一支队伍，枪炮辎重什么都已配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谢侧过身子问了一句:东风？不知林先生所说的东风指的是什么？我说：哎！那还用问，当然是忠于党国的各路精英人才罗。谢似乎心有所动，又疑惑地问：那你舅公为何不亲自挂帅？我说，舅公他虽说当过余杭县长，但不谙军事，正需要精通军事的指挥人才全力辅助。

我看谢还在犹豫中，便凑上前低声说：接管银行、仓库的印章和封条都准备好了。到时候这些重要部门可不能让别人染指啊！听我舅公说，凡是我大军到来之前的有功之臣，都会弄个县长、局长干干。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机啊！

　　谢这回真有点动心了，说：不瞒林先生您说，我早就盼这一天啦！您先说说，您和您舅公眼下需要我做什么？见火候差不多了，我便掏出一份事先准备的“公文”神情严肃地说，这次我是以总部联络官身份来的。按舅公的意思，原则上，分工我负责政治和行政事务，军事包括部队管理和作战指挥都由你负责。如谢大哥有意加盟，今晚就随我们去鳌江一趟。我舅公已在安平旅馆里等。

谢听了这话，“嚯”地站起，拍了一下桌子说：去！如此好事，岂有不去之理！我说，别急别急，先吃点喝点，填饱肚子再走！当时我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这姓谢的诡计多端，千万不能中他的奸计。这时，谢已让手下送了几道菜和两瓶酒，给我斟了满满一杯，起身说：林先生，今天认识您真是三生有幸，兄弟先敬您一杯！我也起身说，稍候稍候，我出去解个手。谢说，茅厕就在门外左侧。我出去观察了一下环境，又走了进来，为防止谢在酒中下毒，易席而坐，端起另一个杯子和谢碰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我说：其实我生来不会喝酒，今天谢大哥盛情难却。想当年，我在上海读书，后来又在三青团工作，常去歌舞厅厮混，再漂亮的小姐请我喝酒我都没喝过一杯。谢听说我在三青团干过，便也用蹩脚的上海话吹嘘自己所在的空军特务旅曾驻扎上海虹桥机场。我借机用纯正的上海话说起当年经历过的许多风流韵事，谢听了竟羡慕不已甚至还有些自惭形秽。

几杯酒下肚，谢渐渐兴奋起来，叫来其手下几个喽罗过来敬酒，又叫来几名壮汉助兴。谢向他们介绍我，“这位是总部联络官”，说着说着还手舞足蹈起来，突然让我介绍一下舅公的部队现有多少轻重武器。我说，武器方面我是个外行，据我舅公说，原浙保四团朱哲光部驻扎余杭时，曾私下里向他买过不少枪支，长短枪共有二十多支，轻机枪有两挺，另还有掷弹筒之类的，弹药也有好几箱。

　　我正说着，谢突然盯着我凸起的腰部问：你们都带枪来的吧？我来不及多想便说：这兵荒马乱的，哪能不带枪！随后掏出崭新的手枪晃了晃。鸟光铮亮的加拿大手枪把众人都看呆了！谢伸手要欣赏欣赏我的手枪。一旁戴施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慢条斯理地提醒说：这枪可不是闹着玩的，子弹都已上膛了！说着便拉了一下板机，一颗子弹从弹仓内蹦了出来！随手将枪递给谢。谢接过枪仔细看了看，突然对手下正色道：林联络官的手枪能让你们随便看的，随手将枪还给了我。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对谢说：今天有幸和谢大哥及兄弟们一会，非常荣幸。我们还有正事要办。谢点点头，对众手下说：我和林联络官他们有要事去鳌江一趟，你们在家等我好消息。众喽罗随即离去，我们便出门登上自备的小船出发去鳌江。

　　拂晓，我们和谢匪一行五人到了鳌江码头。登岸后，谢就急着要去安平旅馆见我舅公。我朝戴施二人使了个眼神，三人突然趁其不备一拥而上，将谢按倒在地反铐起来。谢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得这个下场。此后，追捕谢的同伙和众喽罗的战斗，随着我城乡公安机关和特派员的建立健全，一切进行得比较顺利就不再赘述了。这起由公安老前辈林义华亲身经历、亲口叙说的剿匪反特案的成功破获，为后来的解放洞头、捉拿王云沛也提供了重要条件。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雨雪搏激流。转眼七十二年过去了。当年老一辈公安干警机智勇敢、克敌制胜的献身精神和战斗业绩，委实值得人民公安机关代代相传，不断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