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胡同里的风

于潭(闫驱)

　　刚过立夏，空气便火爆起来。中午，走到两座高楼之间的小区路口，一股强劲的北风迎面吹来，使所有没有准备的路人，都打了一个趑趄。

起风了。高空中，树梢上，楼群间到处传来风的呼号。

有个小伙子在路口，迎着风，张开双臂，高兴地大叫起来。

是的，所有人都为风的到来而由衷地高兴。久违的风，高贵的凤，迟来的风，扫去占领整个春天的雾霾，让人们又看到蓝盈盈的天空。

北风强劲，一股接着一股，一团接着一团，上下翻滚，大有一泻千里之势。如此倔强的来自天的力量，让人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随城市的发展，许多新的东西出现，比如：如虹似谜的高架桥；脚下游走的地下铁；把人们叠起来生活的高楼大厦；大街上永远逶迤不断的汽车长龙。

同时，也有许多旧的东西没了，或者少了：比如夏季北京，到处可见的蜻蜓；夜晚，胡同里高一声，低一声的蛐蛐叫声；崇文门外，护城河里的红线虫和咕咕蛙叫。

在逐渐减少的旧记忆里，还有城市上空的风。

过去，春天的北京是一座风城。清明前，阵阵春风便搅着黄沙扬起。记忆最深的，是一九六六年春天，邢台地震后的北京大风。

那天下午，大风来时，天空都暗下来。才到三点钟，教室里已经亮起电灯。平日，黄灿灿的灯光，此时竟变成银白色。

老师告诉大家，沙尘暴来自黄土高原。

也是从这年春天起，北京人年年都要领略两，三次沙尘暴的威严。

沙尘暴到来。女人走在大街上时，头上要顶着一块纱巾。男人们没有这样讲究，在街上迎着大风，吐着唾沫，眼角，鼻窝和耳廓里是一层薄薄的黄沙。

每次沙尘暴过后，教室的窗台上，课桌里也会撒上一层细细的黄沙。

南城人有句老话：刮风走小巷，下雨走大街。那时，南城胡同里，没有排水设施。大雨后，雨水聚集在胡同哗哗流淌，有时积水没小腿深。

刮风不同。南城的胡同蜿蜒曲折，两边院墙高高耸立。再大的风吹来，也是在几米高的屋檐处滚过，卷不起尘土。

整个春天，人们几乎在风里度过。脱去穿了一冬的棉衣，换上单褂，又换上汗衫和背心。

胡同里的小树也在一天天的风中，变软变绿，吐出新芽。越是临近立夏，风刮得越紧。每天大风，小风都如约而至。

上午十点左右，第一股风舔着树梢，丝丝而来。下午太阳落山前，最后一股风软软的，不舍而去。

立夏前后的风，沙尘不再。南城胡同，经过春天近月时间的大风洗礼，已经焕然一新。青色的门墩石，灰色的胡同街墙，一根根涂了半截沥青的电线杆子，杆子上白花花的电缆磁珠。

不止是雨水能洗刷城市，立夏前后的风也能。

从学校出来，向右转是一个臂肘型胡同的拐弯处。这里窝风。走到拐弯处的顶端时，大风迎面打来，孩子们要躬身弯腰，用手使劲拉着帽檐，捂着书包前行。

新换的单衣单褂很觉新鲜，我们转过身去，借着风力，上体微微后仰，彷佛躺在强劲的风的怀抱里。

有时，还可以远远地看到一注旋风，在胡同的尽头盘旋而起。

老人说，凡见到胡同里的旋风，里面都有动物的鬼魂，或刺猥，或黄鼠狼。同学们大喊着，向漂移的旋风跑去。

旋风似乎真有神灵，会在我们跑到前，迅速移动开，窜上房顶，飞上树梢，直至消失。

时间过去五十多年，大多数南城的胡同，已经淹没在高楼大厦之中。水泥的大楼，水泥的地面，水泥的护城河组成水泥的北京城。

生活在现代北京城里的人们，天天计算着蓝天的数量，天天关心着空气净化值。一个连水都沉不下去的城市，还有霾蠢蠢欲动。

面对肆孽的霾，大风不请自来，虽然暴烈，但是去的迅速。西北的风更像真正的壮汉，坦荡，公开，直率，把霾夹在腋下，扔到太平洋里。

今天，北京有幸，大风再起，天空一片湛蓝。深深地怀念南城，怀念胡同里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