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往事】大爱无言

晓月

<p class="ql-block">【悠悠往事】大爱无言</p><p class="ql-block"> ——怀念“二舅”式的谋成堂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不久,一个题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视频发布后,立马成为了全网的热搜,后来连续几天的疯转,点击量日益飙升。我们家曾在华为供职的侄儿亚彬,也破例将此视频转发在朋友圈里。但是,侄儿不是简单地步其后尘,凑其热闹,而是由此及彼、深切怀念与“二舅”相似的另外一位大爱无言的已故长者,即他的堂伯、我的堂兄——肖谋成。</p> <p class="ql-block"> (一)<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谋成堂兄,于民国二十四年乙亥(1935)十二月廿三,出生在湖南攸县丫江桥增佳台一个曾姓的农民家庭,在五个兄弟姐妹中,他属老幺。不料,曾母刚生下他竟撒手西归了。后经人撮合,尚在襁褓里的他被送给了我的大伯父肖添生为子。大伯父母只生有一女,而将这个“血胞子”(系攸县方言)视为己出,故在取名时特别用了个“谋”字。后来是家人全凭着米汤、米粉糊才将谋成养活育大。岂知,长至四五岁时,谋成还不能呼爹唤娘,大伯父母方知这抱来的养子竟是一个先天性聋哑之人。</p><p class="ql-block"> 大伯父痛惜无人继承香火而仰天长叹,便萌发了再抚养一个男儿的念头。血浓于水,手足情深。我父亲急兄所急,想兄所想,耐心说服了我的母亲,许诺了我的大伯父,将我二哥湘成出嗣其名下。</p><p class="ql-block"> 为了不影响学业,事先就答应了二哥继续与生父母一起生活。后来,大伯母易氏不幸去世,大伯父带着养子谋成远到丫江桥严仙岭东麓的河源观音堂,常年吃斋念佛(图1)。随着年龄的增大,谋成不习惯这种出家生活。于是,父子俩由此产生了矛盾,有时竟然拳脚相向。大伯父为防止不测,不得不捎信嘱我父亲上观音堂,将谋成接回了崇阁冲肖家场。直到其养父病故,谋成堂兄仍过着“单量米单出烟”的独身生活。</p><p class="ql-block"> 1961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我父亲由于积劳成疾,继而病入膏肓,临终前拉着我母亲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我老兄把哑巴谋成交给了我……,我要把他传递给你……,你要把他当作俺俩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母亲噙着泪水,无语凝噎,点了点头。父亲这才依依不舍地永远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从此,母亲带着谋成堂兄、姐姐和我一起生活。那时,我还年幼,姐姐正在上学,大哥、二哥都已成家并各立门户。我们老小四口之家的种菜、砍柴、挑水等重体力活主要靠堂兄谋成和姐姐承担。</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已当上了民办教师,工作一直比较繁忙。母亲的身体却逐渐虚弱多病。谋成堂兄除了坚持出集体工、照顾我母亲之外,还要将家里的煮饭炒菜、洗衫浆衣、养猪喂鸡等事儿全部揽了下来。 </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谋成堂兄从来没上过学,但脑子非常聪明,善于模仿,做事不偷懒,处事不徇私。他还无师自通,经常利用业余时间织捞勺(捕鱼虾之用)、纳鞋垫、剪窗花、做皮影、修雨靴,等等。他所编织的草鞋,材料正宗、款式独特、经久耐穿,因而在周围几个生产队都小有名气。</p><p class="ql-block"> 每当我们家里添置了新碗或者请铁匠加工了新锄头,谋成堂兄会主动借来微型钢凿子,并在新碗底或锄头“裤上”凿上我的名字,以防丢失。有时候,在屋后公共晒谷坪里凉晒了辣椒或薯丝,为方便我和母亲准确将其收集回家,他便独出心裁用粉笔在显眼位置写上“肖谋成”三个字。</p><p class="ql-block"> 在“文革”初期,中国城乡曾出现了一股股红色浪潮,男女老少热衷于怀揣着“红宝书”,中青年人流行戴着红袖章,因为它抢眼、时髦、威严,谋成堂兄为之羡慕不已,便缠着我母亲也要弄上一个戴一戴。母亲无奈只好陪他一起去找当时桐山大队红卫兵“头头”。此人不懂得用哑语,只好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用手比划着书写状,意欲要写一份申请书。于是,谋成堂兄兴冲冲地跑回家,从我的书包里先找出一本《语录》,再用练习本认真地抄写了其中的“出版前言”送给了那位“头头”。此人看完所写内容之后,前俯后仰,哭笑不得。最后,谋成堂兄只好跑回家找来一条已经废旧的红领巾缝制了一个红箍子,也戴在自己的罩衣上,雄赳赳、气昂昂,逢人点头,脸露笑容,总算也过了一把“红袖章”瘾。</p><p class="ql-block"> 在那大集体年代,我们生产队出现了一桩怪事:每次分红薯,好多人争着要大的;分芋头,大伙儿却抢着要小的;凡是挖掘时不慎被齿耙洞开的“口子”红薯或芋头,多数人都不想要。为此,负责分发的保管员、监督员伤透了脑筋。在这节骨眼上,有人却建议推举谋成来出面主持公道。尔后,每到分发之时,只见谋成堂兄低下头、弯着腰,手执簸箕在成堆的红薯或芋头边上,左右开弓,大小搭配,快速将其盛在各自的箩筐里,再过秤。社员们纷纷评论说,谋成在这个事情上面做到了“不分军属烈属,真正一视同仁”(图2)。</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是1976年农历十二月十七,我的母亲因病医治无效永别了亲人。我们家大小捶胸顿足,悲伤不已,谋成堂兄紧紧握住我母亲那双冰冷的手,摇头晃脑,泪流满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堂兄哭泣的场景。也许,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的堂兄此时最担心的是我母亲去世后,自己今后到底何去何从?其实,母亲在生之时,就托人四处张罗,及早给哑巴侄儿购置了一具棺材,以备其百年之后所需。母亲在奄奄一息、弥留之际,曾多次叮嘱我:要记住“明中去,暗中来”的古训,要像亲兄弟一样好好善待谋成这样的残疾人。</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与她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此前,我毫不隐瞒、慎重其事地跟她亮出了一张底牌:家中有个哑巴堂兄,而且身体欠佳。她明确表示,既不嫌弃我的家境,更不会冷落这位堂兄。我们从结婚之后,她始终履行了这一诺言。</p><p class="ql-block"> 为了尽快方便妻子与堂兄进行无声的交流,我便耐心地反复地教妻子学会使用手语,譬如:右手拇指与食指一张一合,表示“锁门”;左手五指并拢,右掌侧靠着从上往下,表示“切菜”;左手掌朝上,右手食指与中指靠紧朝嘴巴上一拨,表示“吃饭”,等等。</p><p class="ql-block"> 1980年冬,妻子得知攸县花鼓剧团送戏下乡,并已到了离自己娘家不远的丫江桥公社影剧院演出。她积极建议我利用一个星期天下午,骑着自行车,驮着谋成堂兄先到她娘家吃罢晚饭,再带其观看了花鼓戏剧目——《泪洒相思地》。为了不影响次日上课,当晚看完演出,我与谋成堂兄打着手电筒,行程十五六华里回到了家里。堂兄一遇熟人就打着手势,翘起拇指,眉飞色舞,其大概意思是:由我骑车带着他看了一场戏,好好看。</p><p class="ql-block"> 女儿出生后的第二年,感谢组织的关心,将我夫妇俩安排在同一所学校任教。谋成堂兄却经常犯胃病。由于我们家地处偏远山区,距县城数十公里,当时所在的大桥医院医疗设施和医疗水平均比较落后,唯有一位从外地调来多年且擅长西医的医师,他叫楚秉琪。为了诊治胃病,楚医生自学了皮下埋线技术,求医患者络绎不绝。于是,我们夫妇共同商量:一面反复上门预约楚医师请其带上相关器械上门服务,一面把堂兄接到了学校让医生为他顺利地做了皮下埋线手术。如何方便照顾手术后的堂兄,我们干脆把他安顿在学校餐宿了一段时间。</p><p class="ql-block"> 1981年农历九月初四清晨,我起了个大早,给重病中的谋成堂兄再到大桥医院开一些药品给其服用。他知晓后,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到了早饭时分,他挣扎着蹒跚地走在大门口,口里发出微微的声音——“呜哇”、“呜哇”,老是伸着脖子,遥望着对面那条通往大桥镇区方向的小路(见下图为现在已修水泥路,图3),也许盼望着我带药快点回家。</p><p class="ql-block"> 当我心急火燎地提着药品进入家门之时,谋成堂兄的脚一软,就瘫坐在门槛上,被人抬到床上后从此再也起不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当地有个风俗,如果父母去世安葬,儿(女)必须沿途“拜路”,即在送葬的路上下跪。可是谋成堂兄终身未娶,故无儿无女。谁来为他“拜路”呢?丧事主持人为此琢磨了好久,不好敲定。我们夫妇便做出决定,由我抱着刚满一岁半的女儿而代之。出殡之后,沿途四个生产队的乡亲自发地在谋成灵柩前点香秉烛,焚烧纸钱,燃放鞭炮以示哀悼,因而一场既圆满又隆重的丧礼将堂兄送上了山。</p><p class="ql-block"> 事后,有人问及我们为何能够这样做?我的回答是:要对得起已故父母,要对得起哑巴堂兄,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谋成堂兄离开我们已经整整40年了。壬寅中元节即将来临,我特意为他写了上述这些文字,聊表心中的怀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初稿于2016年2月1日乙未腊月廿三</p><p class="ql-block"> 修改于2022年7月31日农历七月初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