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岁月

绿色蔬菜

<p class="ql-block">沈德红</p><p class="ql-block"> 七月的雨,越下越大。我正手忙脚乱地赶小动物进圈,他进了家门,把我赶进屋。看他独自忙碌于房前屋后,我满心满眼的潮湿。当时年少任性,只懂风花雪月,如今岁已半百,才懂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p><p class="ql-block">邂逅</p><p class="ql-block"> 十四五岁的少女,情窦初开。 </p><p class="ql-block"> 初中一年级有个晚上,学校组织学生通过电视收看老山前线战斗英雄的报告,我看得热血沸腾,几度落泪。从那以后,军人巍然、无私、奉献的身影在我的心中扎了根。</p><p class="ql-block"> 1987年春天,我遇见了他——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军人。</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陪母亲前往乡里办事,无奈已错过当天仅发两趟的客车,事急从权只好去村前的公路上等候,期待能碰上那里往来运输木头的军车。半小时后,一辆军车缓缓驶来,母亲拉着我一起摆手,车停了,看到里面坐着三个年轻军人,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从车上下来,详细地询问我们拦车的原因,向车里年纪稍大一点的军人请示过后告诉我们路况不好,不拉老百姓。母亲怕耽搁办事,她快步走到车窗前说明情况后,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最后那三个军人经过商量同意捎上我们。</p><p class="ql-block"> 他们原本打算安排我和母亲坐在车楼里,但是我不愿意跟陌生人坐在一起,于是拉着母亲匆忙上了后面的车厢。刚坐定,就憋见他探寻的目光,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余光依稀可见他们悄悄的笑。</p><p class="ql-block"> 道路曲折陡峭,我们的身体随着车身不停地抖动。路不好走的地方,他都会从车窗里向后提醒我和母亲注意安全。车子向前,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加水。他从车楼里下来,对母亲说:“阿姨,下来活动活动吧”,他把母亲扶着下了车。而我在车厢里转来转去不敢下。</p><p class="ql-block"> 见状他提醒我:“你踩着车轱辘下。”</p><p class="ql-block"> 当我的脚刚踩着车轱辘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的腿,就势我下了车,我感激地对他说:“谢谢你。”他搓了搓手,又拍了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很腼腆。</p><p class="ql-block"> 加好水后,军车继续向前行驶着。到了乡里,已是黄昏。他还是站在车旁,用双手把母亲和我接下了车。看到军车渐渐地消失在夕阳的嫣红里,我突然有一种深深的眷恋和不舍,感觉做了一个粉红色的梦。</p><p class="ql-block"> 万幸的是,由于他们的帮忙,母亲第二天顺利办理好手续。只是后面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常梦见那辆军车和他脸上腼腆的笑,感觉那双手还在拉着我,只不过是在开满鲜花的山上奔跑。</p><p class="ql-block">携手</p><p class="ql-block"> 河水潺潺,草地青青。1990年春的一天,我正在河边散步,突然遇见了他。相遇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底花开的声音,也看到了他满眼的星光。</p><p class="ql-block"> 他认出我后,我们在河边交谈了近2小时。他话不多,但是有问必答,还一个劲傻傻地笑。</p> <p class="ql-block">  原来他在辽宁省铁岭市某武警中队服役。三年前春天,他和战友出临时任务,路过我们村前,凑巧遇上了我们。这次休假,从老家到我们村里则是来探望远嫁的姑姑,他姑姑家离我家不远。缘分,妙不可言,又让我心动不已。</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他便托姑姑来我家说媒,但被母亲一口回绝。我母亲、兄长都是教师,在村里家境、地位都算上乘;他家远在400多公里的辽宁北票,家有兄弟5个,除他参军外,一家人承包了乡里的林场,守着80多亩农田过日子;他虽是军人,器宇轩昂,但仍然不明底细。</p> <p class="ql-block">  他并不死心,回到部队后,他给我写来无数封催人泪下的情书,信中言语恳切,字迹隽逸,让我对他的印象更加的好。</p><p class="ql-block"> 1991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大雪封路,从辽宁北票到内蒙古赤峰的柏油路路段尚能通车,但我家在赤峰下属乡里的农村,乡里土路已被积雪覆盖,已经一个星期不通车了。他顶着风雪,徒步走了40多里路,到了我家。眼前的他,绿色的军装已成白色,头发、眉毛也成白色,一股暖流融化了我所有的犹豫和戒备,刹那间他钻进我的心里……</p> <p class="ql-block">  同年底他从部队复员回家。次年农历二月,父母见我心意已决,便不再反对,按照当地风俗,叮嘱好前往送嫁的叔叔和兄长,依依不舍地看着我被前来迎亲的他接走。当我们到达他家时,大家惊呆了,叔叔和兄长怎么也不愿意把介绍信拿出来给他,他们担心我在这里吃苦。这个只有他们一家的小山村,交通不便,尘土飞扬,没有通电;他家只有一排老式的土坯房,家徒四壁,更无新房可言,只是简单收拾下屋子,摆放了几件说是从乡里淘来的旧家具。</p><p class="ql-block"> 环顾四周,我的心慢慢地黯淡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一点一点褪去,但很快,对爱情的憧憬和他“我会好好干,来补偿你”的信誓旦旦,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我请求叔叔和兄长拿出了介绍信,还请他们替我保密这里的一切,以免家中父母担心。我们顺利领了证,为了爱情,我义无反顾。</p><p class="ql-block">新婚的日子是甜蜜的,他对我特别好,脏活累活都不让我沾手。山里没有电,几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便觉得一切都好。最让我欢喜的是,新房里有一大块墙壁镜,能把整个人都照得清清楚楚,我就这样,每天站在那里,欣赏着镜中爬满笑容的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同年年底,女儿的出生,更让我对他充满了信心,对未来生活怀满了憧憬。</p><p class="ql-block">梦碎</p><p class="ql-block"> 1993年的正月二十六,我婚后的第一个生日。知道我爱写文,他跑到几十公里外的镇上给我买了一个日记本作为礼物。</p><p class="ql-block">我满心欢喜,打开扉页,看见他写的那几行祝福,字迹虽然工整,但跟隽逸还差得远。我心中疑惑,但没有过问,从那以后我便有了心事。渐渐地我发现,复员回家后的他,不再彬彬有礼,也许是对务农生活的不满,和生活琐碎心有不甘,他的脾气日渐暴躁。慢慢地,他又从我的梦中走了出去,而且越走越远。</p><p class="ql-block"> 我慢慢地减少去照镜子的次数,因为我害怕,怕见镜子里的我,那双忧郁茫然的大眼睛,那瘦成一条的身段;怕透过镜子,看见我的故乡、我的父母,更怕他们看见我憔悴的容颜,破碎的心。</p><p class="ql-block"> 终于有一天,我从亲友口里得知,他写给我的信,都是他的战友代写的,他的形象在我心里立刻崩塌。我发疯似的跟他激烈争吵后,我把我精心保存的那一百多封信,用剪子剪成碎片,抛散在风中。</p><p class="ql-block"> 见我这样,他异常激动,想解释又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只剩大喊大叫。我不再说话,静静地走到外面,拎着砍柴的斧头进了屋,在他还没明白过来,我把斧头对准了墙壁镜,狠命地砸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他一下子安静了,慢慢地弯下腰,默默地收拾碎片,自言自语般地解释,他学习不好,字难看,也不会写信,才找部队文书代写的……我什么也没说,我的梦已随着镜子碎得无影无踪,一切都回不去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我不再梳妆,也不选购新衣服,我变得邋遢,甚至不修边幅,我就那样打发着岁月。</p><p class="ql-block"> 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他。1997年春耕时节,他家凑不出来购买种子和肥料的钱,我借口借钱,回到赤峰娘家。从出婆家门那一刻,我便打算不再回到这个令我伤心的山村。等不到我回去,他便天天跑到乡里打电话给我母亲,不断劝我,向我诉说当时已4岁多的女儿对我的想念和哭喊。我又动摇了。僵持了近一周时间,我也熬不住对女儿的想念,等到他来接我时,我跟着他又一次踏入那个家。</p><p class="ql-block"> 母亲心疼我,不愿见我意志消沉,便经常写信给我,开导我,但是我无动于衷。执拗、任性、多愁善感,我越发苍老,而且疾病缠身,几乎没有劳动能力。</p><p class="ql-block">  有亲友劝他离开我,他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除了叹息。他仍然去商厦给我买衣服,打工回来为我添加首饰,春节时请发型师到家里为我烫头。</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我在幽怨中混日子,可谁又能懂呢?我为梦中的他远嫁,但是梦碎了,他不再是他,一切都是水月镜花。而我好似一脚踏空,失去任何动力和目标,轻飘飘地游荡在日子中,了无生趣。</p><p class="ql-block">  曾经的我,又怎么能够找得回呢?</p> <p class="ql-block">重圆</p><p class="ql-block">  2013年春节过后,为了让我消遣时间,他送我一个qq号,也就从那天开始,我开始上网、写作。同年11月13日,我的第一篇散文《我的初恋》在重庆的《二月文学》刊出时,他异常激动,逢人便说。我比他平静得多。但从那时起,我便觉得生活有了新的出口,日子有了寄托,我花大把的时间去看书,写作。</p><p class="ql-block">  公婆和亲友认为农村妇女写作是不务正业,但他却鼎力支持,说只要我开心就好;山里信号不好,他给我安装了无线网;邮局来了我刊发文章的杂志,不管天多冷,他骑着摩托车去取回;我加入了北票作家协会,文字结缘,文友们知道我身体不好,常来家里看我,他忙前忙后,去河里抓鲜鱼,杀鸡宰羊,忙得团团转。</p><p class="ql-block">  他曾告诉我:“只要你在写作中找到快乐,做任何事情我都愿意”,那一刻,我深刻地感受到新婚时他说的那句“我会好好干,来补偿你”的真心实意。也许是文字的力量,也许是看到他为我做的一切,我冰冷已久的内心,也一点点融化。</p><p class="ql-block">我的心一天天变晴,日子也渐渐有了颜色。文中有我年少鲜丽的遐想,也有郁结日子的苦闷;有对家乡父母的思念,也有山村生活的单调淳朴;有瞬间梦碎的天崩地裂,也有“重获新生”的豁朗开朗……</p><p class="ql-block">  转瞬之间,写作已经8年多了,我在全国各地的报刊已发表文章200多篇。2017年7月,还接受辽宁省朝阳电视台采访,有了自己的纪录片《大山深处的文学朝圣者》,2019年我加入辽宁省作家协会。</p> <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们结婚已29年了,我也50多岁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在政府的政策帮助下,我们盖上了新房,柏油路也通到了家门口,哪怕山里依然只有我们一家人;林场退林还耕,家里的地多了起来,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唯一的女儿已经29岁,在沈阳市里工作,顺心如意。渐渐地,我开始关注自己,我爱笑了。我也开始关注他了,哪怕仅是劳作回家后等他的那口热饭,仲夏降暑的那碗凉汤。我在院子周边搭起了圈子,养起了各种小动物……一切都欣欣然,欢喜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他又给我买了一面大镜子,我恢复了照镜子的习惯,镜子里的女人,饱经风霜的脸庞透着成熟稳重,那双大眼睛虽不那么清澈,但透着开心和幸福。</p><p class="ql-block">  时过境迁,回望一路走来的日子,我不想说自己当时为爱远嫁是孤勇是冲动,梦碎后的自暴自弃是任性是恣意,而今经历过、煎熬过,才明白,年少的爱虚幻而理想化,熬过岁月才发现,褪去军人光环的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茶米油盐,嘘寒问暖,真心相待,这才是日子应有的模样,真实而温暖</p> <p class="ql-block">作者:</p><p class="ql-block">沈德红,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今日朝阳网文化信使。作品散见于《速读》《军嫂》《神州》《辽河》《辽宁青年》《自学考试报》《黑龙江日报》《沈阳日报》《沈阳晚报》《辽宁职工报》等报刊。</p> 制作:<br>绿色蔬菜(刘晶),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沈阳市和平区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发表于《沈阳广播电视报》《幸福老人报》,多见于《沈阳晚报》;散文和诗歌发表于《共和国知青》现受聘《中国知青专刊》编辑。喜欢诵读、声乐、器乐。崇尚:天道酬勤、学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