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映在绿树丛中的老营房大门)<div> 解放牌汽车绕过昆明一路向东,渐渐远离繁华,进入一片荒郊野外,走好远也不见人烟,四周山上,红土裸露,芳草萋萋,鲜有树木,眼前的情景让人昏昏欲睡。忽然,来接我们的老兵大声惊呼起来:“你们看,那就是咱们团的营房!”顺着老兵手指的方向,我发现在前方不远处,陡地出现一片绿荫,有若干高大乔木冲天而立,浓荫如盖,仿佛一道屏障,护卫着一幢幢灰瓦黄墙、排列有序的平房,格外引人注目。<br> 和我一起坐在这辆敞篷汽车上的还有六名新兵,刚从一支山沟通信兵部队结束新训,奉命调往驻昆炮兵部队,新兵排长欢送我们时说过的话还响在耳畔:“恭喜诸位,你们将离开山沟调往城市去了,到了那里要好好干噢!”现在,新的单位遥遥在望,我本应该兴奋才是,可心里却在打鼓:“离开山沟又进荒野,这有什么值得惊喜呢?”<br> 置身于这片荒野中、这片绿荫下,新的军营生活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感受?<br> 老班长告诉我,我们这个团最早组建于1951 年6月,驻地在四川省铜梁县西泉镇,当时为西南军区战防炮兵团,1952年4月改称炮兵第49团,年底移驻重庆歌乐山,1953年9月,根据原西南军区命令,编入炮兵第四师,同年底迁往云南省沾益县,1954年2月暂驻昆明龙泉寺,并在大板桥附近的西冲口建设新营房。<br> 西冲口虽然也属于昆明市,但它却是远郊,这里人烟稀少,交通不便,方圆几十里连个像样的集镇都没有,满目一片荒凉。当年,第一代创业者们就是在这片荒原上开始营建施工的。为了节省开支,他们沿用当地老百姓的办法,开山炸石,就地取材,用驻地后面马樱山上的红土拌上松毛枯草,经模具压制成土坯用于砌墙,内外墙壁一律用稀泥巴抹平,再用黄泥浆进行粉刷,唯有房梁廊柱及盖瓦等关键部位才采购制式产品。建设者们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艰苦努力,终于将新营房建成,部队入驻后在营房周围及道路两旁,栽植了大量冬青、白杨、桉树幼苗,如今,这些树木历经风雨早已成材,都长成了二三十米高,一个人已经合抱不过来的大树,形成荒野中的一道绿色景观,远远便能望见,成了我们团最亮眼的标志。<br>星期天,有热心的老兵领着我熟悉营区,我看到,咱们的营区坐东朝西,呈田字型排列,面积竟有500亩之巨,进得大门,面对的是司、政、后机关,从右往左沿环形道路前行,依次是一营、二营、三营、团直属队、家属区、卫生队驻地。<br> 在营区正中央,耸立着巍峨的团俱乐部,那是唯一一幢砖木结构的房子,分前中后三部分:前方是正大门,有三层楼,弧形楼顶上支着大喇叭,准点播放起床、出操、开饭、集合、熄灯等军号,课余时播放音乐或戏曲;二楼楼厅里面安放着电影放映机,电影组人员的宿舍就在旁边,有了新片就会给部队放电影;底层分别为小会议室、图书室、乒乓球室;后边舞台比前楼稍矮,是由木板拼镶而成的,高大宽敞而且漂亮,可作大型演出活动之用;中间大厅是平房,里面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木椅子,可容纳一千多人在此集会、看演出、看电影。<br> 俱乐部门前建有宽阔平整的大操场,可供全团官兵在此集合会操举办大型活动,那是名副其实的活动中心。</div> (在俱乐部门前留个影)<div> 营房的东北边是全团的车炮库,我们团装备的是152榴弹炮,后又改为加农榴弹炮,属重火力武器,一发炮弹(含药筒)全重78公斤,射程可达17.2公里,炮弹爆炸时杀伤面积可覆盖50米。每逢车炮场日,东方红牵引车和火炮被悉数推出库房,一字儿排列在操场上,整齐、威武、雄壮,战士们将它视为“第二生命”,精心擦拭保养得油光锃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上去极其壮观。<br> 此外,在营区各个角落,建有游泳池、篮球场、排球场、单双杠、木马沙坑等若干配套设施,可供官兵开展丰富的课余文化体育活动。为方便战士生活,另建有军人服务社、理发室、储蓄所、照相馆、洗澡堂等服务设施,满足了战士们的更多需求。<br></div> (课余活动剪影)<div> 围着整个营区一路看下来,我感到,它虽然建筑材料有些简便,却不失为一座设计规范、布局合理的制式营房。我开始喜欢上了这片荒野中的绿荫。<br> 绿荫下,我们枕戈待旦、“闻号起舞”,勤奋学习,刻苦训练,积极上进,奋勇争先,不经意间知识渐长,身体渐壮,羽翼渐丰,本领渐强,顺利完成了从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转变,逐步磨砺成为部队合格的战斗员、指挥员,特别优秀者脱颖而出成了部队建设的中坚,即便转业退伍回到地方,也有许多人成为各级政要或行业精英,在各条战线大显身手。我们深知,这都是各级领导苦口婆心培养教育的结果,是老兵和战友言传身教的结果,归根结底,是团队这个革命大熔炉千锤百炼的结果!</div> <p class="ql-block"> (一门炮九个士兵组成一个战炮班)</p><p class="ql-block"> 由新兵到老兵,由士兵到干部,随着经历、资历还有阅历的与日俱增,我们对团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和了解。</p><p class="ql-block"> 原来,我们团是一支具有光荣战斗历史和优良传统的部队,其前身先后参加过晋中、淮海、太原、临汾、渡江、两广及解放大西南、局部剿匪等战役战斗,先后涌现出了“挺进西南模范连”“剿匪爱民模范连”等若干英雄集体和先进个人。</p><p class="ql-block"> 全国解放后,在修筑成渝铁路、昆明市明朗解放军水库、松花坝水库、杨林油库、云南光学仪器厂等建设工地上,都曾留下了我团官兵的身影,还多次协助地方扑灭了安宁、玉溪等地森林大火,完成了1970年通海大地震、1996年丽江抗震救灾等急难险重任务,被云南省委、省政府评为“扶贫帮困先进单位”“拥政爱民先进单位”;被昆明市官渡区评为“护林防火”先进单位。</p><p class="ql-block"> 长期以来,我们团以军事训练为中心,加强部队全面建设。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始,部队每年冬季都要离开营房,举行一次千里野营拉练,提高走、打、吃、住、藏能力,七十年代中期即恢复我军传统练兵方法,大力开展岗位练兵,后期则向实战靠拢,重点研究山岳丛林战,取得了丰硕成果,被军区评为军事训练一级单位。仅在1977年师里举行的一次军事大比武中,我团代表队就一举获得11个项目的第一和总分第一的好成绩。这之后,在1979、1984年两次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我们团平时取得的训练成果在实战中接受了检验,全团充分发挥“火力拳头”的作用,以猛、准、狠的炮火支援步兵攻坚克险,打出了国威军威,涌现出了“英雄前进观察所”等一大批功臣模范。</p><p class="ql-block"> 被绿荫掩盖的军营里,聚集的是一群生龙活虎的热血男儿,注定会产生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当年,我曾采访过带领“英雄前进观察所”执行侦察任务的二营副营长张庭香(一等功荣立者,战后被提升为副团长),他告诉我,战场上危机四伏,生死只在一瞬间,但那正是军人建功立业的舞台。有一天,他们进入一片原始森林,指北针忽然失灵,观察所迷了路,他们将地图铺在一个树桩上,正围着地图研究行动路线和方案,就在这时,敌人一发炮弹飞来,不偏不倚戳破地图栽在树桩上,惊出大家一身冷汗。万幸的是,这颗炮弹是个臭弹,并没有爆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惊魂甫定,他们立即呼唤炮火定位发射,凭借弹着点的声音和光亮辨清方向,终于走出密林,跟随步兵尖刀营一起行动,在最前沿为大炮捕捉目标,与步兵密切配合,用灵活多变的战略战术,有效打击敌人,创造了“大炮指路”“大炮上刺刀”等一批经典战例,我写了《指引狂飊破敌胆》的长篇通讯宣扬他们的英雄事迹。</p> (炮兵前进观察所剪影)<div> 并非所有人都有“英雄前进观察所”那份幸运。战斗中,一营炮阵地通往指挥部的电话线被敌炮火炸断,营部电话班有线员潘修根带一个新兵前去查线接续,途中遭遇敌人炮击,紧急情况下,他见附近有个猫耳洞可以隐蔽,就毫不犹豫地把新兵推了进去,可是,就在他推开新兵这一瞬间,一发炮弹在洞口附近爆炸,新兵安全脱险,他却当场牺牲。<br> 既然投身军旅,危险与牺牲就如同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军人头上,只不过,战场上的纵横捭阖,英勇悲壮可以被演绎得轰轰烈烈,而在和平时期,他们的奉献与牺牲往往波澜不惊。在我们营房的后边,分别有近、中、远方三个仓库,那是用于存储汽油、弹药的地方,而在去仓库站岗的路边,细心的战友就会发现,有五六座坟茔静卧在草丛中,透过斑驳的墓碑,可以知道他们是修建这座营房时牺牲的烈士,只是因年代久远,其详情已经无从可考。记得我当战士那会儿,团里也有两位战士因公牺牲:四连一位炮手上山采挖黄土,用于制作泥浆粉刷墙壁,不幸遭遇塌方被压死;团指挥连一位电话兵,外出排除线路故障误触高压线被电死。他们的事迹平平,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忘了,但我忘不了的是,在两度召开的追悼大会上,团长、政委挥泪诵读悼词,全团官兵臂戴黑纱向他俩默哀致意,那是因为,他们为部队工作、为国防建设默默奉献,其精神同样令人景仰!<br> 军人总是与艰难困苦结伴同行的,尤其我们那个年代,物资匮乏,许多商品凭票供应,每天的伙食费只有四角四分钱,好在那时尚年轻,有的是力气,一到课余时间,大家就肩扛锄头开荒生产,养猪种菜,改善生活。好多年过去了,我们用洗脸盆给菜地浇水施肥,开着汽车去马樱山上收包谷、挖洋芋,用双手在菜地里种瓜摘豆的劳动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每逢重大节日,连队杀猪会餐,桌子上七碗八碟,饭堂里欢声笑语,我们喝着团里酒厂自酿的包谷酒,沉浸在无比喜悦之中,久久不能平静!</div> (实弹射击剪影)<div> 我在这座活力四射的军营里战斗生活了十年,亲眼见证了团队创造的若干荣誉与辉煌,作为新闻报道员,我用我手中的笔及时宣传报道团里政治教育、军事训练和施工生产所取得的优良成绩,努力反映各级各类人物的先进事迹及其经验,积极采写稿件向报刊电台投稿,年年超额完成任务,上稿量在全师名列前茅,做出了一个团队成员应有的贡献,也使自己在先进典型的感召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立了功,提了干,成为当时最年轻的连队指导员,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调离该团到上级机关工作。<br> 后来有战友告诉我,就在我离开团队不久,上级考虑到老营房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用料偏于节俭,特意拨下专款,对旧营房进行了大规模维修改造,把过去一个连睡一个寝室的大房间改为了以班为单位的小房间,材料也全部采用砖木结构,用上了钢筋水泥,外墙粘贴了磁砖,还增添了装饰美化设施,使营区面貌焕然一新,更具现代化色彩。</div> (与老营房最后一幢建筑合影) (改造后的新营房)<div> 2003年,我们团的编制被撤销,部队改编为边防团,至此告别了荒野中的那片绿荫。但是,去日已久,我和我的战友们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响彻在老营房上空的嘹亮军号声,那回荡在训练场上激越的口令声,还有集会时排山倒海的拉歌声,早操中整齐铿锵的脚步声。已转业地方工作的原团长曹蒙告诉我,从我们团走出去的一大批将军、校尉级军官直至士兵,每当在聚会时谈起我们那美丽的营区,无不怀着深深的依恋,许多人还专程携家带口故地重游,留下影像制品作永久纪念。<br> 老营房的那片绿荫,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优秀军人,创写了一年又一年骄人业绩。老部队的经历告诉我,有军人的地方就会有奇迹,而奇迹的发生铁定是用艰苦奋斗和流血牺牲换来的,任岁月更迭潮起潮落,那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珍贵历史,一段挥之不去的美好记忆,一道铭刻在心底的靓丽风景!<br></div><div> (图片由赵晓谊、张立勤、冯力伟、康诚提供)</div> (战友聚会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