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肇淛：百折寒溪涉不停，辰龙关上乱峰青（辰龙诗钞35）

鱼儿山人

谢肇淛二十六岁成进士后，便开始其官宦生涯——

任湖州推官、南京刑部、兵部主事、工部屯田司主事、都水司郎中……

万历四十六年(1618)，已是五十二岁的谢肇淛擢升云南布政使司参政兼佥事。

腊月里，从江西出发去云南就任。

从江西萍乡入湖南醴陵，便见梅花开，欣然吟诗《见梅花》：

岁暮春先到，它乡客独看。

长天无驿使，欲寄一枝难。

月底到长沙。因父亲谢汝韶曾做过安仁县令，少年时就随父来过长沙，便有故地重游之感，作《长沙感旧二首》：

龙去鼎湖遗邸在，鹤归华表故宫秋。

回思四十年前事，昔日儿童今白头。

犹忆书窗接后园，夭桃古柏绕南轩。

中郞去后枯桐爨，无复青青一树存。

除夕夜得《戊午除日客长沙》：

家家爆竹皷喧阗，倍起愁心未得眠。

万里驿程劳病骨，孤灯风雨送残年。

湘江草绿人先老，闽海天长信不传。

牛马一官头白尽，悲歌还欲拊龙泉。

万历四十七年的大年初一，连绵的雨中作《己未元日苦雨二首》

萍踪寄寓楚天遥，忽报春光上柳条。

苦雨偏从愁里听，繁霜不向镜中消。

长途多病时亲药，空馆无人罢颂椒。

却忆去年元会散，佩声寒满玉河桥。

普天佳气布青阳，辛苦征人向夜郞。

马齿又随新历长，鼠肝真觉此生妨，

风尘冉冉驹过隙。时事悠悠燕处堂，

何用湘潭问渔父。卜居久拟托沧浪。

不知不觉，在长沙停留了一个多月，也该动身去赴任了，依依不舍中《发长沙》：

客舍栖迟巳月余，愁看腊尽又春初。

湘江也惜人离别，堤柳丝丝绾去车。

…………

读过谢肇淛的诗文后，方知马底驿原有新息亭（祠），可在明末时就被僧人所占，谢肇淛曾呼吁“逐僧”，但终未如愿；辰溪的钟鼓洞也在那时就己经遭到破坏，难怪今日己无钟鼓之声！

（以下诗文选自《小草斋续集》、《小䓍斋文集》）

醴陵

萍乡西上万山低，路入湘南近五溪。

日暮东风吹雨急，连天芳草鹧鸪啼。

荷塘¹

山路迂回百里程，西风马首雪初晴。

荷塘空驿无官吏²，客子³停车不可行。

【注释】

1.荷塘：在醴陵至长沙驿道上，有公馆（驿站）

2.明代驿递有过辉煌，但到了嘉靖年间后，由于驿政腐败，各地驿站均已不同程度出现缺乏管理的清况，以至逐步荒废。

3.客子[kè zǐ]：旅居异乡的人。

长沙阻雨

孤蓬漂泊楚天涯，风雨三湘度岁华。

万里客程今未半，贾生¹何事薄长沙。

【注释】

1.贾生：即贾谊。贾谊（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洛阳人，西汉初年著名政论家、文学家，世称贾生。文帝时任博士，迁太中大夫，受大臣周勃、灌婴排挤，谪为长沙王太傅。

宁乡

小邑无城石作关，水田高下半依山。

一番春雨犂鉏¹后，处处耕牛带犊还 。

【注释】

1.犂鉏[lí chú] ：亦作"犁锄"。农具。犁和锄。 借指耕作。

益阳

粉堞¹斜连古渡头，闲庭芳草对人愁。

无情三月桃花雨，滴尽寒宵不肯休。

【注释】

1.粉堞[fěn dié]：用白垩涂刷的城墙上面呈凹凸形状的矮墙。代指城墙。

龙潭驿¹

白鹿山前鸟道回，龙潭西接五溪来。

子规唤雨东风急，无主碧桃春自开 。

【注释】

1.龙潭驿：在常德府龙阳县。

龙阳¹

木奴洲²上水回环，翠盖黄金日月闲。

漫道桃源堪避世，此中亦自有商山³。

【注释】

1.龙阳：指龙阳县。三国吴置，属武陵郡。治所即今湖南汉寿县。唐属朗州。宋属鼎州，大观中改为辰阳县。南宋绍兴元年(1131)复为龙阳县，五年(1135)移治黄城砦(今汉寿县西)，三十年(1160)复还故治，后属常德府。元元贞元年(1295)升为龙阳州。明洪武三年(1370)复改龙阳县，属常德府。1912年改名汉寿县。

2.木奴洲：《水经注·沅水》：“沅水又东历龙阳县之汜洲，洲长二十里，吴丹杨太守李衡植柑于其上。临死，敕其子曰：‘吾州里有木奴千头，不责衣食，岁绢千匹。’”宋·杨亿《次韵奉和知府温尚书送致政朱侍郎十六韵》：“岁计将何资伏臘,龙阳千树木奴洲。”

3.商山：山名。在陕西商县东，地形险阻，景色幽胜。 秦末汉初四皓曾在此隐居。 陶潜《桃花源诗》：“ 黄綺之商山 ，伊人亦云逝。” 有典《商山四皓》。

武陵

东风二月草如茵，柳线¹桃花夹去津²。

千里桑麻弦管沸，不须更羡避秦人³。

【注释】

1.柳线：柳条细长柔软，下垂如线。唐．孟郊《春日有感》：“雨滴草芽出，一日长一日。风吹柳线垂，一枝连一枝。”

2.去津：也作“古津”。王维的《桃源行》：“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古）津。”就有不同版本，有写“去津”的也有写“古津”的。

3.避秦人：典出陶渊明《桃花源记》。

桃源道中

春风篱落酒旗闲，流水桃花映碧山。

寄语渔郞莫深去，洞中未必胜人间。

郑家驿

春畦积雨草纵横，尽日山椒¹水畔²行。

鸟道³连云滩喷雪⁴，更堪林外子规声。

【注释】

1.山椒[shān jiāo]：山顶。

2.水畔[shuǐ pàn]：水边。

3.鸟道[niǎo dào ]：只有飞鸟能经过的小路。比喻险绝的狭隘山道。

4.喷雪[pēn xuě]：形容白浪汹涌或水花飞溅。 唐 李白 《横江词》之四：“海神来过恶风迴，浪打天门石壁开。 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

新店¹

千叠悬崖百道溪，锦鞯香幕半成泥。

多情惟有桃花片，尽逐东风送马蹄。

【注释】

1.新店：指新店驿。

界亭

百折寒溪涉不停，辰龙关上乱峰¹青。

楚天行尽蛮天近，烟火山腰是界亭。

【注释】

1.乱峰:参差不齐、高低不一的山峰。形容山峰很多。

马鞍山¹

马鞍山径细如绳，两壁苍崖春上登。

绝似桃枝高岭路，寒流一线石层层。

【注释】

1.界亭驿与马底驿间有马鞍山。

马邸¹

马邸山前驿路赊²，云中鸟道夹溪斜。

沅江二月连旬雨，零落半山桃李花。

【注释】

1.马邸：马底驿。

2.赊[shē]：有偏僻遥远之意。赊僻，赊遥。宋·杨亿《从叔郎中知潭州》：“藩阃分忧重，关山去路賖。”

新息侯祠（箐山）

箐山十里路孤悬，新息荒祠鸟道巅。

薏苡¹不消千古恨，至今流水咽潺湲。

铜柱高标战垒闲，岁时苹藻²走诸蛮。

可怜马革归来日，不及飞鸢跕水间。

【注释】

1.有关马援，有《薏苡之谤》典。

2.苹藻[píng zǎo]：苹与藻。泛指祭品。

☆☆☆☆☆

过马底驿不远，有箐山坡，坡上有新息侯祠，也称新息亭，谢肇淛作《新息亭记》：

新息亭记

桃源西至辰阳皆山也，其最高者为箐山坡。一涧中流，两岸夹之，磴道不盈咫，𨺗绝入云，十里许始至其巅，有新息侯亭云。

当年伏波将军征五溪蛮，开山伐木以通师旅，土人祠之。过客至此必为之下马瞻眺¹，低回不忍去，叹想其雄风大业，詟煜夷夏²而又为之抱薏苡不白之宽冤，拊心搤擥³，欲问天而无从也。然自建武至于今，上下二千载，江山陵寝，不知其几变更，而天际孤亭岿然若鲁灵光也者，彼梁松、杜季良辈，业同草木朽腐，而侯之英姿灵爽，勃勃在眉睫间，真与苍山流水亘古不磨，又何憾哉？

此地旧有侯祠，岁时濒藻不绝。近乃为流僧所据，扼其地为殿数楹，以祠祖师。夫祖师何所不可祠，而必居侯之遗地，晏然享其香供，不独侯之目不瞑，即佛有灵亦且跼蹐而不安矣？

呜呼！安得天下有心人，考求故迹，逐去流僧，易其祠以祀侯，令有司春秋爼豆⁴，一为千古英雄吐气也。

书之以告当事者。

【注释】

1.瞻眺[zhān tiào]：远望;观看。

2.詟[zhé]惧怕。煜[yù] 光耀;明亮。夷夏[yí xià]：夷狄与华夏的并称。

3.拊心[fǔ xīn]：击胸。搤[è]：同“扼”。用力掐住。擥[lǎn]：同“揽”。总揽，一把抓。

4.俎豆[zǔ dòu]：俎和豆。古代祭祀、宴飨时，用来盛祭品的两种礼器。亦泛指各种礼器，借指祭祀、奉祀。

辰州

行尽千山见井闉¹，郡城百雉²枕江滨。

沅江日夜东流去，愁杀西行渡水人。

【注释】

1.井：古制八家为井。引申为人口聚居地;乡里;家宅。闉[yīn]：瓮城(古代城门外层的曲城)的门。《说文》：“闉，城曲重门也。”

2.百雉[bǎi zhì]：1.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百雉，指宫城围墙长三百丈。

船溪¹

船溪溪洞接诸夷，烟瘴全销异昔时。

四野山青春水碧，桃花如锦柳如丝。

【注释】

1.船溪：船溪驿。

辰溪县

斗大孤城乱壑间，居人尽是五溪蛮。

时平始识春农乐，荷锸归来犊满山。

钟鼓洞¹

辰溪巖壑秀，排浪入青㝠。

竹击时成韵，风传自可听。

鹤归烟树暝，龙起水云腥。

却为虚名悮²，敲残一片青。

【注释】

1.谢肇淛在其《辰州诸洞记》中有言：“……又西三十里为辰溪之钟鼓洞则平平耳，但巖如黛，屏削立百丈下，临深瀬怒涛奔赴簸漾，若将动摇而巖势倒覆。又若将崩壓者，仰视令人毛发洒淅。巨石中裂两笋下垂，左钟右鼓。长年以篙撞之如其音，而钟石已敲断，独鼓在耳。石罅一道直透山背如巨灵所劈者，绝顶有僧舍，焉然以险仄不可行……”也就是说，他所见到的钟鼓洞已经受到破坏，故在诗中有“却为虚名悮”之说。

2.悮[wù]：同“误”。

山塘¹

大酉山前落日黄，候人迎客宿山塘。

半窗月色清如水，一𣗳枇杷出短墙。

【注释】

1.山塘：山塘驿。

饭中河¹（山塘西三十里）

中河小馆俯清溪，桥外平林一望低。

马首过云微雨散，木香花里竹鸡啼。

【注释】

1.中河：指中伙铺。中伙同“中火”，途中午休用饭。中伙铺在山塘驿与怀化驿之间，按行程适合中午用餐，因此而得名。

怀化

曲曲溪桥接远村，山程迢递易黄昏。

愁云漠漠梨花雨，不是行人也断魂。

寅口（怀化西四十里）

一溪流水满堤花，列肆高楼数百家。

春社人归帘不卷，水星门外酒旗斜。

【注释】

1.寅口：即“盈口”，彼时属沅州府芷江县。

罗旧¹

宿雨濛濛不肯晴，窗前百舌弄春声。

行行云散青山出，树杪寒泉百道鸣。

【注释】

1.罗旧：指罗旧驿

沅州¹

周遭山色雨空濛，万灶连甍九陌通。

山上孤城城上屋，客身浑似在闽中。

【注释】

1.沅州：指沅州府，芷江城。

便水¹

渡水登山巳夕阳，层滩呜咽路羊肠。

马头莫讶逄人少，才过沅州是鬼方。

【注释】

1.便水：指便水驿。

辰沅道中

栀子花开布谷鸣，重重山色与溪声。

满畦春雨秧初揷，几店寒醪酿未成。

柳陌桃蹊人不到，水帘石乳洞无名。

平生不信蛮方路，绝胜江南江北行。

晃州¹

日午前山雾未消，楚天西尽接三苗。

吴公关²上云迢递，谢豹³声中夜寂寥 。

【注释】

1.晃州：指晃州驿。过晃州便入贵州境。

2.吴公关：即蜈蚣关。

3.谢豹：鸟名。即子规。亦名杜宇、杜鹃。《禽经》“嶲周，子规也，啼必北向。 江 介曰子规， 蜀 右曰杜宇” 晋·张华注：“啼苦则倒悬於树，自呼曰谢豹。” 宋·陆游 《老学庵笔记》卷三：“ 唐·顾况 《送张卫尉》诗曰：‘緑树村中谢豹啼。’若非 吴 人，殆不知谢豹为何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