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往事钩沉——战友“生死情”】(二)</p><p class="ql-block"> 作者 王平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上集说到,母亲听到有了“林溯源”的消息,激动的手捂胸口一阵心脏房颤(心律失常)。</p><p class="ql-block"> 我搀扶她缓缓走到电话旁,按信瓢内所留电话号码拨过去。</p><p class="ql-block"> “嘀嘀嘀……”,感觉等待的时间很长,屋里静的连针掉地上的颤动之音都清晰可辩。</p><p class="ql-block"> “喂、喂!”话筒传来一个苍老沙哑和不太连贯的声音:“找——谁呀?”</p><p class="ql-block"> “找林溯源!我是他战友王村生的家属………” 母亲声音很大、语速很快。</p><p class="ql-block"> “谁?王村生!天哪!桂芬呀,快过来,我喘不过来气,心跳的快!”</p><p class="ql-block"> “喂、喂,是老林吗!”我妈对着话筒喊。</p><p class="ql-block"> 十几秒钟后,对方又传来含糊声音:“村生他人呢?快叫他听电话!”</p><p class="ql-block"> 母亲停顿一下,哽噎着说:“老王去世了,几天前走的……”</p><p class="ql-block"> “砰!哗啦啦……”,感觉对方像是失手打碎了什么玻璃器皿,听筒传来砰砰当当一阵混乱杂响声。</p><p class="ql-block"> “你是?” 电话那头的林溯源似乎一阵清醒一阵迷糊。</p><p class="ql-block"> “我是王村生的爱人。我们五九年结婚,有三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好像并没有认真听,打断我妈的话,自言自语嘟哝道:“我找了王村生几十年呀,找遍了大半个中国的犄角旮旯。没想到,终了还是没能见到他一面。” </p><p class="ql-block"> 从线路里传过来老人沉重的喘息和吸鼻腔声。</p><p class="ql-block"> “爸!爸!你咋啦?”电话筒里又传来几声焦急呼喊。</p><p class="ql-block"> “找到你村生叔叔了!”</p><p class="ql-block"> “啊!快掐人中,拿血压计来量血压!”</p><p class="ql-block"> “喂!喂!我爸昏倒了……”</p><p class="ql-block"> 听筒里一阵噪杂声,接着电话断线了。</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窗外雨密如瓢泼,时不时响起几声闷雷。</p><p class="ql-block"> 电话再也没有打通过,对方一直是无人接听的“嘟嘟……”状态。</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局促不安中等待,焦急万分,不停地来回踱步。</p><p class="ql-block"> 突然,母亲站住,语气笃定说:“去宁夏!我有责任替你爸去见他朝思暮想的老战友林溯源,了结他那份蓄积50多年的心愿。”</p><p class="ql-block"> “妈,宁夏太远了”我很担忧:“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毕竟母亲也已经六、七十岁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是乘火车、坐飞机?会不会给林家添麻烦?我都得考虑,要有个万全之策。</p><p class="ql-block"> “我要去!”母亲固执又执拗。</p><p class="ql-block"> 我理解母亲的想法,寻找“林溯源”是父亲传递下来的一场“大爱”接力赛。去宁夏拜见“林溯源”,就好像一个成年人设法要圆儿时的梦想。即便母亲去不了,以后我也一定得过去。</p><p class="ql-block"> 不再劝了,我开始请假、订购机票和马不停蹄上街购买唐三彩、杜康酒、铁棍山药等地方特产,打点行装,陪母亲去银川。</p><p class="ql-block">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自称是林溯源大儿子的人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他父亲昨晚太激动了突发心脏衰竭,医院已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叮嘱我们暂缓行程。</p><p class="ql-block"> 母亲听后愈发焦急,生怕迟则生变,如果再错过这次践诺替丈夫圆梦的机会,可能将后悔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她一个劲的催促我抓紧走。</p><p class="ql-block"> 母命难违。两天后,我们母子俩飞到银川,再乘出租车前往市北的贺兰县。</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我和母亲都很少说话。</p><p class="ql-block"> 命运跌宕,岁月弄人;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家在县城,离市区还有近20公里。沿途路面坎坷不平,车况也不好,我的腰在路上硌了好几下,头也狠狠地碰上了车顶,撞得眼冒金星。</p><p class="ql-block"> 母亲因一路颠簸呕吐了几次,面如土色。</p><p class="ql-block"> 刚到县城,忽然下起雨。我一手撑伞,身背大包小包,一手搀扶着母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浑身淋的湿漉漉的,手捏信封按图索骥打听,一个不小心滑跌了一跤,弄得满身泥泞。</p><p class="ql-block"> 下午4点多,我们终于在县民政局第一干休所见到林溯源的家人。</p><p class="ql-block"> (县第一干休所大门)</p> <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开门人正是与母亲从未谋面的“桂芬嫂子。”</p><p class="ql-block"> 眼神确认过后,便是两个女人无言相拥,泪崩如泉涌。</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嫂子,找你们找得好苦呀,天遂人愿今天终于见到面了!”</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的寻找和暗自垂泪,百感交集,鼻子发酸。</p><p class="ql-block"> 桂芬阿姨毫无陌生感,紧攥着我妈的手唠起来:</p><p class="ql-block"> “老林已经两次中风,小脑萎缩,患轻度痴呆,时清楚、时糊涂。听说你们要来,他闹着出院。刚被大儿子从县医院老干部病房接回家。”</p><p class="ql-block"> 撩帘走进卧室,母亲和我激动的心脏快蹦出喉咙眼儿了。</p><p class="ql-block"> 天啊!终于要见到传说中已经“牺牲”的“林溯源”其人。</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半躺床上,个儿不高,清癯消瘦、鲫背秃顶;白眉凹眼、颧骨突出,无髭须、紧抿嘴。</p><p class="ql-block"> 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不约而同,也是:“找得好苦呀,终于找到你们了!”</p><p class="ql-block"> 我妈靠近卧榻之侧,紧紧抓住林溯源的手,哽咽说:“老林大哥呀,这几十年老王一直都在不停歇地在找,他想见你们夫妇呀!”</p><p class="ql-block"> 桂芬阿姨在旁边抹泪抽泣起来。</p><p class="ql-block"> 她满头白发,脸颊皱纹纵横,就连脖颈也爬满蚯蚓纹,缺边齿有点瘪嘴,眉目间仍透出军嫂特有的善良。</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阿姨和林溯源伯伯。照片是我在林家人同意下拍摄的花絮。在此,很感谢林家的家属允许我使用这些照片)</p> <p class="ql-block"> 林溯源眸子像糊上了一层膜似的,光泽微弱。但听说是战友王村生家人来了,他那陷在眉骨下的眼睛立即闪烁着像夜空星辰一样的亮光。</p><p class="ql-block"> 他手拉病床栏杆,硬撑起身子艰难下床,拨开妻子搀扶的手,颤巍巍站直立正:“王村生好!” </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伸手捏了一下丈夫胳膊,纠正他的话:“是村生的爱人。”</p><p class="ql-block"> 她转脸对我们打圆场说: “村生兄弟当年是老林的文化教员。”</p><p class="ql-block"> “王村生爱人好!”林溯源改口含糊地嘟囔着:“敬礼!”</p><p class="ql-block"> 他手背上筋骨分明,布满星星点点的褐色老年斑。</p><p class="ql-block"> “老林好,桂芬嫂子好!我替王村生给你们敬礼!”母亲脚跟并拢立正,手抬至额头,郑重地回了个军礼。</p><p class="ql-block"> 我也向老人致礼。</p><p class="ql-block"> 场面让我和母亲感动不已,林溯源步履蹒跚,颤微微走到桌前从抽屉取出一张我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父亲年轻时穿便装的照片。当时他在总参二部工作,执行任务时用不同化名,其中王水波用的最多)</p> <p class="ql-block"> 十,</p><p class="ql-block"> 我端祥着客厅正墙上挂着的林伯伯和赵阿姨年轻时候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戎装贯带的林溯源和精明干练的赵桂芬照片)</p> <p class="ql-block"> 桌子玻璃板下压着的林溯源的立功证明:</p> <p class="ql-block"> 母亲与赵桂芬一副相见恨晚的亲热劲,两人手挽着手,唠嗑家常:</p><p class="ql-block"> “他婶子,你看上去真年轻。”桂芬阿姨剥橘子、削苹果递给我。</p><p class="ql-block"> “不年轻了,今年也66了。我五四年参军,五九年在北京跟老王结的婚。他比我大7岁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向林家夫妇展示结婚照和生活照片)</p> <p class="ql-block"> “我家老林今年76岁了,我比他还大一岁呢。”赵桂芬说道。</p><p class="ql-block"> “桂芬嫂子,瞧你身体多硬朗!”</p><p class="ql-block"> 赵阿姨回顾说:“五四年朝鲜停战后老林回国,不到一个月又接到命令二番入朝,说是参加朝鲜‘千里马’经济建设。五五年那会儿部队要授衔换装正规化,组织上动员我带着孩子离开部队回陕西铜川老家了。”</p><p class="ql-block"> “哦,我说老王咋就联系不上你了呢。”母亲说。</p><p class="ql-block"> 赵阿姨忽然想起来,介绍说:“这是我家大儿子京生,老二儿子陕生,女儿现在深圳,是国家公务员。”</p><p class="ql-block"> 我礼貌地笑了一下,含颌与他们哥俩打个招呼。</p><p class="ql-block"> 林家两个儿子却不生分,过来一声声叫着“弟弟”,弄得我心头一热,眼眶潮湿,觉得嗓子眼儿有啥东西堵得难受。</p><p class="ql-block"> 我不再矜持,也放开无拘束地“林大哥、林二哥”的亲热叫着。三兄弟紧紧搂肩膀抱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十一,</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脸色灰扑扑的毫无血色,蜷曲在轮椅车上,他原本板直挺拔的军人身躯已干瘪,几近灯油耗尽。</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努努嘴说:“俗话说‘夜是越熬越精神,人是越老越孤独‘。他呀,除了想念,还是想念,寻找王村生成了他一桩心事。人一天天老了,就更容易怀旧。这些年老林真的是很想你们。” </p><p class="ql-block"> 她叹了口气:“他老是念叨,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上王村生一面?”</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嘴唇哆嗦,缓慢地说:“王村生年轻,他是高小毕业,人又聪明,是单位的文化教员。我俩关系最好,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就好像秤不离砣,鼓不离槌……”</p><p class="ql-block"> 他处在一种间歇性精神恍惚或时而清醒的状态。经常表现出对于身边的人和事全不在意,全无表情。</p><p class="ql-block"> 偶尔不知啥时候,林溯源又会情绪激动,记忆断断续续,琐碎但又很真实。</p><p class="ql-block"> “咳、咳。”他连咳嗽几声,桂芬阿姨起身给他轻敲后背。</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回忆起往事,眼神又清晰起来,下意识地拉着我母亲手,一手攥紧我胳膊,絮叨着:“知道吗,你爸救过我的命!”</p><p class="ql-block"> “噢?是吗,林伯伯,我们家都不知道呀!”我很震惊和奇怪,从未听父亲讲过。其实,以前倒是常听父亲说,林溯源是他的救命恩人。</p><p class="ql-block"> 这个反转版本来得有点生硬和骤不及防。</p><p class="ql-block"> 如果是作者编故事的话,这样写显得似乎有点牵强了。但是,可这个桥段是比真事还真实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母亲端着茶杯,转身将头凑过来,显然她也被林溯源的话吸引住了。</p><p class="ql-block"> 十二,</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脸色凝重地讲述:“五O年九月,美军和南朝鲜军队打到了鸭绿江边,隔三差五轰炸安东(今天叫丹东)。边防部队的高射炮布满江边。</p><p class="ql-block"> 我和王村生奉命随四野总部行动,隐蔽在鸭绿江边,执戈待发。行动保密,对附近的老百姓称是来保护鸭绿江水丰水力发电站的。”</p><p class="ql-block"> 赵桂芬给杯里添加些热水。</p><p class="ql-block"> “准备入朝的前一天,美军B-29超级空中堡垒轰炸机群轰战鸭绿江朝鲜一侧的满浦车站。可能是志司的密集无线电信号引起了敌人注意,设在中方江边的集安市临时指挥部突遭轰炸。刚听到山头观察岗的鸣枪示警声,‘轰’一颗重磅炸弹就落在不远,跟我们一起来的18岁电台摇机员小李当场被炸死。</p><p class="ql-block"> 我脖子和胳膊被航弹碎片击中,坍塌砖墙又压在身上,腿动弹不了。民房的松木大梁和椽子燃烧像火炬,断木掉落,火势点着了铺地的稻草,烈火燃烧、浓烟刺鼻,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窒息。</p><p class="ql-block"> 几处伤口流血不止,我口鼻被尘土堵塞,呼吸急促,感觉憋得快不行了。</p><p class="ql-block"> 很快我就昏死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啊!”在场的所有听着的人都嘴张开成“O”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林溯源随大部队进入朝鲜。照片来自百度)</p> <p class="ql-block"> 欲知后事,且待下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