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的故事

Joy-qiao

　　最近一个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刷爆全网。视频里的二舅因为发烧被乡村里的赤脚医生一连打了四针，从而导致腿部残疾。网上有很多人表示怀疑，我却深以为然，因为我的三妹（我父亲堂弟的女儿）也是因为小时发烧，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一位乡村医生在屁股上注射了一针青霉素，从此一条腿就瘸了，留下了小儿麻痹症。她走路时需要佝偻着身子，同时将右边的手臂和那条萎缩的腿用力甩出去。因为三妹是女孩，又是第三个女孩，而且那时也没有医疗事故的说法。所以三婶、三叔（她的父母）也就没有追究那位赤脚医生的责任。

　　三婶和三叔一生共生育了5个孩子，四个女孩一个男孩。据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可是生下来后不幸夭折了。后面又生了一个女孩，第二胎是一对双胞胎，其中就有三妹。三叔三婶一看又是女孩，还是俩，连名字都懒得取了，“就叫小二、小三吧”，三叔说。那时“小二、小三、小四”乃至“小五”这种名字在村子里似乎很平常，我也经常听到很多其他人叫这个名字。

　　我觉得三妹能够能够活下来并拥有自己的称呼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因为我听说三妹的后面三婶又生了一个女孩，但被三叔给溺死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农村的计划生育好像没那么严，如果是女孩可以再生，直到生到男孩就不能再生了。但当时贫困的经济条件让一个家庭无法养育这么多人口，再加上法律意识的单薄和愚昧，所以在农村丢弃女婴甚至扼杀小生命的现象也时有发生。三叔三婶偏偏是女儿命，结果第四胎又是女孩（姑且按照活着的生命计算吧），女婴躺在床上哇哇地哭着，三婶恶狠狠地说：“哭什么哭，我踹死你算了。”隔壁的六奶奶说：“这个可不能再弄没了，要是这样，她还会投胎来你家的。就当个小狗养吧！”于是老四活了下来，并且还有了自己的名字“小娟”。“娟”其实同“捐”意思就是把她捐出去，换个儿子。

　　小娟出生时，三妹已有三四岁，因为腿部残疾，干活不方便，于是带妹妹的任务就交给了她。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得时候看见三妹背着小娟一瘸一拐的跟在我们后面，有时会听见小娟清脆而惨痛的哭叫声，那是小三抱起小娟想把她甩到后背上，结果不小心从肩膀滑落下去，掉在了地上。但小娟是坚强的，好像也应了那句话“摔摔更健康，” 小娟就在这“摔摸跌打”中长大了。

　　可能三叔三婶到处寻求生儿子的偏方起了效果，也可能他们一心要生儿子的虔诚之心感动了老天爷，在小娟出生后一年，他们果然生了个大胖小子。三叔激动地取名为“大宝”。三妹于是又多了一项任务——带大宝。但带大宝不同于带小娟，稍有不慎，我们就会看见三婶的小棍棒像雨点一样落在三妹的头上，打得三妹鬼哭狼嚎。

　　眼看三妹马上到了适婚的年龄，前面的两个姐姐都早早地嫁了人。可三妹由于腿部残疾一直没有找到合适人家。后来有人来提亲了，男方是一个聋子，长相也很一般。男方到三妹家，三叔经过观察，发现男孩不仅聋，而且精神也不太正常。三叔虽然不喜欢女孩，但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于是这门婚事就黄了。再后来又有人家来提亲，对方身体健全，智力正常，就是家庭困难了点。三叔当然没有更高要求，于是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三妹结婚那天，是我做伴娘陪了过去。三妹自己到镇上做了一身新衣服，三叔没有陪嫁。我们坐着手扶拖拉机一路颠簸到了一个小山村，四周都是山。村子不大，只有几户人家。到了村口，新郎已在那里等候我们，他中等身材，面容清瘦，五官端正。皮肤由于风吹日晒黑了点却没有岁月的沧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是结婚的日子，也只是简单穿了件T-恤衫。新郎热情地将我们迎进新房，两间简陋的石头瓦房。内部布置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在闹新房时，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家伙跳到了床上，结果还将一根木板弄断了。下午新娘回门时，新郎和我们一起回去了。这次是新郎自己开手扶拖拉机，一路上，新郎侃侃而谈，三妹满面笑容，可以看出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新郎家里太穷，也不会找到三妹吧。

　　婚后的三妹不久就有了身孕，而且还生下了一个儿子。三妹的丈夫及家人都很高兴，尤其是她的丈夫干活更加卖力。农忙之余还去河里捉鱼虾拿到集市去卖，由于三妹丈夫的聪明能干，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三妹由于腿脚不方便，就在家带带孩子，服侍公婆。有时三妹带着孩子回娘家，也是一脸的幸福和满足，我们都由衷得为三妹高兴。

　　上次母亲来到我这，在聊天时和我说小三被他丈夫甩了。我有些诧异，问是怎么回事，母亲告诉我，三妹的丈夫为了能多挣点钱，就学会开车，跟别人到城里跑运输去了。开始时还往家里打钱，后来回来说要带孩子去城里玩，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不再给三妹任何补贴。原来他的丈夫到了城里后不久就和另外一个打工的女人好上了。三妹的残疾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耻，何况三妹还没有文化，他羞于在人前提起他的妻子。三妹的婆家对三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三妹后来经人介绍也到了城里打工，但工厂里高强度的工作对于三妹来说，体力上是难以支撑的。三妹也找到过他的丈夫，那个女人也在，一脸嘲笑地看着她。三妹的丈夫面对三妹毫无羞愧之感，直接对她说我们离婚吧，当初要不是我家太穷我也不会娶你的。三妹哭着要见孩子，男人冷冷地说：“我不会让他有这么个丢人的妈的。”

　　三妹被离婚了，三叔和三婶很着急，他们一边狠狠地骂了三妹一顿，也狠狠地骂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一边又在给三妹物色新的对象。因为他们的儿子大宝谈了一个女朋友，女方要在城里买房子，家里可没有闲钱再养活一个废人。经过一番打探，媒婆终于给他们找到了合适的人家，男方比她大十岁，因为人太老实，没有结过婚。相亲那天，那男人果然很老实，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就嘿嘿地笑着。三叔盯着那男的看了很久，问：“你的属相是什么？”那男的说我是属虎的，就比你家女儿大10岁。三叔一算，不对啊，属虎的应该大12岁啊？媒婆赶紧打圆场说：“我们说的是实岁，虚岁是大12岁。年龄不是问题，关键这男的人好，不会亏待你们家小三的。”男方确实没有亏待三妹，结婚全部按初婚的规模，彩礼、聘金一样不少。当然这些都进了三婶的兜里，刚好可以给儿子用来充急。

　　婚后的男人很开心，每天依然嘿嘿地笑着。三妹让他做啥他就做啥，去做泥水匠、去帮人干农活，挣的钱全部都交给了三妹。不久三妹又帮这个男人也生了个儿子，男人和他的家人也很开心。男人的妹妹因为哥哥这么大才娶到媳妇，以前给家里付出很多，就经常用自己的私房钱贴补哥哥。三妹拿到这些钱后却立刻给了三婶，因为弟弟是家里的唯一的儿子，又是最小的，各位姐姐有能力要多帮衬点，三婶说。

　　现在的日子虽然过得并不宽裕，但三妹可以牢牢地抓住这个男人。三妹逐渐体会到了当家作主的快乐。三妹对婆婆越来越不满意，婆婆已经八十多岁了，行动很不方便，不但帮不了她，有时还要他们侍候，三妹的丈夫有时因为侍候老母亲，还耽误了出去干活。三妹对婆婆的态度越来越差，有一次竟然将婆婆的小床拖到屋外，不让她和他们住在一起。老太太伤心的直抹眼泪，但为了儿子，也不说什么。老太太的女儿回来对嫂子好言相劝，才勉强让老太太睡在外屋。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三妹了，从母亲那里絮絮叨叨地听到她的故事，让我感觉到既陌生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