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隆德

溪嵐澹月

六盘山游 4

提起隆德，最早仅知宁夏最西南的小县，偏僻、荒凉、渺小、遥远。

认识隆德，先认识了隆德人。

1971年电修，几位隆德沙塘公社的年轻人，走入我的视线。

钻研业务，勤劳肯干，生活简朴，沉默寡言。

时间不长，已是电修生产的主力军。

一直奇怪：如何应聘西轴？还分配舒适散漫的电工职业？后来得知：也是知青，插队到了沙塘。

他们对沙塘一向引以自豪，常常眉飞色舞描述：西兰公路的大站，车水马龙，路边的饭店商铺旅社，望不尽头，鳞次栉比。

眼界开放，豁达聪明，大概也沾染了丝绸之路的灵感？
其中，张蒙生与我交往甚密，性格爱好，同病相怜。
大武口通讯线路施工，凭藉艰苦的施工表现，领导过意不去，允诺吸纳我俩为共青团员。
那时表彰，没物质刺激，加入共青团或一纸奖状就是最高赐赏。
然而，将青春献给最壮丽的革命事业，但共青团基层组织并没理解我们真诚的情感。最后，“呯”地关上大门，四位团积极分子，全部落败。
这使我第一次对社会有了较全面的清醒认识，想要进步，不全凭技术体力，还要搞关系，有政治头脑。
当年，电修团队，无事生非，制造事端，倾轧摩擦，派系斗争激烈。
100人的小单位，分二大阵营，由上至下，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用政治大棒打击对手，一些人的惯伎。稍有不慎，一落千丈，身败名裂。
北京的一派。瓦房店宁夏的一派。壁垒森严，相见如雠，视若乌鸡眼。
激战平衡，北京的滿良，元杰。瓦房店的我和蒙生，统统拒于大门之外。
不公平的公平。
别人问起此事，我一笑了之，不置一词。
蒙生的表现特别：抛起不存在的水袖，双手托腮，连声嗲气地泣道：奴命多舛，以身相许，今遭抛弃，毁了青春，嘟！
蒙生喜欢秦腔，酷爱旦角，咿咿呀呀，不知哼了哪出戏的台词？
事情未完，因为派性，打击一大片，余震未消，数日不宁。
王国顺，平罗县造反头头，革委会常委。敢杀敢拼，时任电修团支副书记。江湖人称“狗县长”。
他挥动语录本，几乎敲另个团支委刘秀琴的鼻子骂说：瞎了狗眼，居心叵测，男盗女娼，活该受你的望门寡！
骂得非常难听，还飞溅唾沫。照说刘秀琴还黄花大姑娘。但久历沙场，脸不红，心不跳。
最终，一纪巴掌拍王国顺的腮邦上。
大武口施工闲暇，和蒙生下象棋。少年气盛，深思熟虑，力争不失一招。个别棋局，被人夸说可入棋谱。
得意之时，蒙生捏起兰花指儿，唱起秦腔：
白云仙在中途自思自念，把当年修行事细想一番……
耳濡目染，白淑贞的唱词，我也能唱出来。
后来，进入沟里的漫长岁月，我们改下围棋。手谈比象棋文雅，专注棋局，不再比比划划地哼哼了。
蒙生个子不高，面如锅底，饰包拯不用化妆。不过，最秀气的还是腮畔两朵酒窝，又深又长，配弯眉凤眼，略带女人的风骚，让人并不生厌。
蒙生的绰号不雅，大黑叫驴。不过，电修很少呼叫。称谓最多的是王开阔，名字顺耳，胸襟坦荡，连好多女士也这样称他：
开阔，请您把钢笔借我使。
开阔，请把扳手拿了来。
后来，这名字女士也不敢再叫了，因为，知道了故事的端倪，脸孔涨红了。
说某个南蛮子知县，语音含糊不清，生平最爱习字。毛笔秃了，遣总管王开阔去买毛笔，要3寸半的一支。
二个时辰，王开阔千难万苦，找到了“毛笔”，跪大堂中央，羞涩地不敢抬脸。
知县纳闷：猜度半天，终于明白。气急败坏拍起惊堂木，大声吼道：
王开阔。
这一声，吓得女人魂不附体，紧忙哭诉道：回禀大人，民女能行你就凑合用吧，千万不可往开阔了。
与蒙生除了下棋，也交流思想，但从不谈政治，不论仕途。
说起艺术，小说、散文，诗歌、音乐、京戏、秦腔……津津是道，口若悬河。
蒙生的诗歌写得也好，经常摆动兰花指儿扭动腰身给我连诵带唱。
西轴搬家下山，与蒙生40余载，再未谋面。他哪都好，就难克服思乡情结。
现在关注朋友，往往不是名誉学问。改革开放，衡量男人的标准：注册了几家公司，几套豪宅，甚至几个小蜜？
打听到的信息：蒙生安家固原，前几年组建个工程队，法人代表，搞电力输送工程，效益不错，收入稳定。

对隆德有了感性认识，还1995年的初春。坐王俊昌的130客货，电修工程师朱金贵同行，去天水电器厂拉急用少油开关。

一早启程，须弥山拜谒了大佛。绕七曲八弯的六盘山，一路夕阳沉匿，暮色苍茫。

车到隆德，入住县招待所，天已黑彻。马路没灯，也无行人。县城的春夜，连狗吠也没有，死寂了一样。

招待所的后窗，见一条长长的大沟，又深又宽，没有灯光，觅不见底。

隔沟而望，对面一排低矮的民宅，也无灯光。萧索的夜空，一团漆黑，如扣了的锅底。
山里的春夜异常寒冷，掖紧了被也依然。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县城不大，人少，落后，阴迷，寒冷。这我对隆德那夜的印象。
写到隆德，自然绕不开个人，后来的隆德县长。
照说，人家当县长，一百竿子也抡不到我？官与民，无姻无缘，视同陌路。
但说，1970年冬天，一个锅炉房烧锅炉，一个班组开学习会，一个食堂打饭。铲煤除渣，添水加压，仅这一点，就不一般的缘了。
不过，我不会找他。我俩相识，高空际遇的两股长风，须臾即散，无迹无踪。记住彼此的名字，就很不错了。
我们来动力烧锅炉，为了生存。他们到西轴烧锅炉，为了镀金，是日后腾挪的跳板。
记不得哪天上午？指导员领来二位英俊少年，一位白皋，一位杨小阳。
个高，白皙，风流倜傥，目光如炬，精力充沛。
黄棉军大衣，或许告知了部队子女的身份。
体魄健壮，说明营养良好。卑微谦恭，说明家庭教养。
果然，部队高干子女，要来最苦最累最脏的岗位百炼成金。
不讯世俗，也吃食堂，时有小罐头饼干之物补充，生活不算清苦。
俩人的表现，当然不可随波逐流。每天大部分时间，伏案刻写蜡版，油印传单。
版式大小，如红岩电影的“挺进报”。
内容紧跟形势：红旗飘飘，战鼓擂擂，美帝必败，越南必胜，全国山河一片红。
这样一来，影响工作实属必然。好在大家都不视为正编，该干嘛干嘛去。
看字迹一般，看内容，报纸扒下的，略调式样而已。那个年代，不容任何创意。
论学问，那时学张铁生，批孔老二，读书无用，谁都好不到哪？具备革命激情就中。
不过，本连通讯，也报导动力连抓革命，促生产。不免把指导员扯进来，不太过分地拍拍。
弄得指导员一脸高兴，常常抚他俩的脑瓜儿说：小家伙，有闯劲，好苗子。但要劳逸结合，不可太过劳累，有啥困难？说。
一回，看搁下的草稿，有个明显的失误。依我对汉语理解，本当指正。后来想想算了，在他们眼里，咱就工农兵大老粗的后代。劳力者受制于人。
他俩能面含微笑，投身社会，降尊纡贵，本就很难得了。
白皋的未婚妻金涛也在动力，大方机灵，会说话，和大家混得很熟。
与白皋确立关系，调厂办当了秘书。
转年他俩回银川，我也调电修当了电工。
现在回想：只要不是科考，不是竞聘，谁做什么都不确定？但有红色基因，可以确定。
我的老子若打江山的好汉，当隆德、西吉县长，13级干部，看来并非难事。没这层关系，当电工背工具袋，转悠维修，不说能力，命里注定。
杨晓阳的结局不明？无论如何？这俩位高干子女，有理想，追求，抱负，约束。与民众打成一片，已难能可贵了。
不逃避现实，不苛求别人？是高干后代的襟怀。
今天说的，与县长政绩无关。任职多年，白皋的口碑不错。我只想说入仕的规则和道理。与运气努力无关。
浑然不觉，头破血流，怨天尤人，自取其辱，大概还不知怎么回事？
车到隆德，已经过午。
隆德民俗文化村位县城关镇红崖村，内有一条200米的老巷子。占地1万平方米，现存10个农家院，老戏台、老磨坊、老水井等民清乡土古建，为游览中心。
此地还著名的古战场，成吉思汗拔德顺州、李自成攻占隆德城，都曾红崖村发生激战。
遥忆当年，万马厮杀，天昏地暗，白骨累累，血流成河。
游泾水源，取道隆德，我们为老巷子来。
老巷子有水有树，亭台楼阁，池榭花堂，石街曲巷，酒帜茶幌，画廊笙吹，落英飘花，香溢宅巷，眼花缭乱。
登中央叠楼，万景无少，街巷尽收，清风袭面，心旷神怡。
长街小巷，洒下我们的笑声。花前阶下，驻留狝猢团的倩影。
乘兴而来，尽兴而返。隆德老巷子，挥手作别，道声再见。
中考第二天，隆德饭店宾馆，四处爆满。
走几条街，最终隆德大饭店“六盘山宾馆”有铺。
狝猢团旅行定制：饭可屈就，店不凑合。
稍事修整，下楼吃饭。
走半条街，未见饭店。打听街前站店的一位老板，他说：去前边的火锅城吧，保你满意。
离去好远，又补充说：靠最里的那家什么楼的最好。
按图索骥，找了去。果未骗人，偌大的饭店，上下二层爆满。
刚一落座，茶水和小零食端上桌来。
服务员滿脸盈笑，热情指导选单。看来，隆德的饮食文化讲究。
隆德火锅银川吃过，福州街北头。
火锅不涮，香气薰腾。肉片、腐竹、蘑菇、菜花、豆皮……花色齐全，应有尽有。
最上一层，缀五花肉，厚薄匀称，红白鲜明，像落入花丛的蝴蝶翅膀。
吃了一层，调个口味，锅底告罄，人就饱了。
饭毕出门，这才见面前很大的广场，假山楼阁，喷池流泉，碧树花丛，映入眼睫。
东北角落，有个舞台，大概市民歌舞弹吹献艺的场所。
今天，广播传出模拟xx领导“七一”讲话，声震琼宇，激情悦耳。言毕，紧跟一片拍掌。
程式化了？领导演讲也要彩排？
次日一早乘梯餐厅，见位中考男生，低头搓指，拘谨胆怯，目光不与人对接。
山里孩子，苦读书卷，成败在此一举，我十分同情。
想了想，还是脱口而出：孩子，努力，拼搏，成功，不负父母学校期待！
他和母亲同时转过脸，感激地望了望我。
一句真诚地表达，可能影响孩子一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中考，孩子生命的第一道关隘，道路铲平，考大学大有希望。
改变命运，在此一举。尤其农村的孩子，只有通过狭长拥挤的独木桥，接下去才可能讲师、科学家、公务员，优秀的管理者或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情景让我想起古代的科举。
前景：十年寒窗，锐意苦读，悬梁刺股。
背景：封妻荫子，拜将入相，光宗耀祖。
那时的科举严格，考官舞弊泄题，枭首示众，以息众怒。
黄卷青灯，终不负苦心孤诣，独占鳌头，尽辉煌娱悦人生。
到了餐厅，更惊讶了，餐桌坐滿应考的孩子。
父亲带女儿，母亲携儿子，或女孩一桌，男孩一伙。
宾馆的标间，每晚200元，孩子家长，舍得掏本。
细想理应其中。
农村生活富裕，此举不应多忧。
给孩子一个激励：进一步，华堂豪馆，影院酒楼，荣华富贵，步步高升。
退一步，山田跋涉，风雨劳作，愁眉苦脸，温饱一生。
我没酒杯，不然即兴给孩子个祝酒词：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广厦千间，还须一砖一瓦堆砌，有的人虽基础好，但仍须努力，方成人上人。

2022.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