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中的四姑娘山（散文诗）

孟澄海

一滴泪中的四姑娘山（散文诗）

1

穿过大地、云朵和雪，穿过空旷的岁月与神鹰叫声中的苍茫，我来到了四姑娘山下。

一个人。一个人的黄昏背景，只有山水的孤独，只有冰川雪谷洁白的梦幻，只有思想的残片如雾岚般缠绕、飘曳或飞翔……

仰头，四姑娘山就俏立于星空之下。天很蓝。纯蓝。深蓝。冰蓝。墨蓝。是那种涵养和孕育精神信仰的宝石般的蓝。诗人说，只有在蓝色的夜空，四姑娘山才会高过神话与诗歌，无限接近天堂。

我站在黄昏的阴影里，看见一弯古铜般的月牙悬在山巅之上，如远古遗留的眼眸。突然有一种恍惚之感：这纯净的夜空，莫非就是神灵的泪滴，那巨大浩瀚的蓝，正将四姑娘山的内心轻轻蕴含。

2

四座山，四个姑娘的化身。无非是神话传说：四姐妹勇斗妖魔，最后正义战胜邪恶，生命陨落，肉体与骨骼幻化为上摩云天的皑皑雪峰。

时间浩大却没有意义。上古纪。中生纪。白垩纪。奥陶纪。所有的地质年轮中都贯穿着四姑娘隐忍、坚强的精神力量。神话历史消隐之后，人间变得越加轻薄，唯有女性的眼泪和灵魂，为天空大地增添着重量。

暮色里，我与几株独叶草默然相对。据说，独叶草已伴着四姑娘雪山生存了6700万年，它们度过了冰河期，与恐龙的死亡擦肩而过，一叶一花一根草，怀抱着旷世的绝决与孤独。

植物世界的孑遗，独叶草的样貌静滞在亿万年前，1岁和600万岁的基因表达无差别，不会因年龄增长就变老，科学家说是衰老机制缺失。它们默认的生活方式就是永生。

而深深打动我的，还是挂在独叶草上的那颗露珠，晶莹璀璨，如同泪滴，从中折射出四姑娘山亘古永恒的隐秘。

3

其实，海子沟的海子也是岁月的泪滴。依旧那么蓝。依旧那么洁净、深邃、澄澈，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童话。四姑娘山倒影在水中。还有雪线、云杉、草甸和岩石，还有星宿、月亮以及鹰的翅膀，所有的风景都沉浸于一片空灵的泪光蓝，涟漪微荡，波纹轻拂，成为心灵的憩息地。

也许，海子在四姑娘山下就是图腾，所有生灵，理解和不理解的，一生一世过来了，千秋万代顶礼膜拜。泪水里繁殖的梦想染上了美丽的忧伤，她们的随便一次凝视，都会让两岸的岩中花木成佛，开落随意，心事缤纷。

那时候，在我正经过四姑娘山的视野，世界已缩小成一片海子，那些逐渐明亮的瞳孔，仿佛正在洞穿凡夫俗子的灵魂。

4

转山的信陡在星光的指引下缓缓前进。朝着顺时针方向，匍匐或站立行走，磕长头的人每次抬起头，看着四姑娘山，眼睛里的泪滴就轻轻跌落。

一个老喇嘛经过我的身边。紫红袈裟。黧黑脸庞。白雪头颅。他像移动的岩石，或者说就是风里的一株青铜葵花，在四姑娘山幽蓝或莹白的光影里，踽踽独行。

时间之雪，覆盖了转山的路。喇嘛沉默而安静，语言陷落。一切苦痛和伤感，一切快乐与幸福，都在那一滴泪中结晶、凝固、轮回，生长出信仰的青枝绿叶。

黄昏里，喇嘛走过四姑娘山前的小溪，与我相遇时，绛红的袈裟如火，那一刻，所有前生纷至沓来，我看见他的泪滴里映射着众生的命运，灯盏花般忽明忽暗。

5

四姑娘山跌落进牦牛眼睛的时候，它会把苍茫的心事举过头顶。

依然是那一滴泪。牦牛的泪，浑浊、沉重、冰冷，如盐之晶体，投映着雪峰、云岫、悬崖，以及红豆杉的叶子和星斑蛱蝶的梦呓……

一头生活在嘉绒藏区的牦牛，内心深藏遐想，如果剥开一滴泪珠，就会发现其中的虔诚荧荧发亮，忧伤停留在扇形的睫毛之上，而一闪一闪的泪光倏然照亮了四姑娘山的前世今生。

我与牦牛相对。

牦牛与四姑娘山相对。

四姑娘山与天空、星座乃至宇宙相对。

泪珠闪烁的刹那，人世间的一切，都被高高在上的神，过滤成纯蓝或雪白的精神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