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馕

老茹

太阳馕

太阳是有味道的。多种味道，甜味当家。太阳施爱，草木怀孕，太阳就是甜的。也是苦的，也是酸的，也是辣的。还是鲜美的。鱼羊的鲜，大羊的肥美，说到底也还是太阳的味道。七色光七味，百道光则百味。

百味中能让人活命的就那么几种，其中一种养活了古老的西域，香了中原，甜了亚洲，美了半个地球。那是一种很像奶水的味。奶水里的宝物被太阳烤黄。奶水味轻，平和，那种很重很重的轻，很长很长的平，很深很深的和，温润地裹住全身，直入魂魄，美了魂，滋润了魄。生命的味道。大味，至味。牛饮无味，和凉水一样。其实，白水也是有味道的。正所谓大味无味。最香最甜的还是奶水。太阳上色，就有了太阳的金色，就有了金色的美味。这美味就是馕。维吾尔人发扬光大的馕。

新疆馕。

香馕。

来自奶水。麦子，其实也是奶，青时能掐出奶水，黄时为“奶干”，粉后为奶粉。一块麦地就是一尊乳房。

太阳染白源自哺乳动物身体和麦地里的奶粉，那种纯洁、高贵的白。古时，据说是诸葛亮把太阳火变成水汽，奶粉变白馍，白白的鲜鲜的嫩嫩的馍馍；西边的人直接用太阳火烤，太阳的香味，那种焦香和太阳的甜味就出来了，太阳一样黄黄的太阳一样圆圆的馕。

馍馍是月亮，馕是太阳。

月亮馍馍太阳馕。

如果说大海边的湿热像蒸笼，那么，大沙漠的干热就像火坑。一直活在传说里的放羊汉图尔洪创造了馕坑。那天，他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一次次插进火热的馕坑，又一次次弹射出来。坑里实在是太热了，往上奔腾的热烫把他往外推，他自己也使劲，一挺，就把自己发射出来了。一插一弹，须臾之间，馕坑里的烫就不那么烫了。就这样，世界上第一个馕出生了，第一批馕以太阳使者的身份宣告食物王国的新王降临世间。其实，世界上第一个馕不是馕坑里出来的，是在图尔洪的头顶上被太阳烤熟了的。用世界上第一个馕坑打馕的那天晚上，图尔洪躺在床上肯定是想起几天前或一天前在戈壁滩上被太阳烧烤的事，他闻到了羊毛烤焦了的味，天像超大的馕坑倒扣在地上，太阳就是坑里的火。那时候，馕坑还没有被创造出来。连羊都受不了了，地上挖坑，把头伸进去。图尔洪跑回家，一桶水从头浇下。心里挂着天地大馕坑里的羊，还得回去！不得不回去！接下来的事就有点意思了。图尔洪竟然抓起面盆里的面团扣在脑袋上。浇到身上的水很快就会干，面团可以半天湿凉吧！？他一定是这样想的。其他人想不到吧！？就是想到了也不会真那么做，其他民族的人或许更是这样。趁着图尔洪脑袋顶着面团、面团顶着烈日往羊群那边走去的时间，顺便说说：不管历史上有没有这么个人，传说传下来了，等同于真有这么个人，真有这么一群人，这对研究民族文化特别是一个民族的群体心理和性格应该是有用的吧！？也可说图尔洪被太阳烤晕了，又记挂着几十里外的羊群，又属血管里的血发烫、离太阳更近一些的民族，就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地上的图尔洪走着，天上的太阳烧着。他闻到了一股香味。被红柳根绊了一下，面团掉下。香味更浓了。忍不住送嘴里嚼了起来。真香呀！

世界上第一个馕是太阳烤出来的。

也许是虚构，但文学告诉我们，虚构比真实还真实。一座红楼，“照搬”生活，光焰万丈，成为一轮文明的太阳。

图尔洪的故事，讲的就是太阳才是真正的打馕的大师傅。

人用火做饭的历史曾历三个阶段：火烹，石烹，陶烹。

地老天荒。久远的那一天，森林着火了。我们的祖先奔逃。大火渐熄，香味飘来。一些没能逃生的兽类被烤熟。祖先中大胆的靠近那时候的烤肉，像图尔洪一样忍不住送嘴里嚼了起来。真香呀！

考古学家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一年哪一天祖先用火烤肉。直接用火烤，开启火烹史。

然后，在烧热的石头上烹。

陶器烹。

用“进步”观念看，石烹是一大步，陶烹更是。

可是，“得”以“失”为代价。火烹失去一统，人也就失去太阳的本味。于是，就有人群“顽固”地保留祖宗的祖宗之法。原始的是最圆实的，最本真的，也往往是好的。

大河十八弯。太阳火也拐了个大弯，先把锅烧热，锅传热给水，水让馍馍“桑拿”。太阳火和“月亮水”，火中馕和汽上馍，火味和汽味，正如前所谓月亮馍馍太阳馕。

古时，崇拜太阳者有之，崇拜火者有之。二者同源，源于太阳。今世信仰不一。信仰，信而仰视。

何谓信仰？究竟什么是信仰？

有维吾尔老话说得真而又真，直截了当，简单朴素，深明大义：

馕是信仰。

下句同样是真而又真，直截了当，简单朴素，大义凛然：

无馕遭殃。

馕能照亮我们的全身，温暖我们身体的里里外外。馕是地上的太阳。天上的太阳养育万物，地上的太阳养育万家。

馕是太阳。

太阳馕。

馕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