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随笔 九州记

志杰

摄影： 志杰

文字： 志杰

九州岛位于日本的西南，历史上曾分为筑前、筑后、肥前、肥后、丰前、丰后、日向、萨摩和大隅等九国，故有九州之称。如今九州地区分为福冈、佐贺、长崎、大分、熊本、宫崎、鹿儿岛和冲绳八县。历史上九州是西望亚洲大陆的一扇窗户，古时中国文明就是从这里传入日本的。近代日本接受西方文化也是经九州登陆的。在日本的神话里九州还是日本大和民族诞生的摇篮。我走近日本和实地了解是因结识了九州的朋友开始的。

五次访问日本的首站都是九州的重镇——福冈市，从上海乘飞机不到1个半小时即可抵达。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办理赴日签证很麻烦，需要提供许多材料，中村雅登先生给予了所有的帮助。之前我出境访问不多，香港回归之前去考察与交流也要办理复杂的出入境手续，访问过香港考试局、香港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访问过泰国教育部。1992年访问了美国的ETS（美国教育考试服务社）、马里兰大学和纽约州的奥尔巴尼大学等。初次到福冈以及之后的多次访问，我没有看太多的书面材料，都是在交流中积累起来的实感。

2007年3月摄于福冈。

我们计划樱花盛开时出访日本，没想到那年气候较往年偏冷，樱花推迟了花期，在福冈只见到含羞的姑娘花。

九州英数学馆是中村雅登理事长属下的一所学校，西新寮是该校提供给外国留学生居住的宿舍。上世纪九十年代至本世纪初主要是中国大陆的学生，之后逐渐增加了来自越南和尼泊尔等东南亚的学生。我儿子和亲友的子女们初来日本留学都在此楼住过。楼内有间贵宾房，我入住过四次，我夫人去福冈都住在此，算上2016年6月携孙子一起，已住过我家三代人。已经很熟悉了包括周边的环境，离海滩不远。所以说对西新寮有一种亲切感，似乎成了我们在福冈的家。

在西新寮门口拍张照，被要求眼睛睁大点，感觉太夸张了，也没有可替换的照片。摄于2010年3月。

在西新寮周边散步，街头随拍的。

1993年1月我初次访问福冈即前去拜会日本比较教育学会的会长權藤與志夫教授。之前从我校钟启泉老师处了解權藤教授在推动九州大学教育学部与我校教育科学学院进行交流合作中做了许多工作，并于1988年双方签订了合作协议。当时我担任教科院的院长助理，代表金一鸣院长向權藤教授表示感谢。那天由陶俊葆老师帮助联系并陪同，九州英数学馆的主事高木壮之先生一同前往。權藤教授从九州大学教育学部退休后受聘于中村学園大学。我记得那天正好是我国的农历大年三十。

站在我右边的是權藤與志夫教授，顺序是陶俊葆老师、高木壮之先生。

初访福冈，陶老师就陪我去参观博物馆和美术馆。心想，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兴趣爱好？或许是巧合。福冈博物馆藏有一枚国宝级的“金印”。据介绍，1784年福冈藩那珂郡两位农民秀治和喜平在田间耕作挖沟时意外发现一块金属块，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藩主耳里，于是不得已献给了藩主。金印出土后辗转逾百年，直至1979年黑田氏的后人把它捐献给了福冈市博物馆。可是当时我参观博物馆时没有见到这枚“金印”国宝的展出。据说，发现这枚刻有“汉倭奴国王”五个汉字的金印之初，日本的专家不认可或者不愿认可是真的。但是经中日双方专家进一步缜密地考证，确认是汉光武帝所赐藩属国的国王。

国宝金印。

九州民俗模型。

其实我是很想看看日本浮世绘的原作，可能都收藏于国家的博物馆内或者那些古建筑中。当时在福冈的美术馆内并未见着。之前，我接待过一位佐贺大学的教授，他告诉我，日语中“浮世”一词与“忧世”同音，“忧世”来自佛教用语，含有人世的虚无缥缈，人生皆苦。江户时期浮世绘所描绘的图正是当时日本社会的人情世态和习俗场景，处处流露出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的思想，所以被称之为浮世绘。我1993年所摄的福冈美术馆的照片，于今而言已是旧貌，近30年了，现在一定有很大的变化。

当年陈列的这类雕塑，“母与子”、“美女与野兽”等均含有传统的美学元素。

这些夸张的美学表现作品当时可以理解为前卫之作。

1993年1月访问九州大学是由教育学部的白土悟教授接待的。因两校已有合作，我知道该校在九州地区是最高学府，一所顶尖的研究型综合性国立大学。在白土教授的陪同下还参观了该校的国际留学生会馆，并看望了正在留学的曾经是我的学生。我国的大文豪郭沫若早年在此留学过，但是读得是医学。在地方政府的扶持下九州大学不仅汇聚了各方一流人才，而且实行了超级的国际化计划，使得不少学科研究的水平能与世界同类学科的前沿并肩而行。所以九州大学是当地优秀青年学子向往的地方。

数年后，白土教授带着他的学生来上海调研，联系我希望给他的学生讲点中国文化。我把他们请到家里，讲生活中的中国文化更有实感。给他们介绍了平时饮茶的茶文化，使用食器的瓷器文化，以及传统的节日文化等。2007年3月白土教授邀请我们回访了他的家，在书房、客厅和餐厅都体验了，还鉴赏了他家的藏宝，竟然是我国辛亥革命时期孙中山密友的墨宝真迹。相互家访增进了解双方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加强了进一步的沟通。

摄于鉴赏白土教授的家宝。

2010年3月拜会了于校长，在他的办公室老生常谈的话题，我国学生留学日本的现状与评估。回顾近代以来我国曾经出现的几波出国留学潮，日本是主要的留学目的地之一。清末甲午战争对交战双方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之后，我国的部分志士仁人忍辱负重、图强思变，主张青年学生东渡学习。在多种因素的推动下，一度出现了往日本的海轮爆满舱底。留日学生从1896年首批13人，1903年1300人，1906年猛增至12000人。清末出现的维新变法和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参与的主要成员都与当时的留学潮有关。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发起并组织的同盟会1905年成立于东京。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创建人之一李大钊是在东京读到由日本学者辛德秋水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并在那里由章士钊介绍初次与陈独秀见面。实行留学生的开放政策是我国改革开放基本国策的一项重要内容，影响到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

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20世纪初的那波留学潮，前往日本主要学习的是政法科和师范科；军事科的留学是受限制的；科技类涉及的学科泛围很广，学有成就的人才寥寥无几。那时回国的留学生中涌现出的政治家、教育家和军事将领不少，就是找不出有名的科学家，原因是比较多的。近几十年赴日留学的中国学生，在我的印象里选择国际贸易、金融、企业管理等经济类学科占有很大的比例，选择国际文化比较的也不少，理工类学而有成的仍然是个别。对留学现象的观察及追踪研究是件有价值的事，事关人才培养、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

2010年3月摄于福冈，交谈中的于校长和陶老师。

谈起在日留学生的事，我总会想起自己曾经的一个学生，1993年赴日留学，先在中村雅登理事长的学校学习日语，然后报考长崎大学经济学部的研究生，面试那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应试的学生都以为面试肯定会延时或者改期。但是，我的那位学生仍然冒着如注的大雨按时前往，赶到面试场浑身上下都是泥水，浸透了。面对这样唯一前来的学生，几个面试官交谈了几句，一个问题都没有提问即通知他，你被录取了。后来他在日本一直读到博士，而且历年获得文部省的奖学金。回国后先在上海的财经大学任教，现在回母校出任管理学院的院长，在社会保障学领域多有建树成了著名的专家。

摄于1993年的福冈，我的那位学生于我的右边。左边的杨晓青也是优秀的学生现在是吴淞中学的骨干数学老师。

展开一幅较为详细的九州地图，即使是一个外行也能看懂濒临博多湾的福冈市是一个天然的良港。也许正因为是个良港才成就了福冈市的繁荣。直面朝鲜半岛原本不宽的海峡有壹岐、对马两座海岛可作跳板连接两岸。在海上舟楫落后的古代，自然成了日本通往大陆最便捷的航道。福冈现存的古代遗迹都是与两边的往来有关。日本的发展从来离不开与岛外的交往和学习。依我个人非专业的想象，一个岛国的港口比一个大陆国港口的作用更重要。岛国社会的外循环相比内循环的作用是压倒性的。1993年1月我首次访问福冈，中村雅登先生就亲自陪我去参访了几处历史遗迹。

我和中村雅登先生合影于2004年5月。

中国和日本的文化交往渊源流长，一千多年前的遣唐使是在福冈乘船前往大陆的。如今立石刻纪念的地方是遣唐使与亲人挥泪道别处。千年前乘船渡海是要冒风险的，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可见遣唐使的担当、决心和毅力。日本以中国为师学习了千年，如今日本社会的建筑、文字、服饰、茶道等方面仍有中国文化的影子，当年学中国是全方面的。有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者说，只有女人裹小脚和科举考试这两样没有学过去。

2004年5月我们来此参访并留影。

历史上的福冈在与大陆交往时处于有利的地理位置，同理也有过被入侵的威胁。1274年约3万蒙古军在占领了对马岛和壹岐岛后，开始在福冈沿海登陆，经过一番争夺蒙古军接近于成功，但是一阵风暴袭来击沉了蒙古军的舰船迫使撤退。7年后，蒙古军统帅忽必烈增派了一支1万5千人的军队组织起第二次登陆，经过53天的激战成功在望，关键时刻风暴再次袭来，把蒙古军大部分的舰船又掀翻沉入海底。当地民众把两次挽回命运的风暴称为神风。600多年过去了，我所接触的福冈当地的熟人谈起历史上的两次神风仍然是津津乐道。

保存至今的抵御蒙军的防御墙。

我第一次访问福冈市就去游览了大壕公园，当然是在朋友的带领下。说是仿造中国杭州的西湖而建的，感觉就是湖中筑了一条长堤，堤中间有座石桥，站在桥上环顾有那么一点意思。这里是现代福冈市的发祥地，公园里保存着古城遗址，是最初建的一座城堡残垣。2007年3月与夫人一起再次进入园内游览，湖岸边没见着桃红柳绿，湖中的红鲤鱼养了不少，平日里园内游人不多，保持着都市生活难得的安静。问过十几位认识的中国留学生，大壕公园都去光顾过，可见名气与吸引力不小。西湖的美和灵气是有文化充盈的，美是有形的，味是文化的积淀，对特定的形所蕴涵的文化缺乏了解，味是品不出来的。

与朋友交往家访是彼此走近的捷径。雅登先生的家就在大壕公园的附近。我到福冈数次受邀去过几回，宅第有个院子，按日本的范式建了一个茶室，体验过由雅登的夫人主持的茶道。我的老同事钟启泉老师告诉我，他也去过雅登先生家的茶室当了一回茶客。入坐雅登先生家的客厅一起聊家常可以直接沟通。雅登先生的夫人平生只来过一次上海，我们在家里设宴招待，每一道菜都是我夫人亲自制作，每一道菜都有说法，是从长辈手里学会，做出来的，也是文化的传承。走进一个异国他乡朋友的家里是会开眼界长见识的。

1993年1月摄于中村雅登先生家的门口。站在我的右边是雅登先生大儿子与大媳妇，左边是雅登的夫人与陶老师。

1993年1月与中村雅登先生合影于他家的茶屋前。

日本式的茶屋。

雅登先生知道我平时喜欢喝茶和品鉴茶具，邀请我去他家的茶室体验一下日本的茶道。在进入茶室前先在草棚等待是日本茶道的必经程序。摄于2004年5月。

主持茶道的雅登夫人着和服端庄地迎客。正式的茶会我们要躬身从茶屋的门洞爬进去（老夫人左边就是入茶屋的门洞口），在日本的茶道里意为着，无论茶客身份高低，从门洞爬进茶室就不分贵贱一律平等，是将军要把佩刀取下置于室外。茶室是简单的，布置是朴实无华，仅在壁室挂一幅与禅宗精神相匹配的画，画下方置一株简单而有意境的插花。

雅登的夫人学过茶艺，在日本有身份的家庭主妇都会去学点茶艺和插花。那天让我们品尝的是日式抹茶。之前已经用滤网将粉状抹茶滤过，先将热水倒入茶碗中温热，然后倒掉热水，放入约2克左右的抹茶粉（一般茶客饮薄茶），注入80℃左右的热水，再用茶刷搅拌后推送至我们的面前。我们跪坐在榻榻米上，他们知道我们不习惯，劝说可以自由点。我将茶碗端在左手的手掌，以右手扶住茶碗分三口半饮毕。中间还省略了一些细节。我们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2007年3月我们一行（携同我夫人妹妹一家）在福冈正遇上日本的女儿节，被邀请到雅登先生家感受过节的礼仪。日本的女儿节又称人偶节。本来是在农历的三月初三，明治维新后改为西历的3月3日。父母亲会为女儿设置阶梯状陈列台，由上而下摆放穿着日式和服的人偶，这种人偶也称作人形。男孩节也有，则定于端午节。有的日本人将女儿节称为“桃日”，据说是源于中国自古视桃花为幸福吉祥的象征。

“桃日”里，我们去福冈市最繁华的天神商业街，感受到了喜庆的氛围。粉色为主色调象征着桃花季的人们吉祥如意。

每次去天神都会进入岩田屋百货大楼。我最喜欢楼上占有很大面积铺面的瓷器专柜，日本有名的“有田烧”“伊万里烧”都在附近的佐贺县，总有新款艺术瓷在那里展示。因为价格不菲，留作纪念总会选一到两件带回。

權藤與志夫教授告诉我，今晚中村雅登理事长的宴请是福冈最高级的酒店。

陶老师说，这家小餐馆的寿司是福冈最好吃的，海鲜直接来自渔船。

稚加榮是一家有名的老餐馆，生意兴隆。每次用餐都要排队，老板不去扩张，每天的定额卖完就结束。不具备条件不扩大生意。餐馆经营者秉持保持品质就是保持信誉的经营理念。

我与高木壮之先生交往也有20多年了。他在九州英数学馆担任主事，许多在该校的中国留学生说，高木老师是劳动模范，每天一早到校，很晚才离校，整天忙忙碌碌。他的处世态度有时让人刮目相看。他曾患有肠癌，手术后仅一周竟然出国公差，病倒上海，我把他送去华东医院，挂了几瓶水就飞洛阳。退休后近七十岁了来上海报名我校的汉语学习，开始住在上海体育馆那里，每天早起步行一个多小时上学，下课又步行回去。他说，不乘车是为了锻炼身体。我建议他，同样租房子，何必租那么远，锻炼身体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后来他采纳了我的建议。

儿行千里母担忧，姐妹俩的儿子先后留学日本都来过这里的海滩。陶老师说，他们想家了就在这里望着大海的对面呼唤。

2016年6月我们带着两岁孙子来到福冈的海边告诉他，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来日本留学常到这里看海。

我的在日朋友说，九州地区福冈是最适宜居住的城市。气候与上海差不多，夏天没有上海那么热。中国在福冈设有领事馆。他们还说，福冈好玩，各种美食汇聚可大饱口福，交通发达便捷，新干线西端起自博多站，往日本各地方便。雅登先生说，他在九州生活了一辈子，主要待在福冈，很少有地震，前些年有过，摇几下架子上摔下来几个盘，没有大的灾害。于老师说是日本难得的好地方。

写于2022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