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条不长的人工河，东面直通浦阳江，西首是一石砌的隧洞。洞口有结锈的铁丝网围护，顶部呈圆拱型，可容二三人并排通行。青石与青石垒砌的严丝合缝，墨绿色的苔藓沿缝隙顽强生长，线条勾勒得清晰规整，让我联想起黄叔叔总是修得很精致的胡须。</p><p class="ql-block"> 听大人们讲，隧孔跟县龙山纵横交织的防空洞相连，若不小心迷失在里边，三天三夜都走不出来，更有好事者吹嘘其内机关密布，一旦触发几无生还可能。</p><p class="ql-block"> 他们说得越是神乎其神，小家伙们愈发动了好奇心，凑拢到洞口攀着铁丝网，瞪大眼往里瞅去，但见洞内墨乌鸦溜的不透一丝光，更有阴森森的寒气袭来，大热天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p> <p class="ql-block"> 山水潺潺地冲刷下来，水流量不大，平日里清澈无比，雨后则混浊湍急。夏天穿着塑料拖鞋，伸脚试了下水温，顿觉凉飕飕的，明显要低于常温，如用木桶接了，冰镇西瓜尤佳。</p><p class="ql-block"> 临近洞口的低洼处，常能抓到些小鱼虾，拿家里大人们舍不得扔的糖水罐头瓶盛了带回家养起来，再挑捡几根绿油油的水草放入，就做成了一只简易的鱼缸。那些并不漂亮的小鱼儿小蝌蚪，无忧无虑地在玻璃瓶里游来游去，像极了当年的我们。</p><p class="ql-block"> “黑洞”散发着超强的吸引力，小伙伴们密谋了阵子，决定招兵买马先壮大队伍，没想到响应者众。等到集结行动那天，顽童们个个兴高采烈跃跃欲试，眼里闪着炽热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开拔，目标直指神秘莫测的孔洞，欲演一出洞穴探险记！不料刚粉墨登场，就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洞口处令人讨厌的铁丝网，上边还密匝安装了倒刺，几个大点的孩子用木棍砸石块扔，好阵子依然纹丝不动。</p><p class="ql-block"> 眼见出师不利，小鬼头们颇有些懊怅，幸好长几岁的文君哥自告奋勇从家里偷来把老虎钳，小伙伴们轮番接力下，没多久就硬生生扯开个口子！一片嘈杂的欢呼声中，铁丝网摧枯拉朽般倒下，那感觉恍如敌后武工队剪开铁藜棘的封锁，成功偷袭日寇的碉堡！</p> <p class="ql-block"> 几个平素胆大的在前，胆小的断后，卷高裤脚就往里寻宝。手电光打在洞壁上，怎么都照不亮，地上积了厚厚的多年生苔藓，且有平缓的坡度向上，脚滑得实在站不住。小伙伴们拉着手，前脚后头打着气，可越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里，越是恐惧感加深，攥紧的小拳头里冒出黏糊糊的冷汗。</p><p class="ql-block"> 洞内阴风阵阵，无尽的黑幕侵袭过来，像一张巨大的妖兽嘴似要将队伍吞没。穹顶有冰凉的水滴落，毛骨悚然之际，有人自作聪明的想借说话壮壮胆，可话音刚落，洞窟里传来轰隆隆的回响，这下小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p><p class="ql-block"> 都没坚持到岔道口，黑暗中不知晓谁喊了声“快逃”，顿时兵败如山倒，一个个汗毛倒竖鬼哭狼嚎地逃将出来！</p><p class="ql-block"> 连滚带爬的逃脱魔境后，瘫倒在河堤旁的大太阳下，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夺路逃窜时衣裳裤脚从洞壁擦来了什么怪东西，脸上也像特种兵抹了脏油彩，一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从隧洞口的石斜坡往东，向前延展个十数米，运河豁然开朗，那是一片长满了藤葫杂草的沼泽地，天热的时候水面噗噗的冒着气泡。脱掉鞋子试探着走个几步，黑淤泥从趾缝间滋滋的钻上来，很快就没过了小腿肚。大人们吓唬说，千万别再往里过去，前边的泥沼深不见底，瞬间会将小孩整个吞没！真碰上性命交关的事，连几个胆大包天的吵包也裹足不前。</p><p class="ql-block"> 台风季气象预报老不准，总被大人们茶余饭后当笑话讲。可“狼来了”喊多了，哪天狼真的会来。肆虐的狂风暴雨面前，天空仿佛失去了色彩，无数稀奇古怪的物件在乱空中急旋飞舞，老老小小早如鸟儿归巢躲进了老四楼。</p><p class="ql-block"> 风呼号着从木门窗的缝隙灌入，尖厉的哨声撕扯着孩子们的神经，偶有两三扇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窗，被大风敲打得砰砰巨响。</p><p class="ql-block"> 风雨忽地停歇，天依然阴沉得可怕，小毛孩们纷纷跑去楼下看“闹热”，院子里瓦砾花盆碎片跟树草杂物散乱了一地。</p> <p class="ql-block"> 浦阳江上游的洪峰奔涌而来，县城老太平桥的水位猛涨，江面似乎一夜间宽阔了许多。滔滔的洪水从运河口倒灌进来，迎头撞上隧洞狂泄的激流，黄浊的泥汤水翻滚卷涌，很快将整个堆木场浸泡在了大水里。</p><p class="ql-block"> 木垛子大多巍然不动，而那些散堆的木材，连同平放着的巨型圆木，全都漂浮了起来，犹如夏日天雷大雨来临前池塘里浮游的鱼群，一条条露出脊背，摇摇摆摆的横亘在水面上。</p><p class="ql-block"> 超高水位维持了好几天，直到浦阳江干堤多处溃决，洪水终于缓缓退却。</p><p class="ql-block"> 运河口封着的铁栅，早不知冲去了哪里。站场的头头担心木材从河道淌走，组织了一帮小年轻，穿上打渔那种连体的皮衣裤，用粗铅丝将散乱的木头三三两两地捆扎在一起。人站圆木上不好把握平衡，小屁孩们趴在自家的阳台上，瞅见那些装束古怪的皮衣人，以花样百出的滑稽姿势，扑通扑通地掉下水，就拍着手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p> <p class="ql-block"> 夏季运河的西段臭气熏天，污染源自对岸的国营屠宰场。每到傍晚宰杀完当天的生猪，屠宰场迎来短暂的平静，总会有几个系着肮脏皮革围裙的工人，拖出粗水管拿着长柄刷反复冲洗地面，将猪毛、血水、粪尿等混杂物通通直排入河，白花花的猪下水时而漂浮在河面上。</p><p class="ql-block"> 秋冬季晨起刷牙，从老四楼的阳台上，常能看到成群结队叫不出名的大黑鸟，密密麻麻地停伫在原木堆的梢头上，不时呱呱叫着飞起飞落，争相啄食屠宰场丢弃的脏物…</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后，那些黑鸟会不时突兀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它们或低飞盘旋，或黑压压地俯冲过来，像一根根利箭刺破苍穹。领头那只大鸟墨乌锃亮的瞳孔里，映射出飞速接近中远处阳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端着印有红语录的大号搪瓷杯，嘴角残留着剃须泡似的白沫，仰着头漱口时，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p> <p class="ql-block"> （图片剪辑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