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坑

零度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事实是，很多梦里的事在白天根本想不到，这是否印证了弗洛伊德变形后的潜意识？自从读了《梦的解析》就留下这么个强迫症，每次做了奇怪的梦都要追究一下根源，仿佛每个梦都是一棵萝卜，它被拔出来了，坑在哪里？再扪心自问为何会留下一个坑让梦坐进去。最初觉得自己迷信得可笑，后来发现这样做也并非没有意义，如果是恶梦，可以消除恐惧，获得自我安慰，原谅那个引发恶梦的元凶；如果是美梦，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赶快回到现实该干嘛干嘛。

继而想——我脑子里是否布满了坑？这半辈子密密麻麻做那么多无厘头的梦，这脑袋该不会成蜂窝煤球了吧。想到如果一个人的语言或行为让别人不解，常常会遭嗤笑“你脑子有坑吧”——我倒吸一口冷气！转念一想，从解剖图看，脑子当然有坑，坑坑洼洼沟壑纵横，随即释然。然而不对，如果指人人皆有的生理脑坑，何须专用来揶揄别人？

显然此坑非彼坑，此坑乃自挖的，并非人人都有的，是外加的，多余的，非正常的，做病理图片查不到的坑。

物可类，人可群，想必这脑洞的大小多少也是各不相同的吧。特羡慕那些没心没肺倒头就睡连梦都不做的人，这样甜酣的睡眠好像只在小时候拥有过。常有“豆腐心”之说，私以为这“豆腐”比拟大脑更合适。豆腐质地松软，喜怒哀乐悲痛烦伤一摁一个坑，那些脑子有坑的，坑多的，必是心理（大脑质地）脆弱的，敏感的，容易受心理刺激的“豆腐脑”。更有甚者，他不但因自己的心理缺陷容易受外界伤害，还会因别人承受的痛苦而自己间接深受其伤，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华裔女作家张纯如，搜集侵华日军暴行资料过程中极度愤怒痛苦导致罹患抑郁症最终自杀，这是给自己大脑挖了何等大的坑洞，那坑洞里装了多少痛苦啊！还有自古无数为正义真理发声奔走，为人类思想大厦增砖添瓦，不断反思世界“自寻烦恼”的哲人们，历尽人间冷暖，体察世间悲苦的艺术家们，他们的“豆腐脑”——哦，不不，这个词还是给我等普罗大众用吧——不同凡响的脑袋，是不是洞若马蜂窝，里面全是智慧和奇思妙想、痛苦、悲悯酿的蜜吧。如果他们不在自己大脑上钻洞勘探挖宝奉献，后人如何能享受丰盛的精神产品获得精神滋养，人类意识形态如何搭乘航船如何获得航向。看来“脑子有坑”是赞誉之词哈！

话说回来，毕竟我们不是天才之脑，我等凡夫俗子何需这样的“豆腐脑”，这么敏感柔软、不堪一击，这么容易受刺激，小心翼翼顶着它不是沉重负担吗。可不可以换个脑袋，比如吃嘛嘛香啥事不想刀枪不入的钢筋脑。好像有点难度，因为它的特质是天赋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叶子，像手心的掌纹，大脑里被先天植入了密码，它神秘地与外界发生着关系，而后天的社会性植入也让它的潜意识与身处的时代被动地发生连锁反应，所以世上才有形形色色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处世态度思考方式可以通过努力改善，但秉性是难以挪移的。细腻丰富的不可能变成粗枝大叶的，慢性子也难以变成急性子，反之亦然。

不知何时网络出现一个新词“精神内耗”，说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激烈的心理斗争，而这种纠结又毫无意义，徒增疲惫的心理消耗，即是“精神内耗”，纯属自寻烦恼的负能量，所以衍生了那么多心灵鸡汤，专治“精神内耗”。我最初也把它当成纯粹贬义词看待，只要遇事多想就赶快打住，竖个路牌“心理内耗，禁止通行”。

但稍微深入追究一下，精神内耗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它的反面又是什么呢？如果不是对某种现象有疑惑，有不解，有想不通，或者愤懑，何苦去思想，去耗神。一天到晚傻乐呵？没有思想没有主见人云亦云随波逐流麻木不仁？自问，你做得了这样的人吗：废弃泪腺、杜绝同情、不感动、不感恩、不思考、不质疑、不追问、没有立场、浑浑噩噩、回避真实感受、融入集体无意识。。。总之事不关己高枕无忧。批判和反对精神内耗的本质是什么——嗯，又开始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了，打住吧。

可是，既然上天给了一个“豆腐脑”，我的脚踏在坚硬的地面，头暴露在烈日下，怎么可能阻挡和防备这个世界这么多看不见摸不着无形的冲撞？怕是谁也躲不过，各自感受不同而已。最不可救药的，是自己给自己挖坑，遇到问题，有人很快过去了，而有的人为了寻找答案，挖呀挖，非要沿着草蛇灰线找到它的老巢，无论是心满意足，恍然大悟，或是无果而终，悲观失望，心如死灰，这脑坑必是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随着时间流逝你以为它被遗忘了，消失了，其实它们都变成了潜意识，像一个个暗坑，在某个深夜，“扑通”一声，梦掉进去了。你挣扎着从梦里出来，低头看路，这泥土，或许没过了脚面，没过了膝盖，然后，腰、肩。。。最后，梦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再不回来，再也回不来，你坑自己，坑来坑去，最终坑不过时间。

作为草芥苟活于世，除了根本的良知和清醒，规避没有意义的思维神游倒是有必要，偷偷告诉跟我一样有豆腐脑倾向的人，有个方法对付外来干扰克服胡思乱想很奏效：用音乐塞住耳朵，闭上眼睛，躺平，假装来到了世外桃源，清新的风吹着，默念“生活多美好”，早中晚各十遍，一百天一疗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