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舞

笃仁

　　今年的气候很反常，整个北半球高温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一个字“热”。

　　我们大都经历过，在烈日下劳动时，有头痛、头晕、口渴、多汗的症状，体温极不正常，面色潮红、大量出汗、皮肤灼热、四肢湿冷，心跳加快等感受，这是烈日下将要中暑的症状。

　　我感受过，经历过。那是1974年的第一茬双季稻栽秧结束后，还没有喘过气，就跟着公社修建站的建筑工程队到了南京燕子矶，第一次到南京，有点兴奋，听说，长江流域的重庆、武汉、南京夏季气候炎热，被称为“三大火炉”，这次要到南京的火炉里品味烤的滋味，能挺得过吗？

　　南京化工厂坐落在长江燕子矶街旁，厂里要建造的一个大型车间兼办公大楼。我去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有了两层，开始建造第二层了。

　　一个月后，队里提出了“战高温，斗酷暑！”的口号，夏日来临，浇制的水泥楼板上热得发烫，一层楼面上堆满了各种木料，木工组紧张地做着再上一层的楼板支撑，做着预制大梁的模板，年轻人都是干最苦的活，把四米长，十几公分见方的支撑木顶部敲上一米长的横木，横木两头钉上三角形的支木，竖起来，调高低，拉水平，还要安一米长度抛高近一公分的原理在弧度抬高，用事先制作的模板架在支撑木上，这是浇制大梁的前期工程，大梁框架结构完成后，要在大梁平面再用支撑木搭建平台，用作楼板浇制，钢筋工忙着在大梁，平台上轧钢筋……

　　入伏后，气温不断攀升，滚滚热浪炙烤着每一寸土地。为了赶进度，有时必须顶着烈日干，施工现场热火朝天，接受着残酷的高温“烤”验。

　　有时在骄阳似火的中午，需要混凝土浇筑，运送混凝土的翻斗车接连不断地从卷扬机上下，施工师傅们穿着橡胶鞋，弯着腰，用钢锤（钎）将混凝土上下振捣，不能留下一丝空隙，一个气泡，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这是所有建筑人必须投入的战斗。

　　真实的体感温度，说热到窒息真不是开玩笑的。

　　有一天中午，万里无云，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我穿着小妹送给我的一件劳动布工作服，在安装支撑木，感觉不舒服，衣服湿了又干了，被太阳一晒，难受，脱下一抖，水泥地上就是一层亮晶晶的盐霜，已经不是热了，是焖蒸，心跳加快了，皮肤发烫了，头晕了，赶忙和旁边人打了招呼，跑到一楼有自来水的地方用水冲，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小事故还是常常发生，楼层上到处是拆下来的木料，满处都是铁钉，那些小东西张牙舞爪伺机咬肉，一不小心，脚踩上了，好多人都为此受伤，我的右脚也踩了，是从大脚趾旁穿过，钉子露出了鞋面，吓死宝宝了，不痛？万幸的是刚好从缺一个脚趾的缝隙里穿过，没有受一点伤害。

　　又一次，我们几个人在楼层上安装模板，东面的瓦工高叫，东面有氯气泄漏了，快捂好嘴，楼面的所有人都用衣服按住鼻嘴，看见那边氯气车间耸立的钢管口冒出黄黄的烟雾，一会儿，救护车尖叫声响起，一下子乱了套，有几个人被带着面罩的抬进了120……

一天中午，我凌空在墙身最高的五楼上方安装窗台的过墙板，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一轮烈日，没有一丝风，看着远处的长江水滚滚向东，心情大好，可低头看车间四周的树木，望着它们无精打采、晃晃悠悠地立在那里，感觉墙身也在自然地摇晃，外墙上毛竹搭建的墙架还在下面近四米的平台上，有点眩晕，恐高症？怕了，只能胆战心惊地走到有丁字型的墙角呆一会，抹了一把汗，咬牙再过去，待过墙板加固完成，浑身上下全湿透了。

　　在施工现场我们这群建设者，在常人难以忍受的烈日之下辛勤工作，环境之恶劣，工具之陈旧，耗费的是大量的劳动力，施工完全缺乏现代建筑的科技含量，仅仅靠砖头堆砌，依木头支撑，与水泥作伴，把毛竹搭架，和钢筋为伍，用如火一般的热情，咬牙拼搏在建筑岗位上，凭借落后的施工方法建造现代化厂房。

　　我们居住的工棚搭建在厂区东面的荒地上，全是油毛毡盖的，四周是竹篱笆编织，一米宽的竹床连成排，挂个蚊帐就是自己的生活小区，地上角落里撒满了六六六药粉，好在化工厂的味比它还要难闻，也就无所谓了。收工回来用自来水擦擦就算洗了澡，疲劳让大家倒下就迷糊过去了，醒来，蓆条上一个人影子，全是汗水，半夜热得睡不着，起来到水龙头上冲一下，喝口凉水再回来睡。

　　伏天的夜里满满的皓月，地上被月光朗照着，暑气蒸腾着热量，难以挥发，谁也不曾想，乌云会在午夜悄悄溜上天空，雨水在我们熟睡时啜泣不止。竹篱笆缝隙中吹入母狮狂叫般的风，把顶棚上的油毛毡掀起，想要挣脱钢丝的束缚，夹杂着雨水抖落下来，一阵雷暴，大家都坐了起来，没有埋怨，只有叹气，看着眼前到处的水，没有几张床上是干的，雨过天晴，凉快极了，躺在水淋淋的竹蓆上一会儿，工棚里已经鼾声如雷。

　　偶尔乘浇制的楼面保养，提前放假两个小时，我们这些劳工也会去燕子矶玩一玩，路过化工厂平房小区，见工人和家属在消夏，入夜黄昏了，男人们摇着蒲扇，在家门口乘凉，厂区的人们纷纷把凉床、门板、凉席搬出来，直接放在路边。男男女女，男人裸着上身，女人也穿得不多，躺椅竹床一字排开，很壮观，上面“玉体横陈”，看着这里人们的生活，令人羡慕，自感低人一等。会搭讪的人介绍，这里的工人长期受化工污染，患肝癌的，肺癌的多，小区路旁近两米深的沟渠里流着黄黄的水，一股味道，渠边上爬着小龙虾，那里人说，这东西有毒，不好吃哦！受其影响，至今为止，我品尝过的小龙虾不会超过五只。

　　只记得，那时都是交钱记工，队里有会计负责统计结账，每个人一天留下三角五分钱，给食堂两角，自己可以有一角五分，食堂供应中午一次菜，一蔬一汤，隔两三天供应一个荤菜，早晚小菜自己处理，大部分人都是家里带来的咸菜，我出汗多，隔三差五就去燕子矶街上买什锦菜，一斤只能吃三餐，好吃，解饥渴，靠它度过了漫长的酷暑。

　　在国庆前几天，我累到了，发热，难受，又听几个年长的讲中央邓小平复出促生产有成效，还传说，知青可能要回城了，我借生病为由离开了，做了工地上的逃兵。后来几十年里，才知道有几个同龄伴，熬过了艰难困苦，迎来自己的春天，成了改革开放的排头兵。

　　现在想来，人生就像一杯茶，似一杯苦涩的茶，品尝苦涩的味道，在努力中默默所承受的煎熬，历经磨难之后的回感却是甘甜的微笑，无比灿烂的微笑。生活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生存，只要不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用最纯的笑意去面对现实，明天将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