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43)

彬宇如丹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55, 138, 0);">克莱丝夫人与另外一个女人</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每天早晨出门去散步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和克莱丝夫人打个照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是个刻板的人。每天起大早循复着同一路线,先去取报纸,然后再去喝杯咖啡方才回来。这个时侯天还有些暗,不过你放心,她不会独来独往,身边准会带着她心爱的小宠物考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考比是只马尔济斯犬,一身雪白的绒毛,光滑的如冰川流水。或许它自己也认为高贵,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的先生是拉筹伯大学的教授,是研究边缘科学领域的学者。已经去世多年了,现在边缘到另一个世界继续做着学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悲哀中摆脱出来,重新振作起来以后回到现实生活中。如今和考比日夜相依为伴,过着安逸和宁静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时光也有打不起精神的时候,有时让人百无聊赖。克莱丝夫人可从来没有焦躁不安的感觉。她只关注头上的天色,无暇去关注别人的脸色。只想把自己的生活过的精致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住在一栋独宅里,家里有四个居室,她年龄已经不算小了,体力也大不如从前,实在打理不过来,就从中分隔出来两个房间出租给了别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为了体现公平,她在前面院子的中间又增加了一道栅栏,一分为二,划出各自活动的空间。但并不封闭,中间有道便门是可以互相走通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把房子租给了另一个女人。她不了解这个女人的身世,也不好打探她有什么习俗。租房的告示刚刚挂到网上,这个女人就表达了租房意愿,而且没有计较租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多少还留有一些贵妇人的遗风。譬如在衣食住行方面,一直都有自己明确的标准。她习惯生活在自己制订的严谨计划之中,就像一只蚕用茧将自己紧紧裹住,顾自而安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十分注重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从来一丝不苟。而且讲究生活中的仪式程序。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有种近乎于释然的踏实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的先生还在世的时候,她喜欢穿的花哨一点,这可以显示她俏皮的一面。先生不在了以后,穿着才逐渐淡雅起来。她觉得穿的过于张扬有些不合时宜了,因为身边丢失了那双喜欢收藏美丽的眼神,这是主要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不追崇欧洲的时尚,也不青睐美洲的虚荣,更不痴迷亚洲的浮华。但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穿着露出一丝慌乱的破绽。每天都会变换着衣服的款式,就是一枚普通的金属胸针,也呈现着异样的熠熠光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几年世界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肆虐全球没完没了的疫情,不时惊悚万分的天灾人祸,局部地区逐渐升温的战乱,都让人如万箭穿心。穿的朴实一点也正是符合世态,招红惹绿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先生还在世的时候,她对饮食就格外挑剔,每周都会制订一套适合于自己的营养食谱,这成了她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而且不曾改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举个周一早餐为例,她的食谱是这样安排的,一杯脱脂牛奶、一片原麦面包、一块马苏里拉奶酪,一份葡式蛋挞或者帕夫洛娃甜点。如果高兴还会品尝一小杯卡宾达树皮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只有在用餐的时候才能体现出她有别于他人的温文而雅。操起刀和叉来就像一对情侣在盘子上跳着舒缓的芭蕾舞。你只看见银光不时交错闪烁,而食物是什么时候入口的,你一定不会发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先生还在世的时候,住着东南西北四个卧室。如今出租了南北两间,也就只剩下东西两个卧室了。留下两间也没有什么不好,东卧室迎日出,西卧室看月升,别有一番情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要说起她的卧室,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描述的清楚,因为见到的人少之又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有点洁癖,因此铺设都以白粉色为主,什么时候都不染一缕灰尘。她保留着大卧室的经典摆设,而且确实不大喜欢外人进入她的私密空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卧室里超大的英式实木雕花双人大床上,铺着法式庄园风格的四件套,虽不显得奢华,但透不出平庸。只是克莱丝夫人不再睡在这张大床上了,她原封不动的保留着原先的摆设,床上摆满了她先生生前留下的各种各样的生活照片,每一张都很灿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只要兴致好的时候,就会开着宝石蓝的老爷车出去兜风。过去她开着车,先生叼着烟斗坐在另一侧,美滋滋的看着她。如今考比替代了他,成了这个座位的新主人,也一样萌哒哒的看着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们常去菲力浦岛去看可爱的小企鹅,那是世界上最小的企鹅,也是天下最痴情的企鹅,百看不厌。那些可爱的生灵挚守着坚贞不渝的爱情约定,如果一方遇难而亡,另一方将独对余生,不会再去寻觅新的伴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另一个女人,也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个新入住的女人,我还是不说出她的姓名为好。自从她搬到这里来居住,还是让克莱丝夫人多少有一点不适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很清楚,但你一定会明白的,外人指定是看不出来的。有什么办法呢?克莱丝夫人只是在无奈的时候,涌起那么一缕惆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和克莱丝夫人相比,这个女人就有些相形见绌了。而且没有多久就显露出其生活的本真,让克莱丝夫人有些后悔,她埋怨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把房子租给了这样的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谈不上富有,甚至都没有多余的第二套服装可以替换,一年四季都是穿着那一件脏兮兮的连衣裙,在克莱丝夫人的视线里进进出出。如果想洗净这件长裙,让它恢复到原本的颜色恐怕也是很难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好在墨尔本的天气善解人意,冷也冷不到哆嗦、热也热不到窒息;好在墨尔本的人眼睛不会分神,也没有兴趣关注别人的衣着打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的饮食也只是满足饱腹而已,谈不上质量。从没有看到她叫过外卖,也闻不到从她厨房里飘出的烤肉烤鱼的味道。克莱丝夫人甚至看到过一个画面,这个女人竟然从大众场合施舍穷人的食品櫃里往回拿免费面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似乎没有洗洗涮涮的习惯,也从来不会在阳光晴好的时候晾晒被褥。更不见她像克莱丝夫人那样在门前的晾衣绳上挂满花花绿绿的衣物,就像联合国大厦前飘扬的万国旗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些还不是让克莱丝夫人最难以忍受的。这个女人生活的随意,还是摧毁着克莱丝夫人最低的底线。她竟然一时一刻都不肯安静,只要有空就往外跑,一刻钟都不会耽误。即使是在有风雨的天气里也阻挡不了她,赤着两个脚掌踩踏着积水,叭达叭达的走着,就像鸭子在雨雾里嬉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这一生只犯过这一次错误,绝对只有这一次。她悄悄跟踪了她。而且看到了一幕令她匪夷所思的画面。她和两个男人在酒吧前嘀咕了好大一会,随后又一起消失在风雨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活的这么落魄?她出去在和什么人约会吗?难道她是一只卖春的流莺吗?而这样的女人又有谁会钟情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有了下达逐客令的念头,这毕竟是有伤风化的举动。而且住在她的房子里,也会间接损伤到她的名誉。名誉虽然不能吃,但是很受用。脸面是女人的尊严,也是女人的武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可是没有任何理由解除合同呀。毕竟这个女人生活在自己法定的范围里,而且每个月都会提前一天缴纳房租,一分都不少。像这样信守契约的租客你怎么可以赶走,克莱丝夫人不是一个输理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开始防备起这个女人来,就像一只刺猬耸立起芒刺,锋芒朝外。她拉紧窗帘,怕那个女人窥见到她房间里面的秘密。又在栅栏中间的那道便门上落上了一把大锁。很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势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最近的租客变成了最远的邻居,虽然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也非同小可。但是,这个邋遢的女人并不理会近在咫尺的那种鄙夷的神色,依然我行我素。或者她压根都不会想到还有人会在意她的行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开心的时候还会吹起口琴,甚至还会来到了院子里的沼栎树下吹。好在口琴是个无师自通的好乐器,任凭你怎么胡乱去吹,听着倒很入耳。</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假如这种各自为安的距离没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么直至地老天荒也算是一种完美的结局。如果你认为两座山走不到一起,但两颗心擦出的火花足以似闪电,让当下的俗世陈念石破天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普通的就像复制似的。竟然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一件未经酝酿的突发流血事件,让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记住了这一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照例牵着考比出去取报纸,然后再去喝咖啡。就在走出院子的时候,对面甬道上同样走过来一个溜狗的人。那人牵着的是一只凶悍的比特犬,突然张开大嘴,紧紧咬住了考比的脖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可怕的比特犬有超乎寻常的咬合力,它能用钢牙利齿轻松咬断一根铁丝,而且一旦咬住目标就不会松口。眼看着考比命悬一线,在痛苦中哀鸣嘶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就在这时,从院子里冲出一个人影,扑上前去同那只恶犬撕打在一起。她用双手拚命去捂那恶犬的鼻子,终于让牠因缺氧而松开了血盆大口。考比借机逃出劫难,而那比特犬醒过腔来一口咬住了那个女人的手掌,顿时鲜血四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现场混乱不堪。又有义士站出来勇敢干预,才中止了这场罪恶。那个女人被救护车送去了附近医院,考比也因伤势过重送到了宠物医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克莱丝夫人亲眼见证了让她震惊的一幕,万万没有想到灾难离她这么近。她几乎要瘫坐在地上。一时的无助仿佛天都塌了下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风平浪静之后,许多目击者都忘记了事发的细节。而克莱丝夫人仍然对那一天留有余悸。她反复搓着双手,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瞬间泪流如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当那个女人伤愈出院的当日,克莱丝夫人抱着先期出院的考比,在家里准备迎接即将返回家门的,让她尊重的这个不寻常的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把两个小院都清扫的干干净净,把朝阳的窗扇擦拭的明明亮亮。同时打开了便门上的那一把锈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从此以后,克莱丝夫人有了很大变化。她不再专意把自己的生活克制在精致的桎梏之中,开始追求灵魂上的飞扬。形象也大为改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脸上多了几分慈祥,眼里多了几道善意,心中多了几多包容。生命无时不刻在改变着一切,只要你的心田没有干涸,流淌出的都是清澈的山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个女人仍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还是那么随意的生活着。后来才知道,她是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享受着低收入救助,生活的举步维艰,但是从来没有拖延过房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好的时候看不出是个病人,她病的时侯看不出是个好人。她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每一天都是五彩缤纷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2022年7月29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插图: 林雪梅</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审正: 梁 刚</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