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灭鼠（16）芍药花开

溪谷

内蒙的初夏真美。天空浮着几朵白云，白云下边是起伏的青绿山峦。山峦下边是碧波闪闪的河谷，是炊烟袅袅的人家；山峦上边是一望无际的漫甸，是铺满鲜花的草原。

为了尽量躲开大热天，我们的作息时间有了调整，每天提前一个小时上山，从原先的9点改到8点上山。天亮得早，等着吃早饭的时候，我就看书。前段时间因对宝玉和姑娘们的事不了解，被女孩子们给笑话了，所以，匆匆看完第四册后，趁回点取粮的机会，好容易掏换到了第三册回来看。虽然是倒着读，却也对各个院子里的姑娘多了些认识。正读得入迷，忽然听到“开饭咯！”

早饭很丰富，小米粥，芥菜疙瘩，盐拌苦菜，白面馒头。姑娘媳妇们大清早刚洗漱打扮完，神情妩媚，风姿招摇，正是一天最美丽动人的时候。男人们，甭管年轻老的，包括秀才和孙队长，捧着粥碗，捏着馒头，边喝着粥，往嘴里塞着馒头，边转动着眯成缝的眼睛四处撒摸，贪婪地打量着让自己心动的女人。这情景让我看得心里发笑，可自己也由不得地多看了几眼闫宝珍和牛淑琴，很开胃。想起早晨看到第六十二回里提到沁芳亭边观鱼的袭人、晴雯、麝月、香菱、芳官一众女孩，个个花容月貌，更不用说来给宝玉拜寿的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这些大家闺秀，哪一位不被写得沉鱼落雁。读《红楼梦》大抵是凭了几分想象了，能在想象中感到秀色可餐，这一早上的书也没白读。

清合大哥的哨子一响，接着就是孙队长的一声吆喝。集合，开工。吃饱喝足的灭鼠队员们呼啦啦从各自的驻地跑到大屋子前的空旷场地集合，取鼠药，备好干粮和水，出发。天还凉着，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很快来到山前。

上山的小径隐隐约约地出现的路旁，倒伏的草露出践踏的痕迹弯弯曲曲向上延伸着。先前两三个人并肩走的队形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列，说笑聊天时断时续，很快，前边人说的话，后边的人搭不上腔了，因为听不清楚，或者也不知说给谁听的。渐渐地，没人说什么了。有人开始喘起粗气，其实，山路并不陡峭，但是很滑，草很滑，比土路或碎石路难走。好容易翻上一道坡，抬眼一看，前边山连着山，峰连着峰，一座比一座高。问队长还有多远，老孙队长摘下头上褪了色的旧军帽，拿在手里扇着风，前额和头顶的汗珠闪闪发亮，喘着气说，还得个五六里路吧。清合大哥跟着大声说，走，趁还不热接着走，别歇着，一歇就走不动了。这是经验之谈，大家听了，什么也没说，低头跟着他俩接着走。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拐过一片山坡后，我突然眼前一亮，随即大喊起来：“牡丹，牡丹花。快看。”大家随着我的喊声往坡下看去，一大片粉红和紫色的牡丹花，纷纷扬扬地盛开着。这可给正爬山爬得没劲儿的人带来了一时的兴奋，我则特别的兴奋。这可是我人生头一次看见牡丹花，记得小时候，盖的丝绸被子上绣着硕大的牡丹花，十分靓丽，时常在睡前用手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花瓣。文革期间，时兴绣主席头像，母亲一边教我绣头像，一边自己偷偷地绣了一朵大红牡丹。还隐约记得在爷爷家里读《镜花缘》里武则天火烤牡丹，逼其开花的情节。只可惜从来没亲眼见过牡丹，所以，这时看到遍野的牡丹花开，异常兴奋。

“哈哈，那不是牡丹，是芍药，”闫宝珍嘻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我们这儿没牡丹花。”

“是啊，”梅相花从后边赶上来说。“我还纳闷怎么出了牡丹。”

这时，可能大家都反应过来，也跟着说，对呀，这儿哪来的牡丹，那不是芍药嘛。

我本来为先发现了牡丹花很洋洋得意，经闫宝珍那么一说，再加上梅相花和后来大伙的三言两语，给整得灰头土脸，非常懊丧，非常没面子，脸上火辣辣的，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是好。嘴巴不饶人的闫宝珍接着又是一阵奚落，说城里读高中的连牡丹芍药都分不出，书是怎么读的。

这事真没法说，吕明、白黎和点武，没一个认识牡丹和芍药的，我们几个知青一时之间都成了这帮农村人取乐的对象，气得白黎只说我自作聪明，没事找事。这阵功夫，我是最无地自容了，不但弄巧成拙，还被心里挺喜欢的闫宝珍给奚落一番，有气没地儿出。

还是秀才够意思。我们正不知如何是好，秀才凑上来板着个脸说，这有什么值得笑话的。然后，对着梅相花和闫宝珍说，你们认识牡丹吗？正开心大笑的俩人一时愣住，然后摇头说不认识。

那你们嘲笑人家知青什么？秀才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那你知道吗？清合大哥插话问道，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秀才坦率地说，牡丹花我没见过，但我知道牡丹是木本的，花落叶落，本还在。咱这芍药可是草本的，草一样的，每年春天得从土里重新长出来的。要不，你们过去看看，那些芍药是不是不像灌木那样，哪，旁边那些棘子是木本的，看看芍药有没有那样的枝子。

秀才一解围，我第一个朝坡下一大片芍药丛跑去，心里对秀才那个感谢劲就别提了，可算是躲开那帮老农，尤其那些女孩啦。边跑着还边继续想着自己多丢人，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跑到芍药丛中，立时被四周浓郁的清淡花香迷住。哇，好香啊。那种清清淡淡的香味，飘在花丛间，飘在空气里。我一丛一丛地绕着，看着，早已忘记来干什么了。牛淑琴也跑了过来，一边假装着看花，一边气冲冲地说宝珍姐不够意思，当那么多人面笑话哥哥。又说，哥哥不要搭理她，要是她再说哥哥，我就骂她。

我愣愣地看着她，感动得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么仗义，一双大眼睛饱含温情，红红的脸颊在芍药丛中愈发美丽动人。香气袭人，小姑娘的香气，让我喜爱。她说完，又假装看花，一丛一丛地转离了我。阳光下，一丛丛芍药花簇拥在她的周围。她在花丛中时而展开双臂做着飞舞的样子，时而弯腰抚摸着鲜花。我看得有些入迷，有些心生爱意。

转眼，好多人跑了过来，在芍药丛中转悠，好像从来没见过芍药似的。几个女孩冲向牛淑琴，她们在花丛中嬉闹着，追逐着，她们把揪下来的花瓣往她头上身上撒着。一时间，花瓣纷飞，她在花瓣中微笑，不时地朝我看来。

忽然想起早晨看到湘云醉卧芍药花瓣中的那一幕情节，真个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的红香散乱。怎么会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