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故事（之二）

谷建发

二舅的故事，源自一个《回村3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短视频。

这则长达11分零27秒的短视频。

每看一遍，都忍不住拍大腿惊呼：

“二舅真好，二舅真牛，二舅让我想起老家的很多父老乡亲。”

二舅的故事“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文案是作者自己花两个晚上写好的，每一个字都来自他的心。

而这两天，讨论最激烈的是，有不少人抨击二舅的故事是消费苦难、美化苦难、讴歌苦难，骂原作者三观不正、动机不纯。

这一切的一切，真真应了那句话：

作为一个在农村长大的人，作为一个有很多类似“二舅”这样穷亲戚的人，作为一个从来不擅长和人抬杠、但遇见了偏见与傲慢总要发出自己声音的人，我想说几句公道话——

01，第一句：

没有人一辈子都远离苦难

但不是谁都懂得“局限求生”

一场意外，夺走了连年考第一的“天才少年”二舅的健康，还有充满无限可能的前途。

二舅在床上和院子里的天井下，发呆两年后，决定瘸着废了的腿站起来，学木工开始养家。

从做好第一张板凳开始，二舅的世界就从小小的井底之家，拓展到了生产队、父老乡亲家里、北京的部队……

虽然，因为贫困和残疾，二舅最终还是和姥姥一起困守在老房子里。

但他在接受苦难、直面苦难、战胜苦难，和与苦难融为一体的豁达里，不再自怨自艾，逐渐慈悲辽阔。

二舅的苦难，关于病患和残疾，关于贫穷和伤痛，或许我们未必经历。

但任何时候任何年代，苦难和活着都是如影随形的孪生兄弟。

我们大多数人都无法躲避苦难。

极端点说，我们每个人都会遇见苦难。

苦难不一定就是“苦”和“穷”，它还包括每代人都会遇见的精神和心理之殇。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疫情之下寸步难行的封控岁月，还有以此给我们不论穷人还是富人，都带来的无差别的生老病死的考验，算不算苦难？

算的。

苦难从来不会远离我们，而只有平凡又伟大的人才会成为“二舅”：

不抱怨，不放弃，不堕落，局限求生，一步一步沿着台阶攀岩，直至迎来命运伸出的那双和解之手。

“二舅总有办法”，这句话是一个隐喻：

行尸走肉的人，会找出100个借口，为自己的堕落开脱。

而局限求生的人，会找到100个办法，让自己抵达救赎的彼岸。

02，第二句：

二舅最伟大的不是苦难

而是生而卑微、灵魂高贵的善良

我说一句未必客观的话：

真正被二舅打动的人，是有过底层生活经验的人。

恰恰是因为我们在底层苦过，难过，悲伤过，也最终站起过，才理解二舅这看似平淡却从不屈服的大半生，如何在上帝恩赐的那碗白开水里，做出鸡蛋捞面的不易。

也恰恰是因为我们在底层生活过，懂得底层的愚昧、狭隘、互害和丑陋，才被二舅一次次感动到热泪盈眶：

身为一个残疾的光棍汉，二舅不是完美的，但他发自骨子里的善良，在乡土中国是如此珍贵又可敬。

他对母亲孝顺，把80多岁的老母当孩童一样耐心守望；

他对养女慈爱，一块钱一块钱攒下10多万，给孩子当嫁妆；

他对兄弟姊妹深情，一根木条一根木条做成洋气排场的家具，只为妹妹出嫁时婆家能高看一眼；

他对父老乡亲没有任何差别之心，用心灵手巧的手艺和从不嫌烦的奔波，让一个只剩老人和孩子的空心村不至于被时代抛弃太远，遗忘太久……

为人父母、为人子女、为人兄弟、为人乡邻，二舅都是极致善良的。

一个人葆有善良，并不是难事。

但一个人自己遭遇那么多苦难和不公，依然心怀善良，毫无保留地帮助可帮之人，却是难得的。

因为，他没有被生活的不幸，倒逼出张牙舞爪的刺头和戾气。

他是真的善良。

恰如《芳华》中的那句台词：

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能珍贵善良。

03，第三句：

二舅最动人的深情，

是他不愿说出口的爱情。

二舅一辈子没有结婚，但二舅有过自己的爱情。

虽然，这种情感的交换是以“她在二舅家里以女主人的身份，出席所有红白喜事，而二舅也把挣来的钱交给她保管，但她从未和她的丈夫离婚”的畸形模式。

但，人世间的情感，本来就是多面且立体的。

何况在“活着”为主题的乡土中国。

那个女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她丈夫身边，最后和她丈夫一起死在了工棚里。

她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向丈夫的赎罪，也在二舅的心里戳伤一个大窟窿。

二舅心里的这个窟窿，并不是女人最终还是和她丈夫在一起，而是女人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不该如此猝然死去。

二舅用漫长的时光去填自己心中的那个窟窿，以至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都不愿诉之于口。

他把这段情沤在肚子里。

他知道任何语言和描述都是苍白的，深情无法说出口，只能被铭记。

但每个看过视频的人，都无比确信：

在和邻村那个已婚女人多年的三角关系里，二舅一定有过“热乎且发光”的岁月。

更令我感怀的是：

不管是遇见那个女人之前，还是那个女人死去之后，二舅的“热和光”未曾熄灭过。

有没有爱情，他这个“歪子”都在自己单腿站立的地方，创造着自己的热和光，并因此温暖和照亮更多人。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长情：

爱而不得也好，有缘无分也好，真正的深情，并不是“失去你，我的生活就没有了意义”，而是“你走后，我更加爱自己，爱他人，爱众生”。

04，第四句：

二舅坚韧的人生，

是这个时代一群人的缩影。

他生于百废待兴的新中国，他遭遇过病患和苦难，历经了运动和浩劫，迎来了改革开放和农村打工潮，在互联网崛起的时代生活在远离喧嚣的凋敝乡村。

他在只有儿童和老人的乡村里，一步一停地陪伴着自己老去的母亲，等候着自己出嫁进城的女儿，也用心灵手巧的“乡村工匠”精神，守护着整个村子的正常运转。

二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群散落在乡村中国的农民群像素描。

他们忍受过饥渴，遭遇过不公，错过了课堂，成为土地和庄稼的主人，远离网络和电子产品，执拗地守护着传统且边缘的手艺，犹如守护着我们这代人的故乡和家园。

“他这种奇才啊，只不过生不逢时。”

是的，不是他们不够努力，而是时代和命运不曾给过他们机会。

但他们自己创造了自己的机会。

哪怕仅仅是天井之下的方寸之地，哪怕仅仅是河边沟坎的几亩薄田，他们也会让那里烟火升腾、稻谷飘香。

他们是我们的父辈，没有太多文化和思想支撑他们追问“为什么”的父辈，但有力量和行动去支持他们做到“去负责”的父辈。

他们是这个国家最阔大的底座。

也是这个时代最坚韧的脊梁。

05，第五句：

没有疫情这3年的艰难

二舅不会火得一塌糊涂

二舅的火，是有原因的。

新冠肺炎爆发这3年，我们在反反复复的疫情中，变得麻木、僵化、痛苦且绝望。

我们要如何看待当下的苦难，我们要怎么相信胜利的信念，我们要怎么看待自己、他人和时代？

最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如何重塑希望？

我们自认为牢不可破、固若金汤的信念，在轰然倒塌。

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心灵沼泽和精神内耗。

二舅的故事，还有诸多像二舅这样在挣扎和困顿中，表现出庄敬自强、悲悯善良的平凡人的故事，让我们看见了希望。

困顿如他们，残缺如他们，卑微如他们，不幸如他们，都可以拥有这平凡且结实的圆满，我们也可以。

是的。

让人看见希望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而是身处阴沟、遥望星空的人；

从来不是牛逼闪闪、金光灿灿的人，而是如砂砾般渺小、有如弥勒般仁爱的人。

二舅是这样的人。

愿平凡的你，也是这样的人。

谷 建 发

2022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