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几天短视频《二舅》刷屏,让我想起了我的二舅。</p><p class="ql-block">我的二舅离开我们已经十二年了,从来没有写过文字来纪念他,但是二舅的音容笑貌却一直在我脑海里,并没有被飞速流逝的时光冲淡过。</p><p class="ql-block">其实我对二舅的了解并不多,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孩提时代和回乡探亲时的短暂接触,但《二舅》短视频又唤起我需要为二舅写点什么,即使只有只言片语,也是对他最好的纪念。</p><p class="ql-block">我见过一张二舅学生时代的照片,虎头虎脑,有股倔劲,即使人到中年,身材依然匀称壮实。二舅力气很大,一直在铁路部门工作,各种工种都干过。小时候我和表哥表弟们一起去火车站玩,老远就能看到二舅挥舞着红、绿的火车信号令旗,指挥着火车前行或停车,非常神气。他还能像铁道游击队员一样,在行驶中的火车上飞快地攀上爬下,有时候在驾驶室探头跟我们打招呼,有时候竟然站在车头的大铲上,在蒸汽机车喷薄而出的汹涌水雾中,二舅就像一位天神将军,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p><p class="ql-block">二舅不仅力气大,而且手还挺巧,我们表兄弟几个,小时候从来不去理发店,一直由二舅负责给我们理发。在南门小巷里,一群顽皮的小男孩,此刻排着队,乖乖地坐在二舅面前,而二舅熟练地喀嚓着推剪,转眼间,大家就变成了一个个倍儿精神的小平头,这也算是南门巷一道独特的风景。我记得理发的时候,二舅总是夸我聪明,说我很会配合他,脑袋转得特别灵活,他理得很轻松。</p> <p class="ql-block">孩子们能够乖乖地坐着让二舅理发,是因为孩子们都有点怕他。二舅脾气不太好,只要二舅一发火,再调皮的男孩子都得老实一点。但是孩子们又喜欢和他在一起玩,他其实是很喜欢孩子的,总是轮流把我们举起来,抛得很高,逗得孩子们很开心。</p><p class="ql-block">二舅特别尚武,给男孩子们熏陶的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气概。二舅曾经有一把气步枪(那时候是允许合法购买并持有的),二舅就经常拿着这把枪打麻雀,有时候还教我们练枪法。有一次,在南门巷的采茶剧院外,二舅让我们瞄准屋顶的一块小竹板,轮流练习射击,我记得我还打中了几次,高兴坏了。现在回想起这些事,觉得打麻雀不对,小孩子玩枪也很危险,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却是稀松平常得很。</p><p class="ql-block">二舅最敬重他的大姐,也就是我的母亲。二舅名“敏”,我母亲名“捷”,就是敏捷之意,姐弟的脾气秉性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做事敏捷但是都是急脾气。我母亲比二舅年长九岁,从小就很疼爱这个小弟。母亲很早就参加工作,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支援自己弟妹的生活和学业。二舅参加工作之后,单位离我家不远,他也常到我家来帮着我母亲干点挑水之类的家务活。因为父母工作很忙,我小时候常在外婆家居住,有时候母亲没时间来接我,二舅就骑着他的二八永久牌自行车载着我回家,二舅骑车很快,我坐在车前的横杠上,盯着车轮飞快地转动,不一会就到家了。</p><p class="ql-block">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母亲有时候也会责备二舅,尤其是八十年代初期,社会治安不太好,而二舅又比较尚武,在铁路上交了一些哥们朋友。到我家来的时候,二舅又会跟我母亲说起单位的一些打架斗殴的事情,而口气里往往流露出对一些“带头大哥”的欣赏之意,母亲就非常担心他不学好,常常严厉训诫二舅,警告他不要参与这些事情。对大姐的警告,二舅也不反驳,只是一笑了之,而母亲总是认为这个弟弟不再听她的话了,常常跟我们念叨,说二舅以前多么多么好,现在变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姐弟妹四人合影</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左一:二舅;左二:小姨;</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右一:大舅;右二:母亲</span></p> <p class="ql-block">姐弟俩的关系,也因此产生了一些隔阂,有时候很长时间两人不说话也不来往。但母亲再不高兴,二舅只要一上门,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就会烟消云散。我上了高中之后,对二舅老讲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也不感兴趣了,越来越觉得二舅只是一介莽夫,没什么文化。</p><p class="ql-block">有一天,二舅兴冲冲地来到我家,告诉我母亲一件大好事,他入党了!我母亲不相信,以为他开玩笑,但是二舅说是真的。母亲后来对我说,像你二舅这样的人还能入党?她不相信,还去二舅单位打听了,事实确实如此,二舅入党了!铁路上的同事对二舅的评价还不低,说我二舅工作勤恳,乐于助人,与同事关系融洽,是一个好员工,而且还准备提拔他担任小组长。原来二舅讲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故事,跟他一点不沾边,他只是当故事讲给我们听听,而他所做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从二舅身上,可以看到人的复杂性,善与恶只在转念之间,只要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恶念,就可能成为一位善人。</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上海滩》电视剧热播,万人空巷,我想可能就是这一类电视剧对二舅产生了一定影响,他崇拜许文强这样的大哥,向往那种江湖义气。可是在实际生活中,二舅又克制了自己,没有陷入到其中。</p><p class="ql-block">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一直认为二舅是个粗人,直到我考入大学之后,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二舅写给我的一封信,可惜这封信的原件我没有保留下来,但其中的主要内容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在信中,二舅要我珍惜机会,好好读书,最令我震惊的是,他竟然引经据典,告诉我除了读好书之外,一定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信中,二舅的文笔通顺,钢笔字也写得有模有样,完全颠覆了他在我心中粗人的形象。</p><p class="ql-block">这是二舅第一次给我写信,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给我写信。也是从这封信开始,我才了解到二舅其实也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一个肝胆柔肠之人,一个三观很正的人!他的丰富内心世界,并没有太多机会表达在亲人面前。而亲人对他的了解,也止于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p><p class="ql-block">在以后我多年的求学过程中,每一次从故乡启程去远方,二舅都会帮我买好票,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护送我上车,目送我远行,二舅对我寄予了希望,或者说我承载着他未曾实现的愿望。</p><p class="ql-block">2010年,我的母亲因病去世,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的去世会对二舅造成多大的打击。只是记得在母亲生病期间,二舅经常到医院看望;母亲去世后,安排后事时,二舅还跟着我一起选择花圈和骨灰盒;追悼会上,二舅跟我说了一句话:看到大姐的后事办得如此隆重,他也就安心了。</p> <p class="ql-block">办完母亲的后事,我返回北京后不久,突然接到老家的电话,说二舅也因病去世了。我至今无法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在同一年,姐弟俩就这样一起结伴走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年的清明节,我回老家给母亲扫墓之后,特意又到了二舅的墓前,给他送了一束鲜花。我记得二舅生前还说过一句话:人死如灯灭,留不下什么。其实我想跟他说,每个人的一生,总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东西,就看是否有人记住?如果被记住了,那他就留下来了。</p> <p class="ql-block">本文于2022年8月20日发表于《中国财经报》"集贝"副刊,题目改为《远去的怀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