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梅56-该配命苦

杭帆

马休安接上说:“那不就是把三个处室的肉剜下来给三个一等的处室吗?”束伦温粗声说:“不讨论这个。”底下刚刚想蠢蠢欲动,这声喝平静了那些骚动的心。<br><br>钱留生继续说:“从全厂生产中各个处室所占地位和作用看,以及风险技能诸方面考虑,我们事先也测评了一下;二十一个处室、办和四个分厂都打了分,前三名是,”大家一下子拎起了心,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钱留生手上的那张纸,那纸倒像是法官判决书,宣判犯人量刑轻重在此一举。钱留生喝了口水朝明敏说:“明敏,你的记录要详细点,会后与宣传部门崔处共同出一期简报,要广泛宣传这次月度奖金考评分等的重要意义和发生的深远作用,这是我们硬币厂首次分等、首次拉开档次。”这话题一引开,在座人的心情又缓解了一下。柳昌勤看了笑了笑,束伦温坐在那里像尊菩萨。<br><br>官林用手捅捅右边的生产处长巴尘华低低说:“你们处室肯定一等。”巴尘华问:“你是诸葛亮?现在可是皇帝的女儿也愁嫁的,我们打分是高,但是出了差错责任非同小可。”“嗨”,官林咧开嘴一笑说:“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有几个在爬谁不清楚?”左边管物资的尤秦听到了说:“秃子也分好几等呢,就像比质论价,咱物资采购可是为工厂节约了一大笔资金。”财务处的文倩倩好像证明似的说:“不就是二十五万么?”她是女高音,声音清脆,此话出口,一下子惹了对面的束伦温:“不议论。”三个字一出,大家才又静默下来。钱留生清清嗓子说:“姜厂临走到我们企管部门交换了意见,我就把一等和三等说一下。大家有不同意见尽管提,束厂说了尽管说。”大家想,说也说嘴上涂石灰——白说,你都把最高总裁的意见亮了出来,还有啥好说的?三个一等命好,三个三等该配命苦。就在众人东想西猜之际,钱留生抬头看着大家宣布道:“三等是团委、退休办、行政后勤。”“错了,”田云赶紧纠正道:“不是行政,是教育处。”钱留生急忙低头看稿子,省悟道:“对对,刚才没有看稿子,思想给几位的议论岔了岔。是教育处。”这一句话省却了两个处,完整的话应该是“给那几个处长岔了岔,后面是教育处三等,”这一省,开会的人是明白,离开会场那是不能再说的,语言有它的特定环境。那游满辛乍听行政三等,浑身冷汗直冒,似乎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这一划到末等,他成了全厂新闻人物不说,五十多个人少了千把块,顶石陵市三个下岗职工的最低生活费呢。更了不得的是面子丢了塌台,进入了末等,来个末位不聘,明年的官位也危险。忙忙碌碌一个月,光绿化就栽了二千棵四种以上的树种,虽说拿了点回扣,也才钓了三次鱼,大鳊鱼好是好就是刺多,鱼肚子那块还可以吃吃。这刨坑挖洞,手上人起了泡,打台湾可惜远了点。那泡里的水差点淹了金山。突地听到田云讲是“教育”,心头舒了口气,那脸色阴转多云,马上放晴。他从外衣口袋习惯地摸出了一根烟,顺手递给一边的宋闵生,宋团委僵持在那里一般,理也不理他。束伦温看到游满辛掏烟,望着不吭声。游满辛又缩了回去,心想这烟要么就全场打一梭子,一包大中华才几个钱?可是这束厂不吸烟,他差点忘了,呛得他咳嗽划不来。凡开会的听到三等有了主,定下心来。一个个就像久蹲牢狱突遇大赦,看到了蓝天阳光,明媚极了,就像情人的手,那么妩媚;空气也新鲜极了。<br><br>“三个一等就是生产处,质量处,财务处。”<br><br>“不要搞错了吧?”安全处长马休安等了片刻不见田云纠正,只得自己问了出来:“我们安全那风险多大?公司同各位都签了责任协议书交了风险抵押金的,质量签了吗?”这一问犹如晴天霹雳,官林“嚯”的立起:“你马头的安全一票否决,我质量就不是一票否决吗?公司马上也签产品质量风险金协议了;今年全厂还得搞‘精品工程’,没有质量就没有企业生存的余地,你懂吗?”要退休的马处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懂不懂质量,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因为他不能站得过快,身边就是柳昌勤,怕带动了他。“好你个一等,质量上个月,据我所知,印花车间检验有漏废,理应三等。我们安全这一块,上半年要通过特安级达标检查,马上来人。我们七个专业组,二十七个专兼职安全员忙得晕头转向,苦不堪受,不弄个一等对得起良心么?”<br><br>“坐下说。”束伦温手一挥,官林刚启动的那屁股随着这三个字的落音就沾到了椅子面,唯独马休安非得再讲上几句:“再说,我今年可是不当头了,退休前一年不聘中层干部了。我的损失多大?少说一点二万多吧?我是根本不在乎这区区几十块奖金的,完全是为了工厂的工作上台阶着想。”说完这一番话才缓缓坐下。表白的如此诚恳,听得大家心里头热乎乎的。想想也是,人家马头都要不当头了,光是风险抵押金也就是职工讲得“红纸包”就要交四千,乘以四倍,每个月的季度假又是三十、质量奖五十、安全奖八十,滴滴啦啦加起来,怕是要二万多。没有了这块还得干工作,这就是老马处长的姿态。至于隐形收入灰色收入,陪客吃饭到风景山赏光,那是上不得台面的,尤其是两千多人的工作服回扣,职工心知肚明,就是没有把柄,那是绝招,通通可以省略不计。柳昌勤看到没有人再说意见,问道:“看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br><br>束伦温说:“别急,再听听。”<br><br>官林心想,这黑锅不能背,马头冲着我来还不是为去年没有给他一等的质量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你心里打啥小九九,蒙得了别人瞒得了我?他想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慎洁的那纸说:“我说几句,坐在位置上说。刚才老马安全诊断师说的话我很同情;安全最近工作是很忙,但是同情不能代替政策。老马几十年安全管理,为工厂创成了石陵市安全企业,现在又创起行业特安级,我是佩服的。但是公司今年搞得质量精品工程,这关系到人民币国际国内的声誉问题,一丝一毫松懈不得。我这边的检验人员,个个提心吊胆,心都悬在喉咙口,我是如坐针毡。质量检验哪个不是全身心?好的产品就是检验出来的。刚才马头说印花车间有漏废,我当即去核查了。是有几枚饼子有点水迹印痕,但是在币制标准品之内。你们看看检验班长慎洁写的这三点就清楚了——”一见官林拿出了物证,马休安好生奇怪,这么快就取了证?早晨才说的,早知道等到会场上说就好了。他有点不相信:“我是听反映的,那印花机有安全隐患事故,水迹品漏检,也许是我们安全员对硬币标准掌握不准也是自然的。但是这安全工作是一等一的重要,责任重于泰山,伟人说得谁敢不听?既然一等一的工作就要给个一等的奖金。”<br><br>钱留生看见双方僵持不下,低头问束伦温:“束厂,是不是再增加一个一等?”“这个不行吧,三个就是三个。”其他几个二等部门的处长异口同声说。增加一个一等,又要有个三等,岂不是又多了份风险?这个不能干。田云说:“那是不是财务让一让?”文倩倩不干了,说:“这可不行的,财务多么辛苦,马上要上ERP工程,这上千万的数据要入,是大责任大风险,财务的小姐女士们心都揪着呢。再说,财务是管全厂资金流动的,不给一等还行?”钱留生听了这话暗想,怎么这女处长说得话同姜厂的话一模一样?莫不是他走前两人通了气?马上转圜道:“财务一等不能动。”这句话刚说完,教育的暴辛辛处长手一举说:“我们教育培训应该二等,是不是你们企管处弄错了?”说着推推眼镜子,那眼珠在镜片背面像透视一般,一个一个扫了一眼,希冀得到大家的支持:“这培训关系到职工的素质,科教兴企,中央讲了多少次了。我们厂倒好,把教育打入末等,基础都不要了?再说,上个月我们光是中级工培训就开了四个班,还有两个职高班,按照部里标准,一班四个半教师编制,就按四个算也要二十四个老师。我们教师够苦的,搞个三等成何体统?”钱留生又是一愣,这教师编制的事怎么暴辛辛现在说的同定员定岗说的不一样?那时他说教师编制千分之二点五,才留五六个老师啊。他的脑瓜子转不过弯来了。会场气氛顿时不同于宣布一三等时刻,就像一台戏进入了高潮,得有决断。钱留生刚想提高点嗓门镇一镇,就听的宋闵生悄悄说:“柳书记束厂,俺们团委拿三等没有意见,总要有部门是三等。再说我们团的工作实际上是依靠支部在做工作。我们虽然拿了三等的奖金,但是这工作不能三等,要用一流的工作为工厂服务好,做好党的助手。”一席话,说得柳昌勤几乎要表扬他几句,姿态是高;看看纹丝不动的束伦温忍住了。各位处长以为宋团委完了,正想说意见,他又开口了:“但是这三等给教育,我们有点想法。科教兴企,技术立国。技术从哪里来?来源于一流的人才;人才从哪里来?来源于教育;教育怎么才能搞得好?来源于一流的老师。再穷不能穷教育,奖金再少不能少了教师。这是战略所决定的,不能丝毫动摇。我国教育经费才二点五左右,世界上高的五六点呢。我说这行政后勤也够忙的,不能三等。依我愚见,这三等应该是企管处。”这一句话像是启蒙教师,一下子点拨了众人脑袋,大家如梦方觉。拨开乌云遮蔽的蓝天,一片阳光灿烂,大家终于有了笑容。怎么就没有想到三等给企管呢?这企业管理是软的,又不出效益。管理出效益那是理论上说的,硬币厂的管理搞得越多,越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安全质量才是企业的真章。企管部门只抓考核,只扣不奖,一年下来,七八个部门被扣了奖金。有的自行车走了反道还扣三十,摩托呢一百,比违反交通规则都厉害,哪象人本管理?简直是无情镇压,刻薄打压!大家正愁怨气无处发,听了宋团委“三等给企管”的话,碍着钱留生的面那支持的话不好说出口,脑袋可以点。当即就有十几个头点了几下,小鸡啄米似的,拨拉划着。这一刹那钱留生的脸面挂不住了,刚想站起来,束伦温一按:“别动,也别说。”其他人听到束厂这么讲,不知道他的葫芦里有啥药,那点头的立马停了。<br><br>“下面请柳书记小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