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br><br><b>(作品:《小顾艳传》,严歌苓 著,收录于《严歌苓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2月)</b><br><br>成年后的穗子在她那个艺术家圈子的一场聚会上,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杨麦夫妇,如此想到,“当初小顾真是兜了一个大弯子兜到这群人里来了,不然杨麦可以提前幸福多少年”。穗子眼里的“幸福”是真正的幸福吗?杨麦宠着这个年轻的妻子,“但绝不拿她当回事”。因此,年轻的小杨太太敢在大伙儿面前闹,纯属杨麦由着她闹。通过文字的转折揭示出的生活的答案在这里一目了然的清晰,清晰到穗子对杨麦幸福的观感有着主观而片面的局限。<br><br>穗子的局限可以说同她的儿时记忆有着莫大的关联,也可以说,受她熟悉的艺术家圈子的集体认知影响甚大。儿时记忆和认知影响共同塑造了穗子的身份意识,或者,也可被称为阶层意识。这种意识在时下人们的生活中,有一个柔性十足的词替代了“身份”或“阶层”的冷硬色彩,但更具有群体的归纳性意义。这个词就是上述所提到的“圈子”,它是解读严歌苓小说《小顾艳传》的世情密码,更是审视小顾对杨麦的爱情是否忠贞(亦或真心)的那副看不见的“有色眼镜”。<br><br>严歌苓笔下的故事里有一座“凹”形大楼,居住在楼里的都是艺术家,这个作家、画家、音乐家的统称在一九六一年作为让新政权感到太不省事的群体集体迁入了“凹”形楼,成为对“圈子”一词形象化的诠释。在这个诠释里,作者并没忘记顺带介绍了一下艺术家们的妻子。她们“多数是文化馆图书馆电影数据馆的,剩下的是话剧团和京剧团的,还有两个是地方戏剧院的,因为口音重显得不入流”。作者的介绍看似啰嗦,实则却是一种展现。它使作者想要告诉读者的话深藏其中,“圈子”归纳群体、凝聚同类的意义由此可知端倪。<br><br>这里的意义也是世情上的意义,它让百货大楼站柜台的小顾嫁给画家杨麦成为“凹”形楼里一对明显不和谐的存在。于是,显而易见的,杨麦夫妇成了这个艺术家圈子里众人的笑柄。笑柄主要聚焦在小顾身上。文化不高,读书不多,又极爱说话的小顾被大伙儿逗弄着。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没人将小顾的爱说话总结为其人直率的性情使然。这不是愿与不愿,肯与不肯的问题,而是“圈子”在非同类之人侵入之际所启动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对人心的裹挟和引导。因为逗弄小顾,可以时常逗引出小顾由于水平低下脱口而出的蠢话,引来大伙儿一阵快活的同时,无形中划分出凝聚同类的“圈子”对小顾限定的界线。这个界线源自女人们的共识,“水平再低还能低过小顾?”小顾成了一个参照物,成了在人心的审视下衡量水平高低的一道警示线。<br><br>爱说话的小顾也意识到自己会说蠢话,“而没人逗她,她又心慌”。性情是一个人藏不住的本色,它所显现出来的真足以令他人装腔作势的伪黯然失色。小顾在婚后的日子里,也努力地学着做一个艺术家装腔作势的老婆,以“杨夫人”的称谓去媲美其他艺术家装腔作势的妻子。小顾的努力让杨麦大不以为然,在杨麦的见识里,与其有一个装腔作势的杨夫人,“他宁可要原先璞玉浑金的小顾”。<br><br>杨麦的见识充分说明了存留在这个画家身上的独立的、个人的东西仍然那么饱满而鲜明。这是杨麦不同于他人的个性色彩,也是个人遭受命运浮沉的因缘契机。杨麦的命运浮沉在楼里那些女人们对他夫妇二人的笑谈里有着分晓似的预见。女人们逗弄小顾的同时,更对杨麦也取笑连连。取笑声里,抒解着她们的恨意。这恨,是她们对自己的丈夫积攒下来的怨气在杨麦身上的总爆发。女人们需要有这么一个靶子,泄去郁结在心头的愤懑和怒火。她们不愿,也不敢在丈夫面前发作,就只好借对杨麦的取笑来把所有丈夫留给女人们的幻想一齐打碎。<br><br>然而,这样的逗弄和取笑必然带来一个意料之中的后果,它让杨麦夫妇在“凹”形楼里成为众矢之的的一户人家。这是“圈子”启动了自我防御机制后对非同类之人的排斥,这种排斥要消除圈外人的所有痕迹,包括对杨麦的“挽救”。当杨麦有了外遇,楼里的女人们纷纷议论杨麦不会要小顾了的时候,这里面除了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对同为女人的小顾一点点善意的可怜之外,很难说女人们对杨麦的外遇是个大学老师没有寄予某种强烈的期待。<br><br>在身不由己又难以说出口的期待里,没人想起小顾平时的好,就好像那“好”虚泛的不值一提。小顾用自己在百货大楼站柜台的便利给“凹”形楼的住户们弄来了很多实惠,那些实惠每家每户都得到过,也被每家每户集体性的视若无睹。没人愿意欠下水平低下之人的人情,当然,自家若是缺了什么,仍然会去同小顾说一声,待实惠到手了,再遵照“圈子”的集体认知对小顾另当别论。这是“圈子”生发出的惯性力量,“凹”形楼里,除了杨麦夫妇,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席卷着,一代人又一代人都在它的席卷下完成了人格的成长和定型。<br><br>惟有小顾,“活多大一把岁数还满身孩子气”。用不着花费多少笔墨来介绍小顾,她有这么一句就够了。这一句,道尽了小顾的可爱,对杨麦来讲,则是他历劫后从小顾身上一眼明了的优点。不是小顾的这个优点没变,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变。变成同“凹”形楼里的女人们一样,会世故的装腔作势,更会世故的取笑他人。所以,仍然孩子气般的小顾,在杨麦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后,才会孩子气的顶着反革命家眷的帽子,为杨麦四处奔走,八方求告。小顾把这一切做得极其自然,自然地透出一份傻气。作者丝毫不掩饰这样的傻是滋生恶的渊蔽,它足以令小顾成为傻的透明的一个人,能让人一眼看穿,也就能让人在眨眼间成了恶棍。<br><br>不变的小顾带着自己的真性情和杨麦重聚在后者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不过,这夫妇二人的重聚充满了太多的苦涩。杨麦从“凹”形楼里的一些孩子们那里,打听到自己劳改时小顾的艳史。艳史成为杨麦否定小顾的依据,他才不会对置身在艳史绯闻中的小顾只是求人的谢礼而生发出什么出于良知上的理解呢。<br><br>杨麦对小顾的牺牲无动于衷的冷血代表了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普遍的态度,小顾离了婚还深爱着杨麦则是少数如小顾这般孩子气的女人顺应心绪而来的性情。前者如杨麦,把生活过成了理性主导下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一切以“圈子”的集体认知作为行为准则和好恶标准,逐渐的失去从前那个有些识见的张扬着人味儿的自己。后者如小顾,重新嫁了人,依旧热情不减的将自己对杨麦的爱挂在嘴边,咀嚼着,回忆着,那份孩子气,让这个一生都活在感性中的女人具体而形象。<br><br><div><br></div><div>2022.7.29<br><br>——文中观点属于作者本人,本人文责自负,与发文平台(含各类网站、论坛、自媒体、公众号)、转载纸媒、以及他人无涉——<br><br>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