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开出了一朵小花

简若

太阳明晃晃的，悬在头顶。整个世界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光与热的海洋之中。小区院子里聚了许多男女老少。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涂了鲜红的口红，打了粉底的脸在太阳照射下泛着白光；银发苍苍的老人面色凝重，阳光照不进她额上深深的皱纹里；戴着墨镜的青年男子向上仰着脸，阳光打在他漆黑的眼镜片上改变了方向射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大家都在议论一件诡异的事情，可是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大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她不知从哪里跑来拉住了我的手。“我们快点回家吧。”我一边对女儿说一边抬头看向我家的阳台。就在这时，离奇的一幕发生了。我看见一位穿着粉绿色裙子的美丽女子飞了起来，飞过二楼三楼四楼五楼，最后落在了我家的阳台上。片刻之后，她又飞了下来，然后再飞上去，就这样来回往复于地面和我家阳台之间。我拉着女儿爬楼梯，想尽快回到家里，可是两腿像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动。我快急疯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嘀嘀——”一声刺耳的车鸣，我睁大了眼睛，才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捂在胸口上，女儿坐在我的身边玩弄她的玩具。原来是一个梦！我努力坐起身体，满脸满身的汗水。阳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在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间斑驳着。

　　我想起了被丢弃在门外的两株橡皮树。打开房门，把它们搬了进来，擦洗完花盆和每一片叶子，再将它们重新放回阳台。细细赏之，树头几片墨绿色的叶片锃光油亮，往下是一段笔直的杆，并无横斜逸出。两株橡皮树直立在阳台其他花草中间，明显高出许多，有“鹤立鸡群”之感。它们是如此风华正茂，亭亭玉立，俨然一对窈窕淑女。丁立梅在《每一棵草都会开花》中写道：蒲公英开花是众所周知的，开成白白的绒球球，轻轻一吹，满天飞花。狗尾巴草开的花，就像一条狗尾巴，若成片，是再美不过的风景。蒿子开花，是大团大团的……就没见过不开花的草。那么橡皮树会不会开花呢？我没有见过。上网查了一下，原来橡皮树也是开花的，花朵洁白优雅，但至少得养到六七年以上。若以开花作为成年的标志，那我的这两株橡皮树目前还处在少年阶段。想起半年前将它们丢弃的事，我心里充满了无限愧疚。

　　半年前，刚刚经历了一个严寒的冬天，阳台上的花草死伤惨重。这两株橡皮树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稀稀拉拉的几片叶子软软地下垂着，由于严重失水而枯黄毫无光泽，像两个病入膏肓的患者耷拉着耳朵，面无表情。我毫不犹豫地对它俩判了死刑，随即搬往门外的角落里，只待挑一个清闲的日子把它们再搬到楼下扔到垃圾箱里，也算是送终了。

　　忙碌的日子像车轱辘一样转个不停，我被上紧了发条，混入了早晚打卡上班的人群。那两株橡皮树早被我遗忘了。直到有一天，晚上开完会回家，由于忘记了带钥匙而进不了家门。那晚心情差到了极点，不仅缘于进不了家门，更缘于那次考试我的学生成绩太差了。上班十余年，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工作的压力，心里的沮丧在那个晚上被无限放大。我蹲在楼梯上漠然地注视着脚背，一抬眼看到了那两株被我遗忘许久的橡皮树。楼梯间昏黄的灯下，我看不清它们本来的面目，只见叶片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像两个灰头土脸无家可归的孩子。我的心里不亦是蒙上了一层灰吗？正如这两株被遗弃的植物。“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那晚，我和这两株植物惺惺相惜，它们成了我患难与共的朋友。

　　第二天，我端了半盆水给它们擦洗了叶片，浇上了水。之后，我开始悉心照料起它们来，定期浇水，施肥。没想到它们居然真的起死回生，拔节生长起来。那段日子，我仿佛看见内心一片明亮的空地和空地上长出的一朵美丽的小花。我告诉自己，不要擦肩而过，而应该好好看看这朵小花，那样，也许一切都会开始，生活会改变——只要好好看……

　　就像张爱玲说的，卑微到尘埃里，然后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真正吸引人眼球的总是深谷里一潭宛若翡翠碧玉一般的桃花潭水，总是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俏也不争春的红梅，真正震撼人心灵的总是山崖下一株静默绽放、低到尘埃里的空谷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