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月,时值盛夏,骄阳似火。身处城市喧闹处的我们,虽无古人所云:“一方庭院深幽处,半卷闲书一壶茶”,却可抚一张书桌,遥思蕉窗读书之乐、下笔有神之功,自有夏日清风抚平浮躁。</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赵志强)</h3> <p class="ql-block"> 让我们在县委的坚强领导下,深入贯彻党的十九届历次全会精神,持续巩固拓展党史学习教育成果,弘扬伟大建党精神,坚定不移贯彻新发展理念,推动高质量发展,勇毅前行,以优异成绩迎接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赵志强)</h3>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魏丽饶,山西襄垣人,现居上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曾入选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年度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三届丝路散文奖、首届浩然文学奖等,出版散文集《净土》《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span></p> <h1 style="text-align:center;"><br></h1><h1 style="text-align:center;"><b><span class="ql-cursor"></span>我也是我故乡的客人</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b> 近乡情更怯</b></p><p class="ql-block"> 远离故土的人,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郑太高铁的开通,催生了我迫不及待想回趟家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换上郑州开往襄垣的高铁,顿时感觉心里热乎乎的。邻座一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见我提行李箱吃力,热情地接过去帮忙托到行李架上。心头涌上一声谢谢,话到嘴边却又顿住,转而感激地笑了笑,坐下来。</p><p class="ql-block"> 一路无话,我猜测他是哪里人。焦作,晋城,高平,长治,襄垣?不知为什么,没有再往远处想。</p><p class="ql-block"> 似乎还没来得及进入一个状态,焦作站就到了。我赶紧拿出手机,想透过车窗抓拍几张太行山的冬景。不料却是一个接连一个的隧道,偶有地面行驶,也转瞬即逝。再见天光,已然置身上党。遗憾,也惊叹这高铁的速度!</p><p class="ql-block"> 到站前约十分钟左右,我开始准备下车,收起水杯和电脑,穿上外套。小伙子仍旧热情地帮我取下行李箱,非常谦虚而有礼貌。我早早地来到车门前,窗外流过的风景越来越亲。列车缓缓地减速,停止。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了帮助我的那个小伙,他也推着行李箱朝门口走来,我亲切地笑迎。“谢谢啊!”我高兴极了,高兴我终于说出了一声谢谢,用纯正的乡音。高兴他居然真的是从襄垣下车,我们同行了一路。尽管除了这一声谢谢,再没有更多交流。</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老同学在出站口,但舍不得跟他联系,想留几分钟来好好看一看崭新的车站。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奋的庞然大物!尽管它不及上海,南京,郑州等大站巍峨,但毕竟屹立在太行山区一座县城的土地上。真好!车站,以及站前开阔的广场。</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师书虎)</h3> <p class="ql-block"><b> 有妈在,夜就暖了</b></p><p class="ql-block"> 每次离乡,都带着深深的内疚和遗憾。总觉得没能好好陪伴母亲,没能为她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因而这次回乡前,就已经做了周详的计划,先把家里的事情办妥,再安排其他。</p><p class="ql-block"> 气温极低。室外像一座巨大的冰库,我呆滞地在新建西街的路上行走。这时母亲已经从麻糊村乘坐公交出发,约好六点钟左右在襄垣宾馆站碰头。</p><p class="ql-block"> 本应该是最熟悉的地方,却真实地感到非常陌生。就连找公交站都得依赖高德地图。突然间,有一点伤感,有点同情这些年的走失,有点自艾自怜。老同学发信息来,推荐了几家有特色的饭店。其实满大街好吃的,我什么都稀罕,因为在别处无论如何也品尝不到这么正二八经的乡味儿。</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夜晚。不知不觉转上了太行路,襄垣宾馆的红色招牌在不远处闪闪烁烁,让我突然忆起在襄垣一中读初中的时光。那个时候,我多么渴望离开啊,一心想到远方去,越远越好。有点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却又恨自己太脆弱。我发信息给江南,问他为什么在本该喜悦的时候,我的眼里却总含着泪?他回信,“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我没有再继续。江南对我的了解,缘于我的作品。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又怎能对这复杂的心境加以透彻!</p><p class="ql-block"> 夜,神秘而暧昧。我猜想着母亲会穿哪件衣服,围哪条围巾,会在哪棵树跟前等。脚步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挽起母亲胳膊的那一刻,我听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在漫漫寒夜里终于找到了一盏灯。母亲问我冷不冷,我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我假装笑出声,说起别的事情。其实,有妈在,夜就暖了。</p><p class="ql-block"> 火锅店的生意不是很热闹,但老板非常热情,服务也周到。店里没有合心意的主食,老板特地帮忙到附近打包了抿圪斗。我喜欢这样的清静适宜,方便聊天。刚才推开店门的那一刻,我明显察觉到母亲无所适从。她一定在担心,下馆子太奢侈。于是,我先向母亲汇报了近期收到的奖金和稿酬,然后再点菜。我总觉得,在母亲看来,写作取得的报酬属于外快,消费起来能轻松些,还有庆祝的意思。我扳着手指一笔笔计算的时候,母亲一边认真地听,一边用自豪的眼神轻轻摩挲着我的头。最后又心疼地叮嘱道,别老熬夜,伤身子。然而,真正到点菜的时候,母亲还是一遍遍念叨,少点些,别浪费。点杯饮料,她又说,不喝哩,孩儿辛辛苦苦靠写字挣个钱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坐在对面的母亲,看上去真的很开心。从见面起,她一直有说不完的话。庄稼的收成,村里的人事,没边没沿,没完没了。母亲聊得高兴,我心底却翻涌着一浪接着一浪的伤感。幸而有火锅腾起的气雾遮挡,才没有被发现。</p><p class="ql-block"> “我和我妈在吃火锅,心里忍不住泪水,觉得太内疚了。”我发信息给在深圳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咋了?”</p><p class="ql-block"> “觉着吃火锅都奢侈吧?”</p><p class="ql-block"> “我能体会。”</p><p class="ql-block"> “你回得太少。”</p><p class="ql-block"> 他的回信让我很感动,有人能体会我此时此刻的心情。</p><p class="ql-block"> “觉得在一起吃顿饭都难得。”我说。这是句心里话。</p><p class="ql-block"> 这位同学也是山西人,常年定居深圳。在某时某刻,他一定也有过和我同样的感受。</p><p class="ql-block"> 在故乡的土地上,与母亲面对面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多么踏实、欣慰。然而此刻,在某种意义上我又无比孤独,孤独到需要向同病相怜的人寻求支撑。</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栗维亚)</h3> <p class="ql-block"><b> 亲亲的黄土地</b></p><p class="ql-block"> 很多人都好奇麻糊村的由来。在中国地图上,它是一个压根不存在的地名,然而我却努力将它鲜活于我的作品中。</p><p class="ql-block"> 麻糊村的原型是我出生的地方,虒亭镇土落村。村子地处襄垣县和沁县交界处,一个村子的村民讲两个县的方言,两种方言完美融合,和谐共生。而我书写的麻糊村,却远远不止是太行山上这个小小的村庄,而是当下中国数亿进城务工人员望不尽、摸不着的精神故乡。</p><p class="ql-block"> 多日前,就在电话里听母亲说起附近有一位老中医。医术了得,人又十分谦和,连抓药都用不着药等子。七邻八乡的村民都认他,称他是“一把抓”。依照母亲的意思,我也去了趟老中医的诊所。</p><p class="ql-block"> 那个村子是奶奶的娘家。很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串过亲戚。山路弯弯,沟沟坎坎,记忆中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步行两个多小时翻山越岭,好容易才在深山坳里找到几户人家。</p><p class="ql-block"> 开车走村道一直朝西,往沁县方向。沿路打招呼的村民,不知不觉间就由襄垣话转到了沁县话上。出了麻糊村,也就进了沁县的地界。当初那条蜿蜒在山间的羊肠小道,已被一条三米见宽的柏油公路覆盖,路的两旁是苍凉广袤的田野。北方的冬季,庄稼地像是一个刚刚完成生育使命的子宫,尽管没有一棵庄稼,却空旷得理直气壮,四平八稳。</p><p class="ql-block"> 行至山顶,我停了车,立在寒风里久久地凝望这荒漠漠的山野。蓝格莹莹的天空下,亲亲的黄土地,就那样赤裸裸地坦露在我的视线里,远山近岭层层叠叠,像一幅绵延至天边的画。其实我不愿意,打心底不愿意远行。我多么羡慕祖上的先人们,一辈子也没有走出去,没有过问山外面的世事,像一株玉米或一棵高粱,死心塌地地将自己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安放在这大山深处。山里的生活多静呀,多净。人们敬畏自然,顺应天地,和山里的生灵草木,日月风雨商量着,把日子过得细致而真诚。可是,我不行,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再纯粹。对这片赤诚的土地,我明明深爱着,却又明明舍弃。</p><p class="ql-block"> 我拼命地回想,最初是谁带我走出了这道山梁,又走向更远的远方,使我长期客居他乡。很长时间里,我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没有吃过这黄土地上生长的粮食,没有吹过这种能吹进灵魂深处的风。我在路边的荒草上捋了几把草籽,装进衣兜里。就是!等到来年春暖,起码可以把它们种在家中的阳台上。</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能理解我的行为,在车里急急地喊,土乎乎,把衣裳也脏哩!我心想,这世上哪还有比泥土更干净的东西?再肮脏的物事落进土里,最后它都能过滤得只剩下香香的土腥味。</p><p class="ql-block">逗留太久,我不得不回到车里。继续往前,一路拥抱,同时一路告别。</p><p class="ql-block"> 医生果真十分温和谦逊。诊所里来就诊的人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相互闲聊着,鸡毛蒜皮,天文地理。也有的相互打问对方的病情,关切的眼神,安慰的话语,总之看上去都很熟识的样子。他们对着哩!要是走出这块土地,或者再稍往远点,能有这么一屋子亲亲的老乡聚在一起,那就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了。</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栗维亚)</h3> <p class="ql-block"><b> 人为什么需要回乡</b></p><p class="ql-block"> 在襄垣一中读书的时候,我也曾入乡随俗,说县城腔调的襄垣话。那个时候觉得乡下的孩子进了城,要尽可能赶上城里的节奏,否则显得不入流。</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到了更大的城市,县城的话也不能支撑日常交流,便被迫说普通话。一年到头,只有梦中呓语偶尔动用乡音。这时我才意识到,能有一个说家乡话的语境,是多么难能可贵。于是即便在县城,我也说村里的土话,就是土得原滋原味,土得掉渣渣那种。或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我是我故乡的主人。</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先带母亲去县人民医院做健康体检。从登记到交费,再到每个项目的检查,全程十分顺利。体检科的医生耐心地指导我如何选择套餐,如何补充项目。</p><p class="ql-block"> 做心电图检查的时候,医生说不用脱鞋,直接平卧到检查床上即可。而母亲看到垫脚处新铺的洁白的纸板,怎么也不肯放上去,她怕满脚泥土糟蹋了白净净一张新纸。我担心医生要不耐烦了,赶紧劝母亲积极配合。不料,医生非但没有着急,反而耐心地安慰说,她们每天都要换新的纸板,第一个来检查的人都会受到这个优待。母亲这才试探着虚虚地把脚搁了上去。</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离检查床不远处,看着小心翼翼的母亲,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母亲真的是老了,老得那么谨慎克制。她在电话里,从来都是说家里一切都好,生怕给我们添麻烦。而在外面,也处处尽量自食其力,害怕因为衰老而成为他人和社会的负担。人说养儿防老,大概母亲从来没指望过我能为她养老,更不敢奢望日常陪伴了。她含辛茹苦的养育,只是为了我们能随心所欲地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走出心电图室,母亲悄悄地戳了戳我说,人家一听口音就知道咱是村里来的,还对咱这么好。我看了一眼母亲,觉得她和当初在县城读书时的我一样可爱。其实母亲并不知道,脚下沾着泥土的农民,更是可敬可爱的人。</p><p class="ql-block"> 以往总是在外地买穿戴寄给母亲,不是尺码不相当,就是款式不满意,难得有机会到店里慢慢挑选,试穿。不料走到商场门口,母亲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她觉得明明家里什么穿的都不缺,还要再买,实在是太浪费了。母亲对穿戴有她自己的衡量标准,旧的没穿破,就用不着买新的,只要干净、整洁、合身就好。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站在商场门口面对固执的母亲,我着实一筹莫展。不管我怎样劝,她只认她的死理儿。僵持了很久,最后借口我自己要看衣服,才终于把母亲带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然而商场华丽的灯光和崭新的气息,还是让母亲拘谨。她不好意思试穿,生怕弄脏弄坏,也不适应店员热情周到的服务。人家姑娘欢欢喜喜招待咱,试了这件试那件,到头来却说不合适就不买了,人家还客客气气送咱出门。咱这不像话!委实不像话!</p><p class="ql-block"> 每一件试穿过的衣服,母亲都会先细细地检查一下有没有沾到头发或灰尘,再梳理得整整齐齐,用衣架撑起来,很难为情地双手交还给店员。这细微的一举一动,让我顿然觉得母亲身上有太多可贵的东西,那是一个紧贴大地的农民身上高贵的品质。农家出身的我,大概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这样的敬畏和坚守。我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人为什么需要回乡。回乡,是为了不让在他乡走丢自己。</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栗维亚)</h3> <p class="ql-block"><b> 我是我故乡的主人</b></p><p class="ql-block"> 一直想给母亲换床暖暖的软软的新被褥,这次终于到镇上的弹花铺做了厚厚的被子和床垫。</p><p class="ql-block"> 午后,暖融融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崭新的碎花被面上。我盘坐在炕上,持针拿线学着缝被子。看上去倒很像模像样,就是手头的活儿不得力。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孩儿呀,你真笨!我赶紧加快速度。谁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不知怎么地,我的指头肚上就缀了颗血珠子。</p><p class="ql-block"> 这让我突然就联想到了另一件事。赵树理当年住在下良村搞调研时,也曾被打趣过,赵大哥,你真笨!当时赵树理的对襟衣裳盘扣松了,房东女人要帮他缝,他不好意思,执意要自己缝,结果把手指头肚给扎了一针,站在一旁的女房东便忍不住说笑了。这让我突然心生一个念头,去下良村看看赵树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无心插柳柳成荫。县文联的朋友帮忙联系了县里热衷曲艺创作的才俊李勇。万万没想到,李勇正巧就是下良村人,而且他是我初中室友的弟弟。一通电话,顺利约好下午两点钟在下良村和李勇姐弟碰头。</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去采访的话,母亲下午就得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心里内疚,试探地提出,请她陪我去下良。依我对母亲的了解,她一定会说,冷飕飕的天,我才不去受那个罪哩,光山秃岭有甚好看的!但没想到母亲竟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而且很乐意地去找围巾换外套,高高兴兴跟我出了门。虽然欣喜,却越发内疚。我明白,母亲跟我去,只是想多跟我在一起待这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宝贵啊!</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想到,这条路缀满了故事。大约一小时车程,每经过一个村庄,母亲都能讲述一段深刻的往事。每上一道梁,每转一道弯,母亲都能忆起曾经在哪里修过路,在哪处植过树。那是生产队集体劳动挣工分的年代,母亲风华正茂。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青春奋斗在哪里,他最深情的回忆就在哪里。母亲的青春时代,跟我当下面临的情形不同,却又无异。母亲在山间开垦的土地,就像我写的小说或散文,每一锄头刨出一个汉字,一块块平展的土地里,长满了故事。母亲用土地滋养她的青春,我用文字。谁的青春不美丽!</p><p class="ql-block"> 根据李勇的安排,我们径直前往炭精画艺术家李俊先老师家。走进屋我才得知,原来这正是赵树理在下良村搞调研时住过的院子,李俊先老师的先母就是当时说“赵大哥,你真笨!”的女房东。李俊先老师热心,开朗,又十分健谈。丝毫不介意我们的冒昧打扰,而且非常热情地跟我们讲述了发生在这座大院里的历史故事。原来这里不仅住过赵树理,在解放前也曾经是一二九师刘邓首长的驻扎地。一砖一瓦,一物一什,硝烟战火,历史人文。尽管随着时代的变迁,这座宅院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但时光不老,岁月常新。阳光下沉睡的院子,始终在月色里醒着。作家赵树理在院中央那棵老杏树下构思出的小说《传家宝》,至今深受读者喜爱。</p><p class="ql-block"> 转眼夕阳已眯眯瞪瞪潜入了西边的山峦。整整一个下午,沉醉在令人振奋的历史里,仿如不经意间打开一面井盖,汩汩井水喷涌而出。只恨,时间匆匆。临别前,李俊先老师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啊呀呀,太激动了,居然没想起给你们倒口水喝。”“那正好留着,下次回乡再来喝。”我是认真的。我有义务去书写,因为我是我故乡的主人。</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母亲会不耐烦,会感到无趣或失望。不料在返程途中,母亲却兴致极高,继续跟我探讨李俊先老师讲述的事迹,听我回忆在襄垣一中读初中时,和室友之间的交往,以及她的看法和见解。</p><p class="ql-block"> 生活中最美好的,莫过于不期而遇的惊喜。在这样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遇见志同道合的李勇,遇见激情洋溢的李俊先老师,遇见久违的室友,遇见另一个新鲜而陌生的母亲。因了这场遇见,我将会遇见另一个我。</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赵志强)</h3> <p class="ql-block"><b> 我也是我故乡的客人</b></p><p class="ql-block"> 回乡的途中,我一路在读付秀莹的长篇小说《他乡》。书中有一句话,极能映照我此刻的心情:我是我故乡的主人,我也是我故乡的客人。</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乡,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就像每次回到家,推开院门,鸡们会停止啄食地上的玉米粒,抬起头看着我,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它们记不起我是谁,于是格外警惕。这时,我竟不由地恍惚一下子,究竟是谁的院子?</p><p class="ql-block"> 而狗不同。不论隔多长时间回来,它都记得我。即使我还没有推开街门,还走在远远的村道上,我家的狗就开始吱吱地撒欢了。它等不及地朝街门口扑,被长长的铁链扯住,折回去焦躁地转上两圈,又扑。在我往回走的这几分钟里,它一定在想,老天爷呀,咋就不能走快些哩!狗这般亲切,让我总是会梦见它,梦见它摇头摆尾地迎我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是无所谓它们把我当成了主人还是客人。说到底,这院儿是亲的。不过有一件事,着实令我不知所措。如今,我们麻糊村常年住在村里的人极少,从东头到西头,男女老少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十人。平日里我不在家时,村里人总习惯到家里来找母亲说话,有时女人们也在一块编排节目跳广场舞。而我一回来,他们就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远远绕开我家的街门。墨蓝的夜空下,我独自在院子里踱步思考。被零下十几度的空气包裹着,思维格外清晰。其实,即便是同村的乡邻,也有很多是好些年没见过面的。在生活中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偶尔想起,也会让人思念得发疼。</p><p class="ql-block"> 说到底,是我需要他们,而他们不需要我了。就像下午路过集市,碰巧遇见一个远房亲戚。他是奶奶的侄子,我该叫叔。打老远望见他,我便激动地过去打招呼,又赶紧买了蔬菜,水果和烧饼。一阵忙活之后,才注意到他一脸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偶然遇见而感到欣喜。我却并不失望,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许多久违的亲人的影子,还勾起小时候许多关于他的回忆。叔的生活并不富足,穷困潦倒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如今上了年纪成为五保户。我想他即便欢喜,更多的也是庆幸有人给买了吃的。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村子,跟自己的乡邻居住在一起,尽管清贫,精神上却有所依。或许在他看来,我这个晚辈远不及几个烧饼珍贵。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激。当我走进他家的院子,看到那棵光秃秃的枣树,我想起了幼年跟奶奶来走亲戚时,总是在这枣树下拾枣子吃。叔赶上牲口车送我们回麻糊村时,奶奶把我包进她的藏青大围裙里。一路上,他们一递一声地说话,瓮声瓮气。我钻在围裙里,透过狭窄的缝隙看他们脸上变化多端的表情。叔还住当中的窑洞,窑里仍旧暗得让人发晕。所幸那盘老土灶还在,灶膛里的火光通红,告诉人们生活还活着。我需要这一抹火光,来滋养我的精神世界。</p><p class="ql-block"> 九点刚过,我就钻进了被窝。的确挺早的,对于我平常的作息来说。然而,整个村庄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我却还醒着,就显得更加格格不入。况且,明天早上五点一过,鸡就叫了。在这件事上,鸡是最有能耐的。每天早晨它一叫,村里的物事睡够的没睡够的,就都得醒来。我也得听它的,因为我也是我故乡的客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摄影/赵志强)</p> <p class="ql-block"> <b>故乡渐远渐近</b></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这次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可以安然远行。而事实上,并不如此。昨天才取到母亲的体检报告,按照常规,体检报告应当再请全科医生看一下检查结果的,可惜今天就得启程。</p><p class="ql-block"> 原计划是早上我直接把车开到市里,交还老同学,他再送我到高铁站。晨起后,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把母亲送到县院,她去找医生看体检报告,我再去市里高铁站。否则,我会内疚的。幸而老同学夫妇包容和理解我的任性,为了保证赶上车子,他和爱人放下家里所有事情,急急忙忙接棒开车把我送到了高铁站。他们在专心开车,我的心情五味杂陈,提前半小时到了进站口。</p><p class="ql-block"> 抱歉!此刻不宜聊天,怕忍不住泪水。我对江南说。于是,挂了他的电话。江南是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好友。我猜想,他对流浪这个词,该是有独特领悟的。然而此刻,我又笃定他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他不能明白,一个即将远离故土的女子,站在长长的站台上,迎着晨阳遥望故乡远山的复杂心情。</p><p class="ql-block"> 其实已经有太多次了,这样的经历。匆匆还乡,却又更加匆匆地离乡。仿佛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做,有很多人来不及见,来不及好好地看一看我的村子,来不及数一数村里的树,就得离开。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催促我远行?让我一刻也不能耽搁地赶到车站,钻进一条白色巨蟒一样的高铁。我恨它!恨它将我载向远方,将我带到了一个,难以琢磨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时间尚早。我看见熙熙攘攘的旅客争抢着,谦让着,急于把一切都安顿妥当。他们为什么那么洒脱?看上去了无牵挂。很快,站台空了。关门的提示铃响,我才极缓慢极郑重地踏上列车,踏入另一个世界。我在车门口站了很久。目送故乡的人远去,车站远去,山远去,云远去……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想起去找座位,去打捞那个在故乡与他乡之间失重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家乡的人都在竭尽力量给予我支持和鼓励,他们希望我在他乡的路上走得明亮,轻松。我从包里取出朋友赠送的几本襄垣地方文史资料,在渐行渐远的列车上,它们能让故乡渐行渐近。</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摄影/赵志强)</h3> <h5>编辑:张艺萱<br>编审:郭海霞<br>监制:秦彦峰</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