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土地

康苏高

轻轻打开褐色的栅栏,母亲的菜园里,秋的景象,一下子映入眼帘。 绿色的韭菜,泛黄的葱苗,沉甸甸的辣椒,紫莹莹的秋茄,黄的南瓜,白的吊瓜,大个的,小个的,都在那里张扬着,姿意着。 攀沿在草绳上的丝瓜,藤蔓开始萎靡,叶面即将泛黄,一根根老丝瓜裸露了出来。在一蓬爬出好远的丝瓜秧的末稍处,有几片绿色的叶,更有几个小丝瓜挂在秧上,嫩绿着,鲜亮亮的,讨人喜欢着。 最亮眼的当属喷出烈焰之火的辣椒。母亲最喜欢种辣椒,辣椒伴随着母亲的一日三餐,融进了母亲的柴米油盐。一餐无辣便索然无味,一日无辣则丢魂失魄。辣是母亲的性格,更是融进了母亲的血液。从一棵辣椒里,可以读懂母亲的豪爽、热情和刚烈。 走进地里,母亲正在采摘最后一茬豆角,接着收了末尾几颗歪歪扭扭的黄瓜,并快速地拔根、拉秧,然后开始翻地。 母亲像一棵挺拔的松树,稳稳地扎根在土里。当她举起羊角锄时,锄头便带起一股风,切入眼前板结的褐色土地。再用力往跟前一撬,松出锄头,顺势把土块翻转过来。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湿润的甜腥气息,小蚯蚓在炫目的阳光里弹跳着,慌不择路地钻入土层深处。 这是一片种过土豆的菜地,母亲不时挖出一两个依然新鲜的土豆。她弯腰,捡起黄土豆,扔掉牛筋草、绿狗尾,似乎在扔掉人生中许多不必要的东西。她往干燥的掌心吐一点唾沫,锄头的银光白亮亮划过,天空的蓝闪了闪。留在她身后的地,干净、平整,像一片泛着细碎波浪的湖面。 一个早上过去,地挖好了。母亲捶捶腰,将锄头搁在田埂上,蹲下身子坐着。七月的太阳很猛,朗朗地照着大地,整个菜园里光芒四射。母亲皱纹密布的额头流淌着汗水,长长的寿眉上挂着晶莹的汗滴。 母亲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块地,盘算着眼下该种些什么。土地是有灵性的,它喜欢每年接纳不同的庄稼。今年这块栽的辣椒,那么明年就要换上茄子。母亲是经验丰富的一代老农。太阳快到屋顶,不能再耽搁了。母亲一手拄着锄,一手撑着膝盖,颇为艰难地站起来。她七十多岁了,但是不想服输,不想让这片土地看出她的衰老乏力。就像她年轻时一样,她用锄头磕碎一块块土团,她要每一块土团都听从她的使唤,让紧紧缚住土地的野草乖乖松绑。 <p class="ql-block">  母亲换了一把轻快的草锄。这把草锄平时倒挂在杂屋的墙角,雪亮的刃口起了锈迹。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敌不过时间,锄头也是一样。时间削去了锄头的锋利,也削去了母亲的强健。母亲歇一会,干一会,将地划成几畦,然后根据庄稼的需要,打上疏密不一的窖眼。这中间,她回了一趟家,用粪箕挑来沤了一年的鸡粪,均匀分配给即将下种的土地。</p> 此时,我爬上村子西头的大片菜地,约一米五高的油茶树越过疯长的野草,冒出了密布的花蕾。十年前,母亲跟村里其他人一样,响应政府的号召,把之前精耕细作的大片菜地,都种上了油茶树。看着山坡上层层梯地,曾经一年四季种满应时果蔬的菜地,如今林木葱茏,百鸟谐鸣,全部土地又归还给了树木、鸟兽。 走着走着便累了,我靠在一棵柚子树旁坐下,一如当年母亲坐着那里歇凉。旁边悬着的,是几棵桔子树的苍翠枝叶。桔子树是家庭联产承包时父母一起种下的,母亲的土地就是从这些桔树开始的。此时正值盛夏,桔树垂着累累青桔,在风里摇曳,几颗因严重缺水的橘子掉进了草丛里。看我坐在树下,母亲跟了过来,说,要不是天旱,今年的桔子又会有一个好收成。 看着因膝盖疼痛导致走路一瘸一拐的母亲,我曾多次劝她停止劳作跟我到城里去住,可她始终没有答应。一生勤劳的母亲,忍受过无数的欲望和失意,但最终没有抵挡住对这片土地的生生念想。 【作者简介】康苏高,男,湖南邵阳人,本科学历,高级政工师。中华新文学联盟暨《青年文学家》理事会会员。历任湖南某军工企业党委宣传部干事、党群工作部部长、办公室主任、职工董事。爱好写作,作品散见国内各大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