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区里的一颗梅花树今年夏天枯萎了,主干的表皮粗糙溃裂,枝条是黑褐色的,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儿油光,在夏的热浪里,无奈地随风摆布。</p><p class="ql-block"> 她曾经华丽过的,每年的春天,总是满枝条尚未生叶,先露出豆绿色的花芽,被春的暖风一熏,不经意间就开满红粉色的花,小朵小朵的,站在她的身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股梅的清香,一阵和风徐来,扶摇着她褐青色的枝条,优雅地飘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配着春的乐章,深情地呢喃细语。细小的花瓣脱离了花萼,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嫩绿小草的缝隙间,一地的红粉色花瓣和油绿的草芽,在春的阳光下显现的那么美,<span style="font-size:18px;">犹如舞场的美少女穿了一件小花朵图案的红粉色连衣裙,快乐地随着萨克斯管吹响的舞曲优雅地旋转,连衣裙的裙摆在旋转中发出相似的声音,让人觉得温馨和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春天的时候,这颗梅花树是那么美丽,那么快乐,那么健康。而我面前此刻的梅花树,枯萎凋零的只剩瘦弱的枝条,没有一片残叶,伫立在风中,她干枯的枝条依然摇摆,显得是非常无力和凌乱,看了让人心酸,让人沮丧。这样的境地何曾相似地在我的生活中体现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三年,那一年,母亲生病入院治疗,同病房有一位姑娘也在当天入院,正好是星期天,下午我在医院陪伴母亲,看到隔床没有人住,问母亲“医生不是说现在的病床很紧张吗,看这里还是有空的床位的呢。”母亲说“有人住的,是位姑娘,上午入院后,挂了一瓶水,下午和她妹妹一起出院去玩了。别看她活蹦乱跳的,听内科李主任说这位姑娘的病很重的,先前也住过院的,没查出来到底是什么病根,医院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给她治疗,这次再住院是请了外院的血液科专家明天上午一起来会诊呢。” “哦,我说呢,怎么还有空床位,外面等着住院的病人很多人呢。”一会儿那位姑娘和她妹妹一起回来了,看到同病房的人,挨个打招呼,看起来挺热情有礼貌的,除了脸色苍白些,精神状态还不错,人也长的蛮好看的,瘦瘦高高的个,眼睛很有灵气,一头蓬松顺溜的长发,编着两根大辫子,发梢微微成卷状,略带着浅浅的黄色,软软的,如果在大街上看到一定不会把她当成病人来看,而且还是患病很严重的病人,她侧着身体坐在自己的病床边沿上,看到我,微笑着和我也打了招呼,对我母亲说“阿姨,这是您儿子吧,长的挺帅气的。”母亲也笑着回道“是呐,你也挺漂亮的。”她们俩说话却搞得我自己一大红脸,挺不好意思的。心想你一姑娘家家的,挺会来事的哦,那个年代,原本互不相识的年轻男女,通常都是相互不说话的,绝没有如她那样直接夸男生相貌的人,后来交流多了,才知道她确实和我是同龄人,只是比我大了一天而已,她那么活泼开朗,是因为插队农村,还是那里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呢,当时我和母亲也非常好奇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就做了大队部的妇女主任,有点不可思议啊,估计她也看出来我们对她说的话有点将信将疑的,她解释说她原本是大队的赤脚医生,又是团支部书记,因为大队部没人愿意出头管计划生育的事,大队长就叫她兼任,每天上门和村里的女人们说教,给她养成了喜欢主动和人说话的习惯,在当地农村,村民们都叫她小管家婆,说着她自己就笑了。我们这里正聊着天呢,护士长过来吩咐她说“梅艳红,今天晚上九点以后不要吃东西了,明天早上要做空腹血液培养,上午有省院的教授来会诊,晚上早点休息。”她听了甜甜地一笑,站起身来说“收到!护士长大人!”大家都被她的样子逗笑了。</p><p class="ql-block"> 我每半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后总是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母亲,第三次回家看望母亲的那天下午,她不在病房里,我问母亲那个姑娘的病确定了吗?母亲说,确定了,是白血病晚期了,没和她本人说,她家里人都知道了,现在就每天挂营养液,每星期输一次血,你要看到她小心说话,不要冒冒失失地说漏嘴了。我说那个当然,我会注意的。坐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把我亲手做的小混沌吃完,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起身离开母亲病房回家,医院住院部大楼外有大水潭,据说里面是放养了鱼的,可我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鱼的影子,一条用细细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围着水潭绕了一圈,小道边间隔种有柳树和梅树,还有供人休息的木椅子,远远地看到她坐在路边的一颗梅树下的木椅子上,早春的梅花树上开满了红粉色的花,那个时候冬春季流行的确凉卡其布料做的棉风衣,我有也有一件,草绿色的,带帽斗那种。她穿着一件嫩黄色的棉风衣,三指宽的衣带束腰,头上戴着一顶鸡血红色海马毛线编织的圆形帽子,一条雪白色的长围巾散挂在脖子上,围巾两端长长的流苏在座椅的下方被风吹拂着飘动,我快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低着头在看一本什么书,她大概早就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是我,笑着和我打招呼说:“你来啦,看你母亲了吗?”我说:“刚从我母亲病房出来,准备回家呢,在病房里没看到你,以为你回家了呢。” “没有,房间里挺闷的,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一会儿再回房间去。”她满脸笑容地回答我。与前几次看到她时的模样确实大不相同了,脸色越发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弱弱的,我问她“你感觉还好吧?头发也剪啦。”她说“就是整天没什么精神,也没胃口,不想吃饭,浑身乏乏的痛,其他还好吧,医生说我全身供血不足,头发长了人看起来更不好,所以前几天我妹妹陪着我去理发店把长辫子给剪了,是不是不好看啊?” 我忙说:“挺好看的,有辫子是有辫子的风韵,没辫子是另外一种魅力,都挺好看的。”她听了笑着说“前几次在病房里看你很木讷的样子,以为你是半个哑巴呢,原来你还是挺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嘛。” 我也笑着回答她“刚开始我们不太熟嘛,所以不好意思多说话,才让你感觉我有点木讷的样子,你看什么书呢?”我问她,她没说话,把书的扉页面翻过来给我看,是苏联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整本书的封面用棕色的牛皮纸很工整的包着,纸面光滑油亮亮的,“你看过这本书吗?”她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我说“看过,看过,前些年在学校的时候,班里有同学家里有,借来看过的,挺感动人的。”她微笑着点点头,轻轻地说了一声“是的,我在乡下空闲的时候,就把它翻来覆去地看看,因为没有其他老的文学作品看,里面的章节好多我都能背出来呢。”我们就这样在那颗开满了红粉色小梅花朵的树下聊了一小会儿,我看她挺累的样子,说“快回病房去躺一会儿休息休息吧,早春的天气还是挺冷的,你要当心千万不能感冒了哦。”她懒懒地站起身来,说“你说的对,我自己也感觉快坐不动了,我回病房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谢谢你陪我聊天。”我看着她慢慢移动着,步履蹒跚地向住院部大楼走去,心想她病加重的速度真的好快,一个月前看到她还是说话声音响亮,精神饱满乐观的人,转眼就成这样了,看了让人心里挺不落忍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病情也越发严重了,那个年代的医学水平和现在是没法比的,医院里的治疗手段和针对性的药品都很缺乏的,像B超、脑电图、心电图、CT和核磁共振检查手段等听都没听说过,一些疑难杂症总是只有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来治,内科医生看病主要还是传统的问、闻、叩、听,最多就是可以拍个X光片,就如我母亲的肝病一样,到了晚期,腹腔里都是水,肚子鼓鼓的就像怀胎八个月的孕妇一般,唯一的手段就是三天两头的用静脉注射针筒从腹部抽好几筒的水出来解压,那位梅姑娘也是一样,她虽然没有我母亲那样的满肚子腹水,但对每天越来越低的血小板指数,医生除了定期给她输血,也没有办法,那天我去看望母亲,她正躺在床上在输血,我走近她的病床,看她的嘴唇一点红色也没有,她微微睁开眼睛,嘴角上扬了一下,就算是和我打过招呼了,嘴唇动了几下,我看她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脸颊骨突兀,苍白中露出蜡黄的晕,两眼深凹,眼眶四周全是灰黑的,嘴角边沿上依稀能看到有血污没有擦干净。我微笑着用一根食指竖着放在我自己的嘴唇上,点点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说了一声“安心养病,好好休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听了我的话,眼角流出泪水来,把头转过去了。我回到母亲的床边,母亲看着我说:“你回去吧,医院里就是这样的,看了心里不舒服呢。”</p><p class="ql-block">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当我再次回到医院看望母亲的时候,她的病床已经换了其它病人了,母亲说,那天你回去后,第二天的上午她就去世了,挺可惜的一位漂亮姑娘,就好比一株芝麻杆节节长高,还没开花就被大风刮折了腰,老天还真是不会怜悯人呢!</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的早春时节,母亲也走了。就好似眼前的这颗枯萎凋零的梅树一般,按她繁茂的枝条,每一年的春天都应该有她灿烂的花期和妖娆的风韵才对哦。</p><p class="ql-block"> 让我们珍惜当下健康快乐的每一天吧,把一切烦恼都抛开,看着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西方陨落,做自己想做的事,吃适合自己口味和身体健康的食材,远离痛苦,远离疾病,拥抱彩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