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母“王家婆”

山舞银蛇

周乐鑫
岳母姓名王安淑，1927年冬月25生，资中北门外五里的乡下人，外公非绅粮大户，在资中城里钱庄作管事，办亊精明干练深得老板信任重用，挣得银两丰厚，置下不菲家私。安字是辈份排行，淑是淑女闲静，非常普通平凡的名字。
外公文化不多但重视教育，从二姨妈开始儿女个个送去城里读书明事理，岳母在城里女中也受过完整的初中教育 。十六岁后尚未毕业就说下资中城里东门外在银行上班挣钱的岳父陈定淮，长她六岁半的岳父常去女中门口等她放学，岳父能吹口琴，气振音打拍子，天涯歌女的旋律赢得幺姨孃、幺舅的崇拜，自然岳母也是动了芳心，这大概是那个年代川南边城的“父母爱情”。两人情谊深深，十七岁毕业后嫁入陈家，按八十年代时髦的话是“跳出农门农转非，吃商品粮了”。一入陈家便主亊管家，十九岁生下大儿，供夫弟上华西读大学，主办其婚姻大亊。岳父人本份老实，只知上班挣钱养家糊口。岳母对内对外拳打脚踢，颇有当今女强人味道。
后随岳父去广元银行上班，到1949年历史大变革，银行解散发遣散钱，岳母见广元青川木儿便宜，买下山货打道回资中府，变卖后维持生活。解放后岳母不愿作家庭主妇吃闲饭，当时岳父以第一名的成绩已先她考入银行，她1953年下内江考入内江银行。解放初期的初中生还是挺牛，棒棒的！随后便去泸州学习银行专业知识，飞鸿传书中“安淑妹”、“定准哥”的爱称一时成了银行同事们的开玩笑调侃话语。
从泸州学习回来有了工资，“富在深山有远亲”何况是在城里，由于两边老人在内江，未成年的妹妹弟弟从资中乡下赶下来投亲，几年后从这里考上学校走出内江。夫姐也下来住，十几个人吃饭，要多少钱来开支？寅吃卯粮是常常的事，发了工资就要拿一半去还儲金会(一种群众性的救助组织)的钱。
资中、广元是岳母解放前生活的两个地方 内江、泸州又是解放后岳母生活的两个地方 兜兜转转几十年过去，大外孙子出世，女儿月子里她每天过河回家看第一个外孙，帮忙洗娃娃。要上班了才匆匆吃几口饭，过河快步跑上东兴镇砦子门梯坎。岳母升级为家婆，“王家婆”这一民间称呼叫开了，社会上叫，儿女们叫，声喊声应，特别是东兴镇，镇上的供销社、商店、肉铺子需要零钱小钞的去找“王家婆”，下午交款时，把当天营业款甩给柜台里的“王家婆”放心扬长而去，转一转再回来拿缴款凭据。名扬工商银行的“王家婆”一叫几十年到终老。
王家婆出色的外交能力，常被抽去农村搞中心工作，困难年代阿婆去世，王家婆带着15岁的大哥去她搞中心工作的大队，掐了一大背兜藤藤菜，煮一大锅稀饭供抬寿材的人吃，在三元大队河边找了一块竹林坝安埋了阿婆。亊后岳父感慨说:“王安淑，

好在有你哟！不然我还不晓得啷个办。” “王家婆”真是能干人，踩黄泥巴糊灶，去红卫兵接待站侍候天兵天将 。十年中生下六个儿女，早年死去老四，剩下三男两女。
大儿成都地质学院毕业分甘肃天水，她把他调回内江变压器厂，媳妇是棉纺厂细纱车间工人，她也弄去变压器厂，得以夫妻团圆。三儿简阳空分厂，她把夫妻两调回西南医用设备厂，媳妇是蜂窝煤厂会计干部编制，塞进工商银行会计科。1997年年㡳三女的孙女出世，已经70高龄的王家婆升级做祖祖，每天要从三八街去街心花园，关心指导照护第一个末末。我夫人是简阳江南小学乡村教师，1980年调到内江棉纺厂子弟校。幺儿下乡安排在郊区大石鼓，师专物理系77级毕业后又安在内江农校。三儿生病住院，她带着岳父白天去医院，替换晚上熬夜的媳妇回家休息，陪护输液吃药，三儿感动地说:“妈妈，今后好了我要好好孝敬你。” 真是应验了她常说的话“一个好猫儿管三家，我这个好猫儿要管五个儿女五家。”
管得宽的王家婆岂止五家，资中二姨孃的媳妇在边远区镇发轮农行工作，她援手帮助异地操作调回资中保险公司。
女婿嫂嫂的弟弟是成都工学院的大学生，分配在宜宾高县农机厂，夫妻双方在一个厂不存在分居问题，她力荐内江变压器厂引进人材，居然办成功了，夫妻双双把家还。受益者的两个儿子在内江受到良好的教育，如今一个是上海电力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一个是美国摄影家。
一个女婿父母早逝，遗下未成年子女她也施援手，1980年女婿幺弟考大学落榜，她帮助运作到中专成都省银行学校，受益者现在已经是重庆某股份制银行行长。
毫无沾亲带故的人她也要管，银行好友儿女不和睦她要去协调。重组家庭一方遗下儿子是弱者她要去帮助争取遗产房子，婆媳关系不和的她要去调解相劝。甚至是岳父住院她去护理，出院后去买了一把筚子(比梳子的齿密许多)送给同病房农村病人，告诉那人要经常洗头梳理，不然要长虱子。你说奇了怪了，王家婆一介女流平常职工，无权无钱，竟然办好了这么多难办的事，亲朋好友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说王家婆得行，我们一辈子都学不会，更赶不了。

岳父1980年退休，岳母留用多年才退，退休后两人形影不离，退休职工外出旅游活动，两人必参加，王家婆收拾背去的加冷热衣服行李，还提供给带衣服少的职工。二人每天转西南二街，行动迟缓有前列腺炎的岳父，走走停停一圈转个多小时，解手小便则是大困难。岳母真是能干人，各种招数办法让岳父从未在街上尴尬，解大便也没有难到她。
王家婆人情世故拎得格外清楚，亲戚邻里，朋友同事，她总是人情美美，别人欠她多少人情债。岳父多次生病住二医院，她先放出风声要去东兴镇大儿家耍一阵。出院回家了，三八街宿舍大院门卫说:“王家婆、老太爷这回耍安逸了！”全是王家婆陪护，凡是老人家自己能办的事决不麻烦儿女，惊动周围四邻。
岳父2006年病逝后，恩爱夫妻走了伴，王家婆精神上受到伤害，儿女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三八街银行宿舍住，幺女夫妇陪她下北海观大海，游三峡散心，幺儿媳妇接她去重庆，爬照母山，逛观音桥。大儿夫妇曾陪她穿过三峡下宜昌，别过姑侄游阳朔，大女全家曾陪她去彩云之南探亲，上龙门揽滇池荡桨，下翠湖观海欧啄鱼。。在几个儿女那里住她都闲不住，每天要扫地拖地板，切菜抹家俬，在幺儿农校宿舍那里还去菜地扯草捉虫 。体谅大女家有瘫痪病人住得少一些，在大儿家帮助打鞋儿，买来毛线织手套、帽子，送亲友熟人。自己去医院看病，从不要儿女陪同，专区医院名医丁燕说:“比你小多少岁的人也要人陪着来看病，你还自己来！”她总是说儿女们各家有各家的事，自己能做的事不麻烦儿女。
上银行报药费每月都有规定的时候，住院的费用单据，哪些盖蓝色章，哪些盖红色章。工商银行为职工买了商业保险，第一次报销多少，第二次报销多少她都清清楚楚，让经办人省心少事。
善折腾的王家婆动起了装修她那套近70个平方的老房子。最大的孝顺就是顺着她的意思，八十多岁的老人大热天从东兴镇过河来，烧开水，买西瓜犒劳工人，打扫装修后的垃圾，焕然一新的旧房让她倍加爱惜。每次工商银行退休职工聚会搞活动，6点过她就从东兴镇过来，拖地板，抹家私，浇花盆，忙活好一会才去会老同事，叙別后稀奇平常事。
2010年已经83岁的王家婆又开始了折腾，决定要把孤处三元塔后面河边阿婆的坟墓，迁来郭北张家祠，和岳父、三哥的坟茔挨在一起，并立碑纪念，不要儿女逗钱还亲力亲为，起早天未亮上山到现场监督完成。
2017年冬月25王家90岁生日五个儿女商议，每个儿女出三千元为老祖宗庆生。一辈子不愿麻烦儿女的王家婆坚持反对这个决定，自己拿钱办了她的生日宴席，儿女把过程中的所有照片编辑成影集印刷成50册，分赠来宾亲友，但王家婆坚持要她出钱儿女们办事，但着实让她高兴，在工商银行博了个全行有“哪个像”的说法。
王家婆知道我和文友在编辑“泥土上的芳华”一书，是一本简阳知青撰写自己青春芳华的书，说:“我有三儿两女，两个女婿三个媳妇，十个人就有七个知青，这个书我一定要看。”出书后她读后感言，“知青遭孽！和狗抢面吃。东兴镇死了那个知青黄民，是102的干部的儿子，他家是我们的儲户，老汉一天头发都气白了。”王家婆可能是“泥土上的芳华”一书最老的读者。
又过了两年平静日子进入2020年，她过了92岁生日未满93岁，王家婆唠叨着:二姨孃92岁走了，何外婆92岁没有满倒93岁，泸州的伯娘92岁也走了……2018年12月份突然想起来要把她房产过户到幺儿名字上。又心血来潮去赛峨山公墓买墓地，请阴阳道土把岳父、阿婆、三哥的骨灰、精骨迁去赛峨山公墓，她和岳父买的双棺，碑上预留了她烧置照片刻名字的位置，一切要她满意为准。
等到把这些事情办完进入2020年2月，王家婆味口不开进了医院，住了几十天也不见好转，回家调养后又送进医院，5月21日王家婆因器官衰竭不食饮食愈发不好，说输液痛，吵着不输液了要回家。我们也感到母亲大限将至时日不多。与其在医院受折磨而终，不如办出院回“春天公园城”我家，岳父走后十四年里她在我们这里住得最少，不如让她在我家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让她老人家最后的黄昏感受到春天的溫暖。
儿女们五分之四陪伴白天，三分之二陪护夜晚。她一个人叽叽咕咕，好一阵无人听懂，听懂了一个“像” 字，女婿郑邦文敢快拿来她满九十时，末末霄玥为她画的像，她满意而又装框的作品来。老人家看后却摇头不同意，一翻折腾终于明白是彩色的不好，要黑白的照片。三女升琳拿出手机里保存的一张她较满意的照片，我从床上起来在电脑里找了一些照片，通过软件处理成黑白的。升文、邦文合力扶起她过目，老人家满意的那张是用来烧在墓碑上的。如此清醒明白之人，不愧是女中英雄豪杰。
老人家又要开始看她的存单，升敏拿来背包，找出七张存单，一张白纸上一笔笔加好24万元，有王家婆的亲笔签名。老人家一口咬定28万，大家百口莫辯，面面相觑。终于想起还有4万块钱股票，这才得到她的认可。又是一阵咕噜，大家老是猜不着。后来想到这笔巨款的分配是她老人家的心病，不给她一再表明她放心不下。升琳給她说：“三哥已走，后人陈英理应代位继承，我们会按五份来处分这笔款项的。你百年之后，几姊妹仍会一如继往，按以往的方针办。”老人家心里明白得很，安稳入睡。
晚饭后升琳、华君坐在王家婆沙发前，拉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说：“娘也！爸爸来接你了，天堂有阿婆、三哥陪你，那边不
寂寞。”然后对着大家伸出了弯曲的食指，众人理解还要拖几天。
半夜一点半后华君发现老人家呼吸急促，把升文、升琳叫起，商量把吉英、升才叫来，两点升琳和华君守在沙发前，让升文、升才去休息，她俩守在沙发前，两点十分听到母亲喉咙咕噜一声，一辈子不麻烦儿女的老人家驾鹤西去，今天是王家婆出院回家第九天，让升琳一语成谶，儿女们病塌前侍奉九天，九是汉文化吉祥之数，九五至尊，大吉大利，送走无什么遗憾的母亲，儿女们也不留什么遗憾了。
哀挽母亲:
数十年往事注到心头 为妻为媳为母堪称楷模 遗爱在儿孙 有功于亲朋 而今像悬东壁 含笑九泉伴父去

几十载恩情尽现眼底 对人对事对己可谓典范 洒酒祭高堂 焚纸告祖宗 此时月照西墻 痛哭灵前送娘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