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南朝梁）刘勰／著</p> <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斯之谓也。但世夐*文隐，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釋】</p><p class="ql-block">*夫神道阐幽：使幽深的道理显露出来。神道，即《原道》中提及的“神理”，自然之道。阐幽，与“微显”相对，使幽深、隐藏的显露出来。*天命：自然的规律、法则。*马龙出而大《易》兴：相传龙马从黄河水中负图而出，伏羲观河图而画八卦，周文王为八卦作爻辞而创作《周易》。马龙，即龙马，形似马，有龙头和龙爪，身上长有鳞片，是传说中的祥瑞之兽。*神龟见而《洪范》耀：相传大禹时，洛水有神龟负书而出，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又依此制定九章大法治理社会，后流传下来，收入《尚书》中，又名《洪范》。见，同“现”，出现。耀，发出光彩。*则：效法。*夐（xiòng）：久远。*矫诞：诡诈的假托。矫，诈。诞，虚妄，荒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譯文】</p><p class="ql-block">幽深隐藏的道理可以用自然之道解释，使微妙的自然法则显现出来，龙马献出河图，《易经》由此兴起，神龟负洛书而出，《洪范》九畴由此绽放光彩。故而，《周易·系辞》中说“黄河出河图，洛水出洛书，圣人效法它们创作了经书”，指的就是这些事。但年代久远，相关记载含混不清，容易产生假托虚妄之事，因此，真的史料虽然存在，假的也依托着它流传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孝》、《论》*昭晣，而钩谶葳蕤*。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丝麻*不杂，布帛乃成；今经正纬奇，倍摘千里，其伪一矣。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圣训宜广，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商周以前，图箓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其伪四矣。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预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儒家六经。*纬候：宣扬占卜瑞应方面的书。纬，有六经纬及《孝经纬》等。候，占验。稠叠：重复，这里指纬书的繁多。*《孝》：指《孝经》。《论》：指《论语》。* 钩：指关于《孝经》的纬书《钩命诀》等九种。谶（chèn）：指有关《论语》的谶书《比考谶》等八种。“谶”是验的意思，言未来凶吉的征验。葳（wēi）蕤（ruí）：草木茂盛的样子。这里指谶纬的众多纷乱。*综：织机上带着经线上下开合的装置，这里指织机。*丝麻：指丝麻的经线和纬线。*倍摘：违背。倍，通“背”。摘，抵牾。*圣训：以世事进行教育。*神教：以微妙神秘之理来说明。*符谶：祥瑞的征验。符，瑞。*八十一篇：指《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七经纬》三十六篇，还有“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的三十篇，共八十一篇，见《隋书·经籍志》。*皆托于孔子：《隋书·经籍志》中说“说者·····并云孔子所作”，这只是毫无根据的传说。*尧造绿图：《尚书中候·握河纪》（纬书之一）中说，有龙马衔出“赤文绿地”的河图献给尧帝。绿图，指赤文绿底的河图。*昌制丹书：《尚书中候·我也》（纬书之一）中说，有“赤雀衔丹书”献给周文王。昌，周文王姓姬名昌。*图箓（lù）：讲符命占验的东西。*乖：违背。织综：这里指经纬相成之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儒家“六经”光彩鲜明，而纬书却十分烦琐；《孝经》《论语》等已讲得很明晰了，而解说《孝经》《论语》的谶纬却讲得十分杂乱。根据经书来检验纬书，有四点证明纬书是伪托的：用纬书来配合经书，正和织布一样，必须丝或麻的经线和纬线分别配合，且丝麻不能混杂，才能织成布或帛；现在经书是正常的，纬书却很奇特，二者相背千里，这是证明纬书为伪托的第一点。经书内容明显，那是因为用世事来进行教育；纬书内容不明显，那是因为用神妙的现象来说明。那么，前者的文字篇幅必然要多些，后者的文字篇幅应该少些，但现在却是纬书多于经书，神妙的道理讲得更为繁多，这是证明纬书为伪托的第二点。要有上天所降的旨意，才能说是符谶，可是有人说八十一篇谶纬，全是孔子所作，这就好比说唐尧制作了绿图，周文王制作了丹书一样荒谬，这是证明纬书为伪托的第三点。在商周以前，符命占验已大量出现，但经书是在春秋末年才齐全的，如果是先有纬书而后有经书，这就违背了经纬相织的正常规律，这是证明纬书为伪托的第四点。伪托的纬书既然违背经书，则经书与纬书的意义不同就很明显了。经书已足以成为后世的准则，何须纬书参与呢？</p> <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原夫图绿*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圣符命，历代宝传，仲尼所撰，序录而已。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通儒讨核*，谓伪起哀平。东序秘宝，朱紫乱矣。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选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浮假，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托。四贤博练，论之精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图绿：从下文看应为“绿图”。这里泛指《河图》《洛书》。*昊（hào）天：泛指天。休命：美善的命令。*瑞：祥瑞，好预兆。*夫子：孔子。叹：指《论语·子罕》所载孔子的感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造：指伪造纬书。*喟：叹息。*康王：周成王的儿子，名钊。*东序：厅堂的东厢房。《尚书·顾命》中说，周康王把河图等陈放在东厢房。*符命：古代认为帝王受命前出现的某种现象是天降瑞应，所以叫符命。*历代宝传：《尚书·顾命》孔传，河图等物“皆历代传宝之”。*撰：编撰。*序录：叙录，这里指对“前世符命”的记述。*伎数之士：古称医、卜、占候等人为方技或术数之士。伎，同“技”。数，术。*阴阳：古代思想家用以概括自然万物的两种对立的基本物质属性。汉儒中一部分人用来从事历象、占卜、星相等的研究或宣扬。*序：叙，说。*鸟鸣似语：《左传·襄公三十年》载，有鸟鸣“嘻嘻”，又说这年宋国发生大火。*虫叶成字：《汉书·五行志》载，汉昭帝时上林苑中有虫食柳树叶，形成“公孙病已立”几个字。“公”指汉昭帝。“孙”指汉宣帝，宣帝原名“病己”。*篇条：指名目繁多的纬书。*通儒：指学识渊博而能融会贯通的学者。讨核：探讨核实。*哀平：西汉末年的哀帝、平帝。*朱紫：正色与杂色混淆。这里比喻经书被纬书搅乱。朱，正色。古代以青、黄、赤、白、黑为正色，朱是其中的赤色。紫，属杂色。*光武：指东汉光武帝刘秀。*笃：深。斯术：指谶纬之术。*风化：这里指影响。靡：披靡，指影响之大。*比肩：并肩。指趋尚谶纬的人很多。*沛献：光武帝第二子刘辅，封沛王，死后加号“献”，故称沛献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河图》《洛书》的出现，是由于上天有美好的旨意，用以预兆圣贤，而不是为了配合经书。所以，孔子在世时没有再出现河图，他就有所叹惋，如果祥瑞可以随意编造，那就用不着叹气了。从前，周康王曾经把《河图》等陈列在东厢房，可见前人对上天所降瑞应，曾当作珍宝而历代相传，孔子的编撰，不过是对这些古来相传的事加以叙录而已。于是，那些方技术士，便用诡诈的方法来牵强附和，有的讲历象占卜，有的预言灾难变异，还有的说鸟的叫声好像人语，虫子吃树叶形成文字等。各种各样谶纬之说的发展蔓延，都一定要假托孔子。经过博学通达的学者研究核实，认为纬书的伪托是从西汉哀帝、平帝开始的。《河图》《洛书》本是古代帝王珍藏的秘宝，从此被伪托的纬书搅乱了。到东汉光武帝时，更加深信谶纬，学习的人争先恐后，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刘辅混杂一些纬书上的说法来论述经书，曹褒挑选一些谶书中的意见来制定礼制：这种离经叛道的做法，已发展到相当严重的地步了。所以，桓谭痛恨谶纬的虚伪，尹敏嘲笑谶纬的不实，张衡揭发谶纬的谬误，荀悦证明谶纬是假托的。这四位先贤的学识广博精深，他们的论证已很精确了。</p> <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银、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后来辞人，捃摭英华*。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前代配经，故详论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羲：伏羲。相传他始画八卦。农：神农。相传他演八卦为六十四卦。轩：轩辕，黄帝名轩辕，传说中的古代帝王。皞（hào）：少皞，传为黄帝之子，名挚。源：源头，指以上传说。*渎（dú）：大川，这里泛指水。古代认为山水有灵。钟律：音乐。汉代五行家有《钟律灾异》等书，认为某种音乐的出现，也预兆着一定的灾异。要：重要。*白鱼、赤鸟：《史记·周本纪》中说，周武王渡河时，有“白鱼跃入王舟中”。又说，有火在武王的屋顶上变为赤色的乌鸟。*黄银：银的一种。紫玉：玉的一种。*膏腴：指辞采丰富。*摭（zhí）：拾取，收集。英华：精华，指纬书中“有助文章”的部分。*平子：张衡。*仲豫：荀悦。*煨（wēi）燔（fán）：焚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至于伏羲、神农、轩辕、少皞等最早的传说，山水和钟律的重要记载，白鱼跳到周武王的船上，周武王的屋上有火变为赤色的鸟鸟，以及深山出现黄银和紫玉等祥瑞，这些内容广泛，事迹奇特，而又辞采丰富，它们对经书虽然没有什么好处，对文章的写作却有一定帮助。所以后来的作者，常常采用其中一些精彩的描写。张衡担心纬书会使人迷失正道，曾奏请汉帝下令禁绝；荀悦则惋惜其中掺杂一些有价值的真实内容，所以他不同意完全烧毁。因为前人用纬书来配合经书，所以有必要详加论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文】</p><p class="ql-block">赞曰：荣河温洛，是孕图纬*。神宝藏*用，理隐*文贵。世历二汉*，朱紫腾沸*。芟夷谲诡，采其雕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图纬：这里指《河图》《洛书》。*藏：包藏。*理隐：道理深刻。*二汉：西汉、东汉，又称前汉、后汉。*腾沸：沸腾，为押韵而倒置。这里是指到汉代纬书多了起来。*芟（shān）夷：锄草，这里指剔除纬书中的糟粕。谲诡：诡诈，虚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总之，放射光芒的黄河，温暖的洛水，孕育了《河图》《洛书》。这种神圣的珍宝包藏着巨大的用途，它的内容深刻而文辞可贵。可是经过两汉，由于大量的纬书出现而搅乱了经书。在文学创作上，剔除其中虚假、诡诈的部分，还可吸取一些有用的辞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