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想大多陕北人都经历过吧,小时候遇个头疼感冒,鼻塌鼾水,嚎哇哭叫,大人们就会认为娃娃是魂丢了。在成人的社会里,有人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也都会说跟丢了魂似的。娃娃们灵魂可能是丢在脑畔上的杏树叉叉上,也可能是丢在硷畔下敞开布衫扑蝴蝶的草丛里,也可能是丢在山路旁蚂蚁窝边用尿泥和成的土疙瘩上。</p><p class="ql-block"> 吃点药不见好的时候,抑或是还没吃药,妈妈就把娃娃安顿在炕上,盖上被子,开始叫魂。叫魂的方式有很多种,程序也颇为复杂,记得妈妈的两种叫魂方式都和碗有关。一种是碗中盛满凉水,将三根筷子并拢立于水碗中央,若筷子能够站立,就说明有问题,赶紧在碗中撒点米面。稍等一会,若水碗中的筷子自然散落,说明不干净的东西离开了,妈妈端起水碗泼的远远的,就期待着娃娃很快好转。若水碗中的筷子坚持站立很久,也可能是这不干净的东西睡着忘记离开,妈妈就拿起菜刀象征性地比划砍几下,让筷子散落。小时候觉得很神奇很怪异,觉得就是大人们所说的那样,深信不疑。现在想想三根筷子并拢在一起中间自然会形成一道细小的空间,毛管效应会让水自然上升,进而将筷子相互吸附在一起,然后重力作用会使细管中的水逐渐回落,筷子相对平整则吸附时间会越长,反之则短。如若是两根筷子并拢则是一个面,不能形成管道,如若是四根筷子或更多,则管道吸附的水会随其他侧面流失,无法聚集吸附力。原来那讳莫如深的神秘叫魂方法是一种科学的物理现象。不知哪位智慧古人发现这一蹊跷,将这蹊跷转变为一种祛病仪式,给人以祈盼和希冀!母亲的另一种叫魂方式是用娃娃的衣服裹一点零食拿到院子外边,找一处十字路口呼唤娃娃的名字,母亲呼唤一声,房里的人应一声,由远及近,往复三次,就算把娃儿的魂叫回来了。之后用小米盛满瓷碗,再用纱布紧紧包住瓷碗,在娃娃的脑袋上方左三圈、右三圈,母亲口中念念有词,这口诀是母亲从她母亲的母亲那里传承下来的。最后让娃儿把衣服裹回来的零食吃掉,把包碗的纱布解开,把碗中的小米象征性地扬三下,就此作罢,剩下的就是盼娃娃好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这两种叫魂方法都离不开碗,一个是碗里盛水,一个是碗里盛米。仔细想想这终究是吃喝问题,也许这古老的方法是缘自娃儿们吃不饱饭、喝不上干净的水才生的病,也许是这鬼神也需要供养吃喝才能安分。总之,越古老的东西越朴素,越朴素的东西越本真。也许是自以为是的心理作用,也许是本无大碍,被母亲叫魂后的娃儿很快会恢复健康,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顽皮的灵魂再次放飞自我。</p> <p class="ql-block"> 在中国大地上的父母,估计没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从刚出生咿呀学语到长大成人成家,父母总是全心全意操持着孩子们的穿衣吃喝,顾盼着孩子们的读书识字。孩子成家后,父母继续操心着小家庭是否和睦,是否能有个好光景。孩子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年迈的父母还要帮忙照看孩子的孩子,代代如此。父母对子女不求回报的付出似乎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年老时能够儿孙绕膝、含饴弄孙似乎是中国老百姓所追求的终极幸福。也许正是这一代代的传承和延续,情感永远向下的疼爱和关怀,凝结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延绵不断的强大基因。</p> <p class="ql-block"> 黄土地上的孩子长大后一般都会离乡在外打拼,奔波于生计,忙碌于生存。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流转在形形色色的场合中、纠结在五花八门的事务中。轻薄在城市里的灯红酒绿、霓虹闪烁,无奈在职场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见惯了虚伪的寒暄客套与逢场作戏,也看惯了追权逐利的贪婪与卑贱。现实磨平了棱角、理想输给了生存,根本忘记了幼年时最初的理想,根本忘记了我们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也根本忘记了家乡院边的那丛马莲花是否依然默默开放。</p> <p class="ql-block"> 我们走进了更广阔的的天地,但也走向了更迷惑的荒芜,在追逐奔跑的荒原,猎与被猎随时可能发生,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可能转换,在高光喝彩时刻很容易得意忘形,在窘困无助时分很容易自暴自弃,心迹和心气总是在峰谷高低、去留两极间摆荡游离,很容易在摆荡游离中丢失灵魂。有时候连灵魂丢到什么地方也记不得了。只有在雨水淋漓的深夜、只有在孤独无助的病床上,才突然想起母亲曾呼唤过的灵魂,那灵魂非常非常简单,简单的无需语言描述、简单的无需塑形名状。每次回家返程时母亲的叮咛、每次电话里的嘘寒问暖,其实就是母亲对儿子灵魂的深情呼唤。儿时母亲呼唤的灵魂是期盼娃儿平安健康,长大后,母亲呼唤的灵魂仍然是期盼平安健康。只不过长大后的呼唤,母亲不再用水碗和米碗,每一次怕打扰你工作的电话,每次一怕你嫌烦的唠叨和安顿便成了新的灵魂呼唤方式。平安、健康是父母对子女最深情的期望,也是我们的灵魂最本质的内涵,这种灵魂应该安放在诚实本分、端正坦荡的莲灯之上,这莲灯的台基上些许会偶有尘土灰粉,需时常清扫掸拂。无论岁月如何的不经用,也无论世事的如何的流光溢彩、反转无常,灵魂它始终凝结在那里、凝结在孩提时母亲叫魂使用过的瓷碗中,那瓷碗盛满了荷包蛋。凝结在母亲用线缝的书包里,书包里装得课本上写的内容有《一个诚实的孩子》、《学习雷锋好榜样》…….。</p> <p class="ql-block"> 黄土地上的农家父母不会有巧言妙语的表达,也没有能力为子女赚的锦衣玉食,但朴实倔强的父母会背起东山炽热的太阳扔到西边的山坳里,生怕毒辣的阳光灼伤自己的孩子,用甩过太阳的脊背为孩子遮一处阴凉。黄土地上的农家父母喜爱自己的子女正如喜欢黄土地上的庄稼、苗木,不会因为喜爱就任其肆意随性,反而因为喜爱会更加荷锄整饬、修剪打理。灵魂在小时候很容易丢失、长大后很容易走失,我们的幸福就是——在灵魂即将遗失的很远的时候,能够听到母亲的呼唤,这呼唤简单、清晰,就像数字一,纯粹成一条线,线上系着唯一的东西就是爱,真心的呵护、恒定的祈愿,没有附加、不需要运算。</p> <p class="ql-block"> 历经夏雨秋风冬雪,家乡院子边的那丛马莲花在第二年的春天仍然不屈自信地开放。叶片、花瓣上附着着清澈的露珠,这露珠似曾相识.....被父母背过的太阳,倒影在这露珠上,露珠愈加显得清澈而丰盈,正如母亲呼唤的灵魂,清澈的犹如瓷碗中的水、充盈的犹如瓷碗中的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