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生涯拾掇

吴汉祥

　　时值2022年7月下旬，又一个八一节临近，岁月无情，我已渐臻老镜，在我静下心来，丈量一生履历的尺度时，特别顾惜军旅生涯的五年时光。这五年，犹如白驹过隙一跃而过，但他是我人生驿站里不可或缺的加油站。

　　

（一）

我是76年底从湖北黄石应征入伍，77年的新兵蛋子，走进辽宁大连高炮某部连队指挥排侦察班，成为一名侦察兵。记得寒冬转换之季，干燥大地被阵阵淅沥的春雨滋润，万物生机盎然。一次，陶传波班长安排我一个入伍才半年的新兵参与全团组织的（找点）比武。其实，就是检测熟悉军事地形的技能。埋点的人，事先用有红字的纸条，放在山丘或山坳旮旯石头底下，在地图上标记，看谁能最先按地图的位置找到并将纸条取回。也许是平时训练丁歧书排长、传波班长认为我还行，这种信任极大满足了我的自尊，那年我已满21岁。当天傍晚，我随排长、班长迎着落日的余晖，驱车抵达指定集合地点，各连队都指派侦察兵参与比武。找到设点纸条，即刻返回集合地任务结束。夜暮渐渐降临，远处灯火阑珊。我拿着三节手电筒，铺开地图，开始了（找点）之行。

　　也许是第一次接受光荣的任务，不知为什么，快到地图指定方位，屎尿堵住身体，排泄可要耽误时间啊！冇得法！眼瞅夜色慢慢暗下来，弯弯的月儿时隐时现在云层中穿梭。我不断告诫自己，一定尽快找到，对准地图极力在地形地貌上寻觅，遗憾的是，一无所获。我不甘心，倘若敌情就在眼前，能轻言放弃吗？记得平时训练，几个人奔赴指定位置，都是我抢先完成任务啊！我把时间概念远远抛在脑后，执意要找到（纸条），为连队争光。随着时间推迟，我感觉除了我的手电筒还有微微光线外，远望一片漆黑！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飘入我的耳际，班长在叫我。几注亮光向我方晃动，接着排长，组织竞赛的团部、营部负责人都来啦！我沮丧地望着他们。估计一顿训斥不可避免。奇怪的是，来找我的5个人里，没有一个呵斥、埋怨之词。其中，一个人说：“总算把人找到啦”……！。

　　我们部队的营房，座落在大连金州杏树屯一块地势较高山岗上，从营房远眺是一望无垠的大海，用砖混结构建设营房周边，果树成荫，每逢8至9月份，红彤彤的苹果缀满枝头，营房及庭院果香四溢。我们与相邻几个连队及营部，顺地势皆在杏树屯落户扎营。记得在我们营房操场当中，常年站立着八门装束盔甲的大炮，感觉他们始终高昂着头，只指蓝天，从容而淡定，但个个自视清高，相互不搭理。离他们不远的是雷达和仪器设备，显得谦逊、儒雅！且不卑不亢。每日擦拭一新的车辆静卧在车库里，随时框住他们整装待发。

　　据考，杏树屯地处金州区东北部，南临黄海，其临海属辽东半岛海域，早在甲午战争时期，北洋水师虽拥有的“致远”、“经远”等五艘船舰，中日海战中方损伤惨重，1894年9月日寇从杏树屯临近海域登录！史称金旅之战，三万清兵全线溃败。当年，从明治天皇的信中可以得知：“开拓万里波涛，国威布于四方”。其侵略野心可见一斑。

　　刚当兵，怀着保卫祖国的万丈豪情，三点红，镶嵌在橄榄绿服装上，特有荣誉感！记得第一次到杏树屯集市购生活用品，逛杂货店，找照相馆，特别惊讶，杏树屯集市以东还有火车站！七十年代一个（乡镇）屯拥有火车站，可见东北交通远比内陆发达，大连人穿戴讲究，感觉文明程度也高于内地，下地干活的农民还有穿皮鞋的，基本上没瞧见穿补丁或破旧衣服的村民。或许地处海洋性季风气候，常年雨少、风沙大，大姑娘都裹着纱巾下地干活，犹抱琵琶半遮面，个个身材窈窕。大连人轻言细语的普通话里，夹带着浓重的“海蛎子味道”，尾音长，与当地人聊天，有委婉动听的愉悦感。

（二）

在梳理部队林林总总的生活当中，残存记忆里的两件事仍然铭刻于心。一件事去百姓家救火；另一件是抢修铁路路基。

不记得是哪一年冬天，积雪还没融化，连队刚用完晚餐，战士们从食堂准备列队回班级开晚会，突然从西南方向腾起一团滚滚浓烟，片刻火苗串了起来，彩色的晚霞被烟雾笼罩，从方位看应该 是杏树屯大坡子村。炮二排值班员胖乎乎的张排长，操一口河南口音，紧急通知我们，立即到班组拿洗脸盆，以班为单位，迅速赶赴老百姓家救火，火情就是命令，当我们赶到失火地点，可能当晚仍然刮四、五级大风，一家起火殃及邻居几家。有的百姓蹲在地上哭喊着，记不清是人在里面还是贵重物品没有拿出来。战士们个个匆忙地围着火场浇水或用竹扫帚拍打。我想，立功表现的机会到啦，我取一盆水，从头往身上泼了上去，试想学电影镜头，冲进火海帮助可怜的村民，可是怎么都冲不进去，火势凶猛，滚烫的高温根本无法靠近。我就纳闷，电影里救火英雄穿进跑出，怎么实现的啊。虚荣心即刻被眼前场景打碎一地。由此，领教并敬佩哪些冲进火场救人的英雄们。

　　记起78年夏日一天，好像是八一前。9号台风从辽东海域登陆，瞬间电闪雷鸣，晚上大雨倾盆，大连瓦房店一带雨势凶猛，沈大铁路一段路基被洪水冲塌，断面达一百余米，沈大铁路线是东北地区重要的交通干线，上级通知我们连急行军赶到出事地点，全力抢修铁路路基，就如进入战场，记得当年紧急抢修铁路出动了一个师的兵力，山洪爆发导致临近铁路瓦房店万家岭村顷刻间夷为平地，我们到达现场，几处可见冲刷河套里横陈着尸体。一声令下，我们连战士表现特别迅速，产的产，背的背，一路小跑，用麻袋装的石头、泥沙往弯弯悬空的铁轨下充填。个个汗流浃背。有的战士手脚都磨出血泡，但没一人叫苦叫累！我被临时抽出来写报道。当我把战士们的事迹送到临时搭建的广播站时，一个漂亮的女广播员接待了我，瞧她上衣军装边多两个兜兜，知道是个干部。她热情端一杯热水让我等会！显得很成熟，但嗓音清亮，杏眼迷离。她没有嫌弃我一身泥土的窘态，至今难忘。

几个小时连续奋战，战友们都很累，晚饭后，组织集合看露天电影，这可能是首长为了犒劳参与抢修的战士。电影放映前，各连队组织歌咏比赛！我们连有两个天赋好的文艺青年，关世朝、王永利，他们指挥大家唱歌，《打靶归来》《团结就是力量》等！各连队都在唱，此起彼伏！大家唱起来铆足了劲，声音大。每次都力压其他连队！我觉得身在这个连队特别有荣誉感！可是等白色投影幕徐徐拉开，当贝投影仪的光柱投向屏幕时，我们大部分战士躺在地下睡着啦！

此外，抢险救灾、拉练、打靶及农副业生产等，我们只要出连队驻地到老乡家借宿，都会像营房里一样，起床后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平整如镜，主动地把老乡家水缸蓄满水，水杯、牙刷、牙膏，同时一个方位，整齐划一。出门前，要将老乡家房间、庭院、院外及过道清扫的干干净净。就是有一条，进驻老乡家前，反复强调纪律，不要随便跟驻家家里的大姑娘、小嫂子聊天、套近乎。否则予以追究。

（三）

部队五年，我从21岁到26岁，穿越了人的一生最珍贵的青春年华，往事并非如烟，在搜索或打捞这五年时运和际遇的时候，刷出的影像仿佛如昨，尤其是战友情义一直珍藏在记忆里。

都说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刚进连队遇到好班长陶传波，很优秀，第二年就派送炮校学习，第二任班长宋胜利，湖南兵，清瘦个小，心直口快，工作勤勉，处处身体力行。我总记得宋班长退伍离队时，爬在解放牌车厢后面，车启动开出营房的瞬间，他突然大声呼喊：“我再也看不见你们啦，我再也看不见你们啦”，重复多次直到声音嘶哑，送别的战友直愣愣地望着他。车辆绝尘而去，我眼前一片潮湿！快半个世纪啦，宋班长至今杳无音信。…跟我同时入伍进侦察班的两个兄弟当中，关世朝，比我小三岁，本地人，家住大连亮甲店，父亲是医院院长，他带我到他家去玩过，非常睿智、温和、慈祥的老人。世朝聪明能干，有文艺天份，待人真诚，口才好。同时分到侦察班的刘建忠，也比我小，父亲是抚顺市一家大型国企煤矿的矿长！好像受家庭的熏陶，他的口音、肢体语言天生有股领导干部子弟的作派。我们相处的也不错，他父亲来过连队，建忠提到连队办公室当过一段时间的文书。

记得分到连队的湖北老乡7人，不到两年就退伍三人，还有3位服兵役4年，其中，李朝发、黄龙应到炮二排炮班任副班长，谢俊九雷达班的骨干，文化补习帮助过我。最后只剩我一人坚守在部队里，平时我们老乡聚会少，彼此关照。当班长后，休假日我从没出过营房大门！基本上天天困在班里。有个老乡詹祖礼，小个头，从团部下派我连当文书，作为干部培养对象，虽然不到一年时间，他显露出的才华得到连队上下官兵的认可

　　接触密切的是隔壁指挥排电话班，一起入伍的孙凤友、耿振球、官海纯，凤友头脑灵活，办事张弛有度，有情有义。一直是我学习的好榜样，因表现及能力突出，当兵第二年就认命电话班班长。振球公认聪明能干，官海纯后来调到俺们班。成为我的助手，待人淳朴实在。关世朝经过自己的努力当上了干部。提任我们指挥排排长。

在我的概念里，真正的战友彼此熟悉，相互了解，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操场训练，同喝一井水，喜怒哀乐、摸爬滚打在一起且不计前嫌才称为战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炮一班长王永利和炮八班班长吴裕桐，永利带领的炮一班，在连队就是一面旗帜，班级荣誉感强，战士训练有素，裕桐身强体魄，带兵有方，他们班训练、打靶、农副业生产总能得到连长、指导员的赏识。我和裕桐曾经为班上存放的工具干仗，但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感情。

营房大院看守，门岗实行轮流值班，记得在冰雪寒冷的冬季，最冷可达零下十几度。到时间就有夜班巡察员到你的床前叫醒你。每次值班，走到换防的岗亭前，战士就像圣诞老人一样，棉帽、眉毛、嘴角全都挂着雪霜。个个手握钢枪，一动不动。

　　饭堂广播”，此乃部队一大特色，每天从起床到就寝，连队组织军训、队列、学习、上课、农副业生产等一刻没闲着。好人好事，先进事迹，战士表决心，就在食堂用饭堂广播的方式进行。记得连队炊事班和食堂出营房门岗向右一长排砖混房。（现在还在）70年代，一般食堂提供战士的主食都是二米饭（即大米和高粱米混搭），如果那天当班的排长向列队进食堂战士宣告，今天午餐是大米饭或者回锅馒头，队伍里会情不自禁地欢悦起来。每当饭菜端上餐桌，“饭堂广播”自然开始，大家边吃边听！没有话筒，广播者随意，站在各自的饭桌旁，拿着写好的纸张大声念。有的声情并茂，有的激情洋溢，我有时也在饭堂显摆一把，唯一的缺憾，读完自拟的稿件，回头一瞧，菜盘里仅有的几片肉没啦。

（四）

有人说：“部队是所大学校”，此言不虚。77年“文革”结束，78年之后，部队不再从普通战士里提干，原则上从大专院校下派干部，严格控制入党名额。农村撤销土地集体所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动摇了一批服兵役的农村兵。因取消知青上山下乡，为减轻社会负担，将一批没有考上大专院校的留城青年，输送到部队来。

对此，连队上下干部苦口婆心做了不少工作，解决了一些战士们存在的观望和疑虑。我也犹豫过，虽然我没机会参加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高考，所幸部队这五年，先后遇到了优秀的连队指导员；印象中，他们善于做政治思想工作，政治课不枯燥，思想疏导循循善诱、入情入理；生涩的理论解析，能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纠正了战士们徘徊、达观及价值取向。听指导员讲话总是怀着一种期待，在特殊时期，也稳定了连队队伍。或许是高考恢复的缕缕春风，吹进营房，部队里，掀起了浓浓的读书学习热潮，在不耽误日常军事训练外，既沿袭一以贯之的政治学习制度、作息制度，又鼓励战士们看书学习，补习文化知识。

　　记得有一年，连队整体开往靶场训练，我留守，紧张而热烈营房一下安静下来。正巧碰到上级发给每个军人一本《战士读本》。内容是马克思哲学思想的ABC，我如获至宝，天天埋头啃书本，直至夜深人静。第二年师部宣传科到我试点连队巡查《战士读本》学习效果，全连只有两个人及格，指导员和一个歪打正着的我。打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我见到书就爱不释手，除了《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论著。闲暇之余还通读了中国及苏联的几本名著，书写了大量的学习心得和笔记！如久旱逢甘霖。当班长后，寝室对面是侦察班的仓库，是我获取知识的乐园，记得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借着烛光，看书做笔记时，落墨汁的笔尖总是起毛，让我吃惊的是，原来是墨汁出笔瞬间结冰所致。

　　八○年，部队推行基础文化知识普及，指导员让我担任文化小教员，数学从小学通分开始学，直到方程式解算，几何及应用题解析。我现买现卖，把早就甩给老师的数学，又重新捡了起来。感谢部队在我人生最黄金的青春期，重温了我一生受益的文化知识。

侦察班从1979年开始，招进的都是城市兵，按照张良庆连长的说法，头脑灵活，反应快。适合你们班供职，每天为管理这几个新兵，让我伤透了脑筋，非要留着小胡子，头发长了不减，军帽压得低低的。每天跟几个小兵蛋子拼智慧、拼耐心。弄得焦头烂额。可是，连队还推荐我以做思想政治工作优秀班长到全营班长以上的干部会上讲用。接着没过一段时间，哈尔滨市来的新兵，在班里听到起床哨音不起床，我勃然大怒，没控制好自己…，结果此消息作为部队基层管理典型事例登上原沈阳军区《前进日报》。

指导员王志元对我特别信任，休假日，就让我们班到大连杏树屯敬老院送爱心，送温暖！帮助老人梳头，按摩，跟老人闹家常。几个调皮的兵蛋子还不错，嘴巴甜，会来事，把几个耄耋老人哄得喜笑颜开。临别时，老人舍不得我们走。或许老人缺失的就是情感安慰，每次与老人惜别，老人们难舍的眼神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最后，借用魏巍在《谁是最可爱的人》里的一段金句：“军人的品质是那样的纯洁和高尚，他们的意志是那样的坚韧和刚强，他们的气质是那样的淳朴和谦逊，他们的胸怀是那样的美丽和宽广”。作家魏巍言过并高抬我们军人啦。但是军旅生涯磨砺，军魂意志锤炼，我们无愧祖国的召唤，无愧人民的重托，那个年代如果上战场，个个都是好样的。绝无虚言。

谨此文庆祝建军95周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