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信念

杨新荣

　　酷热难耐的夏日，太阳像要熔化一般炙烤着水泥公路，菜土业已干涸，禾苗和树木的叶子皱皱巴巴耷拉着，路旁的小草枯黄干瘪，软蹋蹋地趴在裂开的泥土上。水牛把整个身子浸在泥凹里，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喘气，小狗躲在房子拐角处的阴影里，四肢紧伏地面，吐出乏白的舌头。白天的风也如电焊枪里喷出的火一样烫人。大多数人缩在空调房子里吃着西瓜和冰激凌，打发着懒洋洋的日子。

因为读书，也因为热，我照例是晚睡晚起，待阳光从窗外偷窥我赤身的囧态，我才起床。母亲备好的早餐凉在桌上，父亲已从地里为庄稼和菜蔬浇水回来，他总是抓住一天最合适的时间不停地劳作。我切好西瓜，他说要先冲个凉再吃。我一直担心他佝偻的身体会累垮，但又不忍心看到他无所事事时坐卧不宁的神态，只能任他＂由着性子来＂。看到罹病的父亲每天都有事做时精神矍铄的样子，我常常想是什么魔力有如此神奇？父亲有退休工资，还有我们晚辈的孝敬，完全可以像别的老人一样悠哉游哉过＂甩手＂日子，但他却如一架陈旧的水车，永不止息地转动着。

今日读了戴高乐的《谁说败局已定》，掩卷沉思，我终于明白：信念的力量无所不能。这是法国著名元帅贝当向希特勒法西斯投降的第二天，戴高乐将军在英国伦敦布什大厦的播音室里向法国民众发出的抗战到底的演说。当时，贝当是法国三军统帅，之所以投降，是因为法军在德军飞机、坦克的轰击下节节败退，对胜利失去了信心。而戴高乐只身一人逃往英国，可谓＂光杆司令＂，但他坚信＂法兰西抗战的烽火也绝不可能被扑灭！＂他认为，战争一旦打响，唯一的选择就是抗战到底、争取胜利，痛苦、牺牲自然不能避免，但铁与血的洗礼也是民族重生、世界和平的必要保证。由此让我感叹80年前东北抗日联军在白山黑水坚持十四年的浴血奋战，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这不正是信念的力量么？信念无所不能，信念可以战胜一切。

细细思量，芸芸众生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存有某种信念在支撑着我们工作、学习、生活、娱乐。革命先烈坚定不移的信仰和崇高的理想是人的高层次信念的最好注脚，此乃基本信念之升华。从低层次讲，信念是一种寄托，是一种需求。人作为高级动物，区别于其他生物之本质，是有复杂的思想和丰富的感情。每个人都需要一种寄托，有的寄情于山水，有的痴心于情爱，有的迷恋于技艺，有的放纵于诗文，有的沉愐于棋牌，有的钟情于酒食……不一而足。无论为忠为孝，为义为仁，为爱为欲，为醉为狂……孩子的信念是有人带，好好玩；成人的信念是有工作，有钱赚；老人的信念是能活着，不生病。词典解释：信念是人的认识、情感、意志的统一体或“合金”。信念中包含有一定的认识，如果没有这些认识或观念，人们就没有所相信的对象，从而也就不会有信念。坚定的信念往往伴随着炽热的感情。也正因为如此，信念总是在感情的驱使下导致相应的行动。信念不是仅仅深藏于人的内心的东西，它总要向外表现出来，表现为行为和实践意志。在信念的鼓舞下，人们的意志是坚强的，行为是坚决的，而且始终不渝。

我认为，大多数人并没刻意去弄懂＂信念＂的概念，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执着。如我父亲，如我老家众乡亲，他们起早贪黑、日晒雨淋，执着于农田的收成，执着于生活的富裕，执着于劳动的快乐。如牌友窝在密闭的房间里不舍昼夜，烟雾包绕，执着于输赢；舞友无论冬寒夏暑，执着于＂热情的沙漠＂；车友执着于里程，驴友执着于山川，钓友执着于弯弓，酒友执着于醉眼朦胧……各有境界，各取所需，各尽所能。

这个夏天，因为孙儿去了厦门他伯伯家玩，我了无牵挂，在父母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不让我去＂烦＂他的农活，母亲又乐意自己弄好饭菜，我于是寻出一大摞乱七八糟的书，戴上老花镜，找一清静处，摆一张躺椅，置一壶凉茶，懒懒地翻，慢慢地读，＂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陆游)，老家虽无万卷书可读，却也找到了＂好书反复读不厌＂的感觉。看倦了，就把自己丢在床上，或眠，或思，或信手写几行字丢进日记本里。待日记本上的字多了，就取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手机，嵌进《美篇》，发布出来博取美友们一赞。这日子也算是＂悠闲自在、得过且过＂吧？

等到太阳下山，暮色已渐渐笼罩楼顶，我和同学老马按约到河边散步。宽阔的河堤上银杏树的叶子在路灯下如绿蝴蝶般聚在它细而高的枝干上。河水浅浅的闪着波鳞、溅着欢笑。河边人很多，一群一群结伴而行，微微的风从河面遛进人群里，在你脸上胸上乱吻，掀起来你的短裙和衣袂，一股爽爽的味道顿时从呼吸道浸透至全身。河中有电子浮漂在闪着红色和绿色的光亮，这是钓友在夜钓。老马说：这个钓鱼人在此已守了三个晚上，但一条鱼也没钓到。我笑了，我分明已经体会到：最好的生活方式，不是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心中永存一种信念。坚持是一种信念，舍弃也是一种信念。雄才大略、叱咤风云是一种信念，甘于平庸、恪守本份也是一种信念。人生在世，想透了真是什么都不奇怪，心也就会安然，得失苦乐是人生之常态，那些毫无意义的争斗，那些名利、地位、美色、佳肴的种种诱惑，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20220729于新化槎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