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活下来的

葫芦

　　我出生在农民家庭，生于1964年。我是爸妈的第四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听我妈说，生我的那天，她还依然跟生产队里其他社员一样，干的活是一趟趟地挑一百多斤一担的干田泥巴上山。半下午，有社员发现我妈脸色不对，说是不是要生娃儿了，我妈还是咬牙坚持到收工，把那天的工分挣满。深夜时分，我来到了人间。

据说，初生的我还没有一把挂面重，邻里长辈看了都说“养不活，快丢了吧”。但我妈死活不同意。是啊，无论什么样的儿，都是妈的心头肉啊！

可我妈没有一滴奶水给我吃！那个时候，在乡下，牛奶，恐怕听都没听过！那时候，我爸妈的认知是，没有奶，可以用白糖水代替，可是我们家连半斤白糖也买不起！何况，要养活我，远远不是半斤白糖可以解决的。再说，以我今日的小心思分析一下，我爸妈已经有儿有女了，我的到来对家族对家庭都不稀罕了！所以才会有比较一致的意见：“养不活，丢了吧”！

可我妈不放弃！伟大的妈妈有她伟大的智慧！她每天抓一把米，熬成特别稀的米汤喂我！我就那么似乎有口气又似乎要马上断气地活着。

慢慢地，我不仅是喝米汤了，我可以吃稀饭了！再后来，稀饭里可以加点碎菜了！我妈欣喜地告诉家里人和乡邻，这妹仔（zai）带得活了！但没有人相信，看我那瘦小可怜弱不禁风样，没有人相信我能长得大！

只有我伟大的妈妈不放弃不抛弃，坚持认为她的小妹仔（zai）一定会长大！那时候太穷了，家里赖以为生的主要是粗粮，每年青黄不接（指庄稼还没有成熟，陈粮已经吃完）的时候，全靠粗粮瓜菜勉强维持，但像我那样的小娃娃怎能全靠粗粮活命呢？我妈说，无论怎样，她一定要为我留点细粮，或者说藏点细粮！她说，她只要藏一瓜瓢米，我就可以熬过青黄不接的时候。问题是，穷得家徒四壁的年月，藏这一瓜瓢米，得用尽妈妈的智慧！

就这样熬到三岁半左右，我居然站起来会走路了！妈妈无比自信无比坚定地宣布：“这个妹仔带活了！”

再记两件印象深刻的事吧。

我会走路了，冬天也马上要来临了，再也不能限制我蜷缩在一堆烂棉被里过冬了，我会到处跑，没有棉衣咋办？妈妈绞尽脑汁、苦口婆心地说动父亲拿出钱和布票，为我缝了全新的棉衣棉裤棉鞋棉帽。做好的时候天不太冷，但又没有别的可穿，就都给我穿在身上了。那天姐姐带着我跟小伙伴打猪草，我跟着跑，一会儿就热了，她就帮我把棉服全脱了，中午回家，爸妈才发现我的新衣新裤新鞋新帽全不见了！漫山遍野地找也没找到！姐姐挨了她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揍。在我们面前，父亲是个不怒自威的人，几乎从不使用暴力教育子女（详情参看我的《父亲记忆——大会计》一文），但那次他却动了怒动了粗，用他当会计用的长尺子打我姐，姐姐跑到屋里床上躲起来，父亲还不罢休。那情那景，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这就是我，作为三岁多的孩子，脑海里最早最深刻的记忆。

可能是因为先天不足，小时候的我非常瘦弱。瘦到啥程度呢？讲个故事吧：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家修房子，上梁那天亲戚们都来朝贺，一般送礼就是送三尺红布，可我五个舅舅中的两个舅舅马大哈，提前没准备，事到临头只买到三尺粉红色的布。本来那些红布都是要染成蓝色或黑色给一家人缝衣服的，妈妈灵机一动，用粉色的布给我和姐姐各缝了一件短袖衫！我那个高兴哟！简直没法形容！以前过年才能穿新衣，今年居然夏天有新衣！还是短袖的！还是粉色的！我得意洋洋得意忘形高兴得忘乎所以，穿了新衣就满村窜去了。可没人关注我的新衣服！！！他们每个人，注意～～～是见到我的每个人，都说“天呐！从没见到这么细的手杆（胳膊）！”还都要用拇指食指轻轻地来拈一下我的胳膊，仿佛手重一点就会拈断！哦！我受到的打击啊！

以后，只要穿那短袖衫，一定会再现以上情景。穿了几次，我是打死也不穿了。一直到大学二年级以前，我再没穿过任何短袖衣服。要不是火炉重庆，要不是大学校友鼓励，在我长胖以前可能我都是长袖加身。

我能活下来，还能活到今天，全靠我亲爱的慈爱的敬爱的伟大的妈妈！如今我长成了这样胖胖壮壮的样子，妈妈若是看到了，定会含笑九泉！

幸好有改革开放，我以及我们全家以及我的乡亲，大家都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今天回忆和记录曾经的苦日子，绝不是为了所谓的励志，更不是为了从那些苦难中咂摸出什么甘甜或诗意，而是为了警醒自己和他人：贫穷就是贫穷，苦难就是苦难，不应该被赞扬，更不应该被歌颂（引自一个网络作者），我们应该做的是，思考那些苦难的根源，防止苦难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