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是遗腹子。母亲家穷,嫁给重病的爹冲喜,冲喜不成,不足一年,爹便撒手人寰。母亲辛苦养育,加上心情郁闷,坏了身子骨,在大柱七岁时,也去世了。<br>村里人哀其不幸,但都各有难处,便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大柱勉强不被饿死。<br>走村串户的老锡匠,见他孤苦,便收了他做了跟班。<br>大柱在锡匠铺一做就是十年。大多时候只是扫扫地、擦擦桌子、拾掇拾掇东西,再就是客户来了倒倒茶。师傅和师娘膝下无子,把他当长工使唤,属于很“不厚道”的那一种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反正学徒是不用给工钱的,自然大柱也不能说什么。 <div>再后来,大柱渐渐长大,实在说不过去了,师傅才小心翼翼地开始让大柱“上手”学艺。可能是大柱有天赋,也可能在暗暗琢磨,各种活计掌握的很到位。不到二年,他便完成了一个“打圈转”(方言。即什么活都会干)。<br>不过,那时候学徒,能不能“出师”是由师傅说了算得,而不是你手艺学得怎么样。为了让大柱为他多干几年活,师傅愣是不吐口让大柱出师。当然,他也是藏了“压箱底”绝活。<br>“文革”刚开始,敏锐的师傅觉察到不对,形势不好。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收拾细软,抛下了铺子,偷偷跑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隐居。</div><div>村长是师傅的老相识,冒险收留了他们。像大柱这种“出身”,自然是跟着的。倒是村长见大柱老实憨厚能吃苦,又有一份手艺,便做主把患小儿麻痹的小女儿嫁给了他。在村长的帮助下,盖了个简陋的棚子,搬出了师傅的院子。日子虽是清苦,倒也有了家的模样。一年后,生了个大胖小子。</div> 公社的红卫兵组织,还是有群众基础的。师傅是出了名的“锡匠”,自然首当其冲,很快被揪了出来,老村长也被抢班夺权靠边站。他们把师傅五花大绑押到公社,与其他的“牛鬼蛇神”一起,游街示众。带出来的家产被充公,师娘连惊带吓,未等师傅回来,便一命呜呼。大柱执孝子礼,央邻居帮忙,将师娘找个地方安葬。<br>师傅被放回来时,魂魄几乎丢失了一半,整日无精打采。但对大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没有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决定倾囊相授,期望大柱继承衣钵,不要让祖传手艺断了传承。<br>认定了的就坚持。也幸亏师傅留了心眼,将工具和一些贵重原料,埋在地下。于是,一个炉子一个錾子一个小锤,师徒二人开始叮当叮当叮叮当。 反正周围没有邻居,民风还算淳朴,他俩只是偷偷地做,也不拿出来,倒是没有惹出什么麻烦。<br>不久,师傅突然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尽管大柱床前床后地精心伺候,但还是没能留住他的性命。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傅在临终之前,紧紧地抓住大柱的双手说:“你跟了我十几年,师傅知道,你的技术已经远远超过我了,早该出徒了。现在感觉师娘在底下召呼我,我也不能让他等太久。那些工具和原料,你就拿回家去,权当补偿,你好好过日子吧。”<br>大柱“送走”师傅,便收拾了一下,带着妻儿,返回母亲留给他的老房子,藏起了锡匠工具,每天上工下工,勉强维持生活。<br>改革开放后,大柱终于敢拿出他的工具,重操旧业。<br>大柱的炉灶支起来之后,村里便有人陆续送来残破的锡具。锡匠过秤之后,记下重量,接着就按照来人需要打造的物品和具体要求,按部就班地开始工作。 锡匠每到农闲季节,也像其他“买卖人”一样,走村串户,四处招揽生意。后来感觉多有不便,乡下的地也没多少,便举家搬到了镇子里,这时的大柱已变成老柱,在镇子边缘,兑了一家破败的二间平房,挂上了“锡老柱”锡器店的招牌。<br>民间好酒,酒壶常备。每当接到委托,老柱会在平滑而阴凉的滑石板做模具,然后点燃坩埚,破旧的锡壶、锡蜡台,在炉火下熔化成水银般的液体,端起坩埚,轻轻吹掉锡水上的灰尘和杂质,小心翼翼地将锡水倾倒进模具中。大概过上十几或二十分钟的时间,扇型锡片便做好了。 将锡片放在砧板上,用木锤轻轻地敲打,直到打出酒壶的形状。然后,再拼接上壶底、壶嘴,大约一两顿饭工夫就成型了,一个锡质的酒壶便算完成了。<br>锡是软的,打锡器不像打铜器那样费劲,也不那样吵人。粗使的锡器,就这样就能交活。就还要用刮刀刮一遍,用砂纸打一打,用竹节草(中药店有卖)磨得锃亮。<br>如果有兴致,老柱还要握着它把玩一番,等到成竹在胸,便用铁錾子在锡面上刻花錾字。若是细巧的,焊接上一个喜鹊。 <br>“忙不过铜匠,累不过铁匠,花不过银匠,闲不过锡匠。”说的就是锡匠的特点,指的是操作工程中,要有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心态,活才能做好。。 这里还有首饰加工,包括簪子、耳坠、镯子、锡勺、锡盒子,甚至还有锡制的佛像。反正能想到的日常用品,都能打出来,如香炉、佛像、茶叶罐、水壶、茶壶、酒壶,甚至尿壶。锡器打出来,雪亮雪亮的,晃眼;那簪子上的鸟,仿佛一张嘴,就能叽叽喳喳的叫;打出的蝴蝶结,蝴蝶欲振翅而飞。<br>有眼力见的人,都翘起大拇指,连称,这活地道,纯属手工打造。价格还很亲民。这里的人家,所用的锡具锡器,十有八九都是出自老柱之手。老柱成了有名的锡匠,锡器店也在小镇成了一道风景。有了钱,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br>儿子头脑活络,性格跳脱,却不爱学习。初中毕业,便联络了几个发小,不顾老柱的劝导及咆哮,在母亲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小镇,南下打拼去了。<br>老柱老了,手开始打颤,渐渐有点力不从心。偏偏现在的年轻人浮躁,鲜有沉心扎根乡镇的打算,纷纷涌向大城市,奔向灯红酒绿。让老柱选接班人的打算,一次次受挫落空。 忽一日,儿子回乡,要接手店铺,让老爸享享清福。老柱喜出望外,难道儿子转过弯了,要子承父业?忙不迭的把店铺交给儿子,拿着收录音机,去听梅艳芳李谷一的戏曲去了。<br>没等老柱做好授徒的准备,一台台加工、抛光设备入店,店名改为“擎天柱金银器珠宝加工有限公司”,兼营翡翠玛瑙玉石制作,珠宝首饰、日常用品,一改老式沉闷的模样,均有机器加工,加上新工艺,产品变得美轮美奂起来,公司一时红火起来。老柱变得茫然无从。<br>好景不长,店铺被封,儿子收监。罪名是金银器以次充好,锡器“扒灰”,玉器造假,涉及商业欺诈。 <div>当下,就连锡壶锡罐之类的锡具,也为铝制品、塑料制品取代,锡具走出了人们的视野,更不必说亲眼看到锡匠操作的景象了。老柱不由气苦,老祖宗的手艺,真的要带到坟墓里?<br></div><div></div><div><i><font color="#ed2308">扒灰:指锡匠偷偷刮下粉末,掺入煤渣中。旧指老公公霸占儿媳妇,锡与“媳”同音,也叫扒灰。</font></i></div> (图片来自网络 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