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在生产队的青春岁月——白清秋

雪原白清秋

<p class="ql-block">参加双抢打稻谷</p> <p class="ql-block">参加双抢割稻子</p> <p class="ql-block">送公粮</p> <p class="ql-block">送公粮</p> <p class="ql-block">  这些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往事,本不想再去提及,但它却是我心中永远抹不掉的一道刀痕。</p><p class="ql-block"> 失学</p><p class="ql-block"> 8岁那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搞得最凶的时候,因为父亲被扣帽子揪斗,撤职送回原籍。我跟着父母回到了祖上住了几百年的村子。在这里,父母重新操持农活,艰难地活下去。学校放假时,我也常跟在父亲的身后到山里捡些柴火,而他去打鱼的时候也常把我带在身边。身为医生的父亲,一辈子救死扶伤,却被那些当时造反的,掌权的,以莫须有的罪名,无休止的拉去批斗。</p><p class="ql-block"> 初中毕业了,许多同学都有望升学高中读书。但我却被粗暴地剥夺了读书的权利。这个不祥的消息是上屋的二哥告诉我的。那天一大早,我答应母亲去给自留地放水犁田,比我早起的二哥在路上碰见我,打过招呼之后,他把我叫停下来,悄悄告诉我说:“小弟,我告诉你件事,有人要整你啊,你以后恐怕再没机会升学读书了。”我心中一愣,脑袋像被谁敲了一下懵了。二哥惋惜地叹了一声,然后把一些只有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才知道的秘密告诉我。原来,在大队部召开的,包括生产队长和学校校长等干部会议上,某个大队干部明确地表示,不同意大队附中校长推荐我上高中的意见,并声言说:“不管他的学习成绩再好,我们也不能让他去读高中。”我不知道这个大队干部为什么这样对我,唯一知道的,他曾把我被贬回乡的父亲拉去批斗过,还带人抄了我的家。</p><p class="ql-block"> 那天整日阴沉,我的心情也一样。</p><p class="ql-block"> 傍晚,吃完饭后,母亲对我说:“明天早起一点,看人家安排什么工你就跟着去做吧,工具都在门角里,以后我再帮你织对泥箕。”我默不作声,看见一直非常坚强的母亲眼眶红了,我知道她因我不能升学读书的事很伤心。</p><p class="ql-block"> 半劳力</p><p class="ql-block"> 天刚拂晓,我似乎还在梦中,起得比鸡还早的生产队长就喊开了:“大众注意啦,今天上午7点半,全体都去大塘垌割禾打谷。男的出去时负责扛伐桶。”生产队长的排工时间多是早晨5点半到6点,站在生产队住户中间一个土堆上面,没有扩音器,单凭喉咙喊,声音也挺大。这个时候,母亲也起来煮粥、热潲水喂猪和打开鸡笼子。平时早餐一般没有什么好的吃,能填饱肚子就行,白粥、木薯糍、酸辣椒、炒黄豆是常态。母亲也偶尔在粥里放点自家种的芥菜,加点盐油,味道也挺好。今天是我参加出工的第一天,母亲给我捞了一大碗半干的粥饭,里面埋了两块油渣,放了点猪油,我吃得挺有味。</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参加劳动就是“双抢”。年纪长一点的,都知道“双抢”的滋味,就是在日头最毒辣的夏季,为了抢季节,抢收完早稻后又接着抢种晚稻,是农民最辛苦的时候。那年代,农业机械化程度极低,几乎都是沿用千百年来的农耕操作,效率不高,粮食收成也不好。</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搞的是“大锅饭”,出工都是一窝蜂似的大部队行动。工作做多做少凭良心。有些懒一点的也经常出工不出力,反正时间一到,收工吃饭,做不完的第二天再干。工分是评的,出力多的并不一定就能评上最高工分,思想表现积极的,即使工作效率低一点也能评高工分。我15岁不到,刚开始参加劳动,属于半劳力。开始时,干一天得6个工分,后来慢慢升到8个工分。全劳力最高可得10到12分。我虽然年纪小,但长得有点牛高马大,力头也够,又想表现积极,所以干起活来也不比那些全劳力的差。</p><p class="ql-block"> 送公粮</p><p class="ql-block"> 送公粮就是交农业税。抢收上来的稻谷晒干透后,我们就被安排去送公粮。政府在我们村附近设有一个粮库,检验很严格。送公粮的人得肩挑或用单车拉着往粮库送,高峰时还得排队。每个生产队都有“公粮”和“购粮”任务,交完记数就行。管仓库的大叔50岁左右,样子挺憨厚。他的老病是我父亲治好的,和父亲认识。小时候我见过他几次。大叔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所以每次看到我用单车大包小包的来送粮,他都会过来扶我一把或帮卸车。</p><p class="ql-block"> “双抢”季节过后,送完公粮,农民们一个个都被晒得黑如墨斗,尤其是像我这种不喜欢戴帽子的,还有那些经常打赤膊的男人,身上都被晒起了泡,脱了一层皮。黑也好,起泡脱皮也好,习惯了,大家都无所谓。</p><p class="ql-block"> 守猪放牛</p><p class="ql-block"> 农闲时节,也偶尔有点活干,守猪放牛是最无聊的活。</p><p class="ql-block"> 夏、秋两个季节稻谷开始成熟时,村边的稻田是猪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它们不但偷吃还糟蹋稻谷。因为猪是各家各户散养的,没圈没栏,所以生产队只能派人看守,同时将村子出入的路口釘上猪闸。守猪采取轮流制,一个劳力守两天,要求经常巡逻易受侵害的区域。有些猪偷吃新谷尝到了甜头,一大早就会溜出去,比人出工还早,和人打游击,一见人吆喝就往回猛跑。</p><p class="ql-block"> 守猪很清闲,不费力,但规定不准看书报,也没人聊天,所以觉得相当无聊。有一次我在裤兜里塞了本有点发黄的《杜甫诗集》,在没人的地方偷看了一下。后来,不知道是哪个为了表现积极进步的,把我偷看书的事报告给村里的大队干部。大队干部在村里开群众大会时还拿这事来做典型批判,说有些青年人经常看那些又旧又破的封建毒草,不得了,思想有问题,很危险。虽然没点我的名,但我知道这是针对我。后来,我被生产队长警告批评,说以后守猪再偷看书就扣我工分。</p><p class="ql-block"> 放牛的活也很轻松,不管是农忙农闲或天热天冷都要放牛,各户轮流。村子后面有大片山地,草木茂盛。上午十点左右,放牛人就把牛栏的门打开,一大群放出去。农忙时则是上午歇了犁耙后就集中往山上赶。山上有嫩草,山下有水塘,是牛最喜欢去的地方。山塘里的牛蚂蟥很多。牛蚂蟥是嗜血动物,我们经常看到从山塘里上来的牛,肚子和大腿上吸叭着一条条手指般粗,吃得圆鼓鼓的牛蚂蟥。牛蚂蟥吸够血也会自动脱落,没脱的,我们就用手拔出来。对吸血的牛蚂蟥,我们从来不会手软,得而必诛之。</p><p class="ql-block"> 下午4点半,开始把牛拢集中。牛吃饱喝足后也知道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都会乖乖的往来时的路折返。回到村里,到得那个又脏又臭的牛栏,它们也从不嫌弃,一头钻进去,累了就躺下,频频地拍打着耳朵和尾巴,驱赶那些令人讨厌的花翅牛蝇和蚊子,满足地反刍着肚里的草料。夜深的时候,牛也会闭目养神三四个钟头,因为说不定第二天又得下地干活呢。</p><p class="ql-block"> 放牛的山叫望高山,算是我们附近最高的山。每逢放牛,我总爱登上山顶,在这里,我可以俯瞰附近村子的全景,也可以远眺十里八村的乡野。站在山顶,我虽能放飞一下压抑的心情和舒缓失学后的苦闷。但是,每逢此时总有一种令人悲沧的情绪挥之不去,自感天地虽宽,却前途无望。</p><p class="ql-block"> 放牛虽然很无聊,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带书去看,山高皇帝远,没人看见。在我读过的中外名著中,有不少是在我放牛时看完的。读书能让我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中,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抚慰一下我因失学而迷茫和痛苦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同命相连</p><p class="ql-block"> 学校开学的日子又到了,接到升学通知的,都高兴地上学去。我在村头大树底下的大石板上呆坐,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满脸喜气的由家长送去高级中学报到,迷茫和失望交织在一起,心里的酸楚难以形容,我深感自己已经成了社会的弃儿。</p><p class="ql-block"> 和我一样,不能升学读书的还有几个人,虽然原因各有不同,但命运却是一样。我们也是同命相怜,遇到连续下雨或没事干的时候,总爱凑在一起消磨。二狗话最多,爱和人顶嘴,洗话水从没输过。可能是遗传,他老爹经常到街上叫卖偏方草药,就是包治百病绝症的那种。我发现二狗也跟着去过几次。在这帮人中,最笨的算圆头五,他是那种吃番薯芋头也能长膘的人,一双又粗又厚的大脚板,除了冬天很冷的时候,极少见他穿过鞋。他虽然木讷,但没脾气,有时候,个别小哥将他整过火了,他也就是操骂几句,一般不会打架。瘦猴六在我们这帮人中最鬼马,手脚挺麻利,灌老鼠,装鱼笼,挖泥鳅样样能干,平时也最爱搞恶作,圆头五就经常吃他的苦头。我们常聚在一起的地方是个小炮楼的底层,长宽只有三四米,里面铺了一张木板床,放两张小凳子就没多余的地方,要想下棋就得将棋盘摆到床上去。圆头五爱睡觉,和我们在一起时,即使吵吵闹闹的,他一会就能打呼噜。如果这个时候瘦猴六在场,圆头五就会吃苦头。瘦猴六最拿手的整蛊方法就是用火柴棍烧成碳,拿点黏糊之类的东西将碳棍粘到圆头五的脚板上,然后用火点着碳棍一头,让它慢慢燃烧到皮肤。圆头五经常在朦胧中感觉瞬间剧痛,脚一振颤,醒来不知东西南北,众人暗笑,最后也没人告发。</p><p class="ql-block"> 一天,二狗拿来一本破烂发黄的线装书,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说是很有意思。我翻了几页,原来是一本相命书,里面内容挺多,有看面相看手相的,有用生辰八字称命轻重的等等,五花八门。大家觉得蛮新奇有趣,就按图索骥,互相调侃,胡说八道。二狗叫我把衣服撩起来,看看身上有没有福痣,结果没有找到,又叫我趴下,硬要把我的裤子往下拉。我挣扎着,但还是扛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这时,鬼头三突然大声叫了起来:“这里有一个”。大家都争着要看个究竟。二狗说:“你屁股上有颗黑痣,不得了啊,以后肯定是坐办公室的。”大家嘻嘻哈哈,一天很容易过去。搞这玩意最受打击的要算鬼头三,按他的生辰八字逐一查找比对,最后一合计,他的命只有四两重,属于命薄福轻之类,害得他闷闷不乐,半天不想说话。</p><p class="ql-block"> 在炮楼里,我们也有很文艺的时候,唱《东方红》,唱《北风吹》,这些歌都是听高音喇叭广播学来的。我还会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和《翻身道情》,他们很羡慕。因为没钱买,我们就自己做乐器来玩,材料是现成的,竹子自家就有。做笛子比较简单,一根拇指粗的竹子,量好距离,用小刀挖8个圆洞,将吹气的这一头塞紧,贴上笛膜就能吹响。做二胡就比较费事,找材料很麻烦。自造的二胡,声音虽然质量不高,但是自己做出来的,也挺有成就感。我刚开始学着拉时,咿咿呀呀,拉得都不在调子上,后来慢慢摸索,十天半月后居然也能拉首《北风吹》了,虽不好听,但觉得有趣,之后,我竟乐此不疲。</p><p class="ql-block"> 参加高考</p><p class="ql-block">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逐渐长大,我年复一年地在生产队里耕种,被派去修水利、伐木、修路,建微波站等等,我的青春岁月大部分就这样被慢慢地燃烧在生产队里。这种燃烧没有红色的火苗,也没有充满激情的烈焰,只有暗火和呛人的浓烟,是一种不知不觉的燃耗,让我差点闷死其中。</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深感前途渺茫,频临绝望之时,1977年,党中央决定恢复高考,之后,父亲也得到平反,这让我心中重燃希望。我大胆地报了名,开始登上了我的高考之途。</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得干农活,一边挤时间读书,开始系统地增知识,补短板。我没有钱,也找不到培训的渠道,更没有老师指导,只能靠自己苦读思考,晚上就着花生米大小的煤油灯火,经常读到凌晨两点。母亲见我没白天黑夜地读书,还担心我把脑子读坏了,她对我说:“儿子,咱家祖辈下来虽然都是读书人,但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读法,你父亲都没有像你这样不停地挑灯熬夜,你要注意身体啊,能扛你就扛,不能扛就算了,别伤着脑成了废人。”我安慰她说:“你放心吧,我感觉很好。”</p><p class="ql-block"> 妈妈为了给我增加点营养,把她攒了几年,塞在枕头棉絮中的几十块钱掏了出来,隔三差五的买点鱼肉这类,把收集起来准备孵小鸡的鸡蛋也作了我的盘中肴,大大改善了之前的青菜咸菜稀粥干饭的生活。但每次吃饭,妈妈都很少去夹盘中那不多的荤菜。我问她原因,她说,她这段时间老上火,不想吃肉菜,并且每次吃饭都要我把肉菜吃完。我知道妈妈的心意,不想吃肉的借口只是在搪塞我而已。我心里惭愧,每一想起这事,我的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有一次在看书的时候,我看见满头白发的母亲坐在旁边,缝补她那件破了五六个洞的衣服,突然感觉到胸中有一股东西往上湧,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书本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p><p class="ql-block">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鲁迅先生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不能再让青春岁月白白地燃烧耗尽,这是我当时暗下的决心。高考是我的唯一出路,我坚信,乌云散去之后,必定光明满天。</p><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白清秋,广西南宁市人,汉族,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高级政工师,研究员,国家注册高级企业文化管理师,中国写作学会会员,广西社会科学联合会专家库成员,爱写作,通音律,善书法。</p> <p class="ql-block">放牛</p> <p class="ql-block">恢复高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