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长沙工程兵学院几个伤残兵(三)

戴晶

<p class="ql-block"> 我与彭家平</p><p class="ql-block"> 共和国顶层领导人之一在慰问伤员时说:老山作战伤得最重的,战士是展(亚平)班长,干部是彭(家平)排长。这话绝对无误。老山一战,地雷夺走了彭家平一条腿,一手掌,一只眼;也将另一只眼伤得视力仅0.03。现为二级因战致残军人。</p> <p class="ql-block">  84年秋冬之际,我们一师在文山砚山临战训练。身为长沙工程兵学院实习排长的彭家平,就来找过我这既是长沙老乡,又是师兄的副指导员。应该聚过一两次,聊什么也忘记了,只记得他是长沙太平街上长大的伢子,有些长沙满哥的个性;也信任我这兄长。</p><p class="ql-block"> 临上阵地时,他给我一张照片(见图)。这张照片我一直保留至今,但是每每再见它,心里有苦涩和刺痛的感觉。没上过生死战场的人,一般是理解不了这种交照片行为,——那真是准备生死间的祝愿!那真是准备天地间的托付!这张照片也应该是他身体健全时的最后一张照片,之后的几十天,他便伤残累累!</p> <p class="ql-block">  此图片所示的左侧山坡,便是当年一师三团在老山的防御正面。彭家平在三团一营营部任实习排长,被加强到二连。在此处的一阵地前,为营救战友他被地雷炸伤。此次营救战友的行动,完全可以超越美国大片《拯救大兵瑞恩》的悲壮,惊险,激烈!(我有些笔拙,写不出当时的情和景,我建议彭家平的儿子,又是军校老师的彭博去认真地挖掘一下,试试。)</p><p class="ql-block"> 家平负伤的这天是85年一月上旬,我也正在与他负伤点不超过二百米的100至103阵地这段区域,做直瞄炮阵地。这炮阵地后被称为“老山第一炮”。100号阵地迎敌右侧是一团与三团防区的分界线,往老山山顶方向紧贴着的是三团阵地,跨出100号阵地就进入了三团的防区。100号阵地往老山脚下全部都是一团的防区。当时我和我的兵在一团防区内。</p><p class="ql-block"> 串阵地是件危险和严禁的事。我记得一次爆破作业,欲去隔壁阵地三团部队协调。刚跨过100号阵地,便被隐蔽哨喝令:</p><p class="ql-block"> “站住!口令?”</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你三团的口令我怎么知道?只能乖乖地用最纯正的普通话介绍我自己,回复隐藏在不知何处的盘问,生怕语言语音失错,生怕我这湘味普通话被哨兵误判,酿成恶果。</p><p class="ql-block"> 等哨兵放行了我,我跑到他隐蔽点一看,吓了一跳:妈妈的,一挺上了膛的重机枪,将我刚才的位置对得准准的!</p><p class="ql-block"> ——真的不敢随便去三团。</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这原因,家平负伤的消息我晚了许久才知道。我也只能望着他负伤的位置,扼腕痛惜!</p> <p class="ql-block">  人说,湖南人的秉性就是霸得蛮,耐得烦。家平真的霸得蛮。负伤后昏迷了8天8夜,输血总量达到6000毫升,超过一正常人的血量总和,也做十几次手术,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活得还有些小情趣!这湘湖子弟每每与我们扯在医院的那段经历时,不是说他的伤和痛,而是涛涛不绝地讲起医生护士们对他的情和义。那脸上流露出的对小护士的思和念令人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继续工作后,他参与编写的高级英语视听教材,是全国教材,获得了全军一等奖。这是一个极度伤残人士的顽强之作。</p><p class="ql-block"> 这是大事上如此,小事上也不例外。记得那天在杭州西湖,我准备徒步逛西湖里湖一圈。问他有没有兴趣同行?他很干脆地答道:保证不掉队你半步!一圈下来,整整2万多步,他一步一拐地紧紧地跟着我。不过西湖里的美景和美人,估计是没用心看了。</p><p class="ql-block"> 家平也耐得烦。他伤得如此重,本应该去荣军院休息疗养。但他生存和工作的欲望极强。年轻时与医院商量,将伤残等级降了下来,为顺理成章地进入工作创造条件。从负伤到退休,工作整整三十五年,之中麻烦和不便,没有超强的耐力无法坚持!临到要退休了,他才要求组织恢复他的实际伤残等级。</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他又迈出了寻亲的步伐。一条腿加一条假肢,到他们牺牲的同学和战友家家访慰问。风里雨里,烈日寒风,年复一年,湖南,湖北,浙江,江苏、江西、广西,广东……都留下他伤残之躯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我一作家朋友说长沙人的最大毛病就是,抠得死。家平喝湘江水长大,这毛病也当然突出。以前跟我联系,他不管事大事小只用不花钱的微信。我说了他几次后,才改成小事用微信,大事用电话。我最近又在批评他,以后联系我打电话!我们之间小事也是大事。他听不听就由不得我了。</p><p class="ql-block"> 这货还喜欢蹭顺风车。有时没达成目的还生闷气。这我就狠狠地骂他了:你他妈堂堂一军校大校,二级伤残军人,年薪、伤残金、护理费、交通费加起来每年都硬邦邦的三十几万,搞得咯样抠抠索索地干什么?请个专职或兼职司机自在得很!</p><p class="ql-block"> 精打细算巷子里长大的孩子,就是没有学会过大日子。缺点也好,优点也罢,潇湘子弟不管漂泊到何处,也不管伤得遍体鳞伤、痛不欲生,还是个大写的湖南人!</p> <p class="ql-block">  彭家平称我是师兄,呼我堂客是师姐。这一点没错。来长沙工程兵学院之前,他是长沙大学英语系的毕业生。我堂客也是该校该系毕业的,只是比他高二届。所以,我批评他来也没什么顾虑和忌惮,我想他听起着也应该顺耳。</p><p class="ql-block"> 依家平的脾气,批评多了也会发毛。大家庭中的满伢子,军校里因战伤得最残最重的人,一般大家都捧着,哄着。我虽是敢直言不讳面对他的人,但是当然也该随些大流。</p><p class="ql-block"> 参战者,尤其是参战重残者没有心理疾病这一定是假话。 我国参战军人心理抚慰手段还没建立健全;没关系,我们参战军人自疗和互疗。我这退役多年的副指导员带着现役的大校,加入一师参战工兵们的圈子。一师的战友们对为一师红旗流过血的勇士格外敬重。那天,工兵营的老营长黄明高一行参战军人,在杭州顶级的“楼外楼”饭店,宴请我和彭家平等长沙几个来客,将“叫化鸡”剥泥锤交给家平,由他首敲泥层。这是杭州人欢迎最尊敬客人的礼仪,也是欢迎他进入参战老部队的老兵群。同是原实习排长的区民政局来局长,也在杭州很高档的湘湖湖畔设宴款待了我们。战友们的情谊和理解及关心无与伦比。</p><p class="ql-block"> 如今家平是我们师参战工兵群里的积极份子,有我这群主帮衬着,他的言论很有地位。</p><p class="ql-block"> 去年,家平想将在一旅工作的儿子调回身边。接收单位同意了,但工作单位不愿放行。他同我商量此事,我告诉他:我帮你办。</p><p class="ql-block"> 不久,身为舟山警备区司令的曾同乡回长沙省亲。我为他接风。要家平来做陪。我让家平紧贴着司令坐下,并对他俩人说:“家平,你有什么要求就跟司令直言!”</p><p class="ql-block"> 这应该找对人了,司令曾在一旅的前身一师任职二、三十年,一旅的现任领导多数是他的老部下,他的话在一旅管用。</p><p class="ql-block"> 而我与曾司令有几十年的交情。当年整个一军就我俩谈得来的长沙人,常在一起聚,一起聊。我上前线时,他跑到我家,跟我娘说:“阿姨,戴晶如果在前线牺牲了,我来做崽!”——关系铁实得很!</p><p class="ql-block"> 官场上有关系不一定能办成事。但是如有血肉联系,办事的成数应该有个八开。一师的首长当然对为一师军旗染过血色的我们,或许有求必应。没过几十天,家平儿子调回到了他身边。</p><p class="ql-block"> 不过,这次请司令的菜单,家平偷偷地买了。我也狠狠地赞了他一回。</p><p class="ql-block"> 那天,家平少有地请我们几个参战战友聚餐。一桌子都是“理解万岁”首倡者刘勇少将同战壕同生死的战友。似醉非醉之时,我一直想对他说句心里埋藏了很久的话:兄弟,我们人间最苦、最累、最伤的日子都过了,也该超脱点,过过甜美、轻松、舒适的好日子了! 该用的金钱,该花的时间,该善待的人,要做!理解万岁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