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八一·话军旅】, 我们团的“挺进报”

驽马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挺进报》是解放前夕重庆地下党办的一份油印小报,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汽车三团也办过一张这样的小报,名字是《战昆仑》。说它是挺进报,是因为它也是用蜡纸在钢板上刻写,然后手工油印的报纸,十六开大,形式上与挺进报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说起油印,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太知道,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在没有电脑和复印设备的情况下,也不用打字机,直接将蜡纸铺在专用钢板上,用铁笔把文字或图案刻下来,再把蜡纸固定在油印机上,用蘸满油墨的滚筒手推印制的印刷品,是那个时代一种大众化便捷实用的印刷方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1978年6月,我和同乡李平新训刚刚结束,便被分配到团政治处宣传股写作组,有个1976年山西祁县入伍的老兵刘怀恩,由他带着我们,主要任务就是写新闻报道和办《战昆仑》小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当时,办报纸对我来讲是一件非常新奇和十分神圣的事情,之前,从未接触过,偶尔见过几份油印的小报好像都是文革中那些造反派印发的,觉得那都是些高水平的文化人才能干得了的,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参加到其中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刘怀恩是写作组的老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有主见很有亲和力。他的文笔很好,我刚到写作组时就接到了一个中学同学自杀的消息,我把他的故事讲给刘怀恩听了,没几天他就拿出一篇小说稿给我看,写的正是我那同学的事,让我颇为惊讶。几年之后他退伍回山西考上了山西大学,毕业后又做了一家杂志的编辑,算是延续了那份办报的缘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从怀恩那里我们得知,办《战昆仑》是团里的光荣传统,已经有好几年了,在兵站部都有一定影响,之前写作组的老兵们编写的稿件还上过《解放军报》呢。这让我既感到光荣又有很大压力,而李平就比我有经验多了,显得胸有成竹。听说他入伍前就在公社写报道办小报,尤其一笔钢笔字写的漂亮,是那种标准的仿宋体。而且写美术字也是拿手好戏,在新兵连他曾经当众用铝制的饭勺子在白色搪瓷盆上随手画出一排空心字,魏碑那种,让连长指导员都刮目相看,是大家公认的才子。更难得的是他会刻钢板,接触过钢板刻字的人都知道那和会写钢笔字根本就是两码事。刻钢板需要用铁笔在蜡纸上书写,下面垫着像细砂纸一样处理过的钢板,铁笔在上面要把笔划刻工整有不容易,还要注意用力的轻重,轻了,字的刻痕不够,油印出来不够清晰,重了,则容易把蜡纸戳穿,油印出来的字就是一团墨,那个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而李平刻钢板就像在纸上写字一样,又快又好,印出来的效果也是清晰漂亮,所以他是有那个自信的资本的。本来,我那个时候喜欢画画,也爱写写文章,领导可能也是基于这点让我到写作组来。我开始还有些自视甚高,但见识了怀恩和李平的那几把刷子,就有了天外有天的感觉,心里也有了依靠,想着有他俩在,我们办好小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我们写作组三个人住在一间宿舍里,大概有二十平米左右吧,那也是我们办公的地方,算是《战昆仑》的编辑部了,我们写稿件、刻蜡纸包括油印和分发都在这里完成。三张床两张办公桌还有油印机,把房子挤得满满的,好在我们都是几个小兵,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往床空里一塞就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我们宿舍所在的是一排坐西向东的平房,在团机关办公楼的西侧,正对着机关操场和大礼堂,门前还有一排一人多高的杨树。在青藏高原上,那算是比较难得的了,那片绿荫带给我们许多愉悦,让我们的生活都丰富了很多。几十年后我回到三团,专门去寻找当年的宿舍,房子已经拆除,但那排杨树还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见证着过去的那些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到写作组半个月后,我们接办的《战昆仑》第一期出来了,文章和版面设计主要是刘怀恩和李平负责,我负责插图,也写点豆腐块,相对轻松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当时团首长和政治处、宣传股对这份自己的报纸都很看重,常常会有首长到写作组来看望我们。来得最勤的是宣传股马桂泉干事,1966年山东平原县入伍的,他分管写作组,又是我们的邻居,所以工作和休息时间时不时的就转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写好的稿件都会拿给他指导,他非常和气,常常是说说笑笑之间就把他的工作经验和写作技巧传授给了我们,就是修改文章,也让人感到轻松,就像我们是他多年的好朋友一样。有一天,我早晨起床突然发现窗户玻璃上的冰棱花结晶出了一幅幅精美的图画,一下子来了灵感,作了一首五言绝句。那时我还不知道写格律诗那些严格的要求,平仄对仗都没有认真推敲,正好马干事过来,就很得意地拿给他看了,没想到他十分肯定,之后还专门和了两首诗给我。那时候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兵,他那样的平等关怀对我影响至深,让我对写作有了更多的兴趣与自信。去年我去山东聊城看他,他还翻出当年写在笔记本上的二首和诗给我看,让我感动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还有政治处书记郭群鸽,他是写作组前任组长,他来的时候总会和我们交流之前办报的情况,给我们及时的提出建议和指导。我们股长和其他几位干事也是我们的常客,就是主任和政委也会隔三差五地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一天,王少君政委突然来了。那时他不过三十多岁,但习惯背着手挺直了腰板度步,表情严肃,让人油然生敬。听说他训起人来也不含糊,团里好多干部都怕他,我们新兵连的指导员和排长向我们提起他就带着敬意和一丝怯意。不过我觉得他并没那么严肃,每次来都会和我们聊会儿天,除了问问工作,还天南海北地谈东聊西。那天他照例问了问我们近期的工作,之后却突然对我说,小张你不是高中生吧?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便有些紧张,连忙向他保证我真是高中毕业生,绝对没有欺骗组织。结果他笑着说,高中生怎么写的几个字像鸡子划的?我的脸一下就红了,真想有个地缝钻进去。政委走后,股长对我说,字是一块敲门砖,你要好好努力哟。第二天,我专门请假上街买了本庞中华的钢笔字帖回来,之后一段时间,我还真是每天发愤地练习钢笔字,确实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效果就显现出来。终于在政委又一次来看我们的时候,对我说,嗯,有点大学生的样子了。后来,无论是我调到兵站部宣传科当干事还是转业到地方做政府办公室秘书,都有人说小张字写得不错。每听到这些话,我都会在心里由衷地感谢王政委当年给的那当头一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虽然说团里首长们对《战昆仑》小报非常重视和关心,但从来没有哪一位首长具体干预过我们怎么办报,写什么内容,怎么排版都没人干涉。印象中我们也没报道过团首长的工作情况,不存在谁谁头版头条的问题。我们的报道总是聚焦在营连工作情况及其指战员们的先进事迹上。所以我们的小报很接地气,都是身边的人和事,真实可信,也比较受指战员的欢迎。《战昆仑》好像是每半月出一期,每期印几十百把份,五个营二十个连加司训队、卫生队、修理连和团机关都要发到,还要报送团首长和兵站部宣传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记得一九七八年八一前的那一期小报,我写了首庆祝建军节的七律诗发在《战昆仑》上,一天我下连队,在九连的黑板报上突然看到了我那首诗,觉得我们的报纸还有人认真在看,自己的作品还有人认可和转发,真是好开心好兴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那时候,我们连队订的正规报纸就是《解放军报》和兰州军区办的《人民军队》。《解放军报》上经常有陈玉先老师的插图,我非常喜欢,剪辑了一大本,我画插图和幻灯片时很多都是临摹的他的作品,《人民军队》有位美术编辑叫董军,我也常临他的作品,没想到转业地方好多年后突然发现他就是我们荆门人,我们还成了好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有一次我画了一组漫画,又作了三首打油诗配在上面,讽刺当时部队少数干部存在的不良作风。记得第一首是“对上级”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鞠躬九十度,端茶又搬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来者知是谁。顶头大一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第二首是“对平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平级算老几,何必太客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给你一支烟,算是抬举你。第三首是“对下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敬礼不还礼,那是应该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有事快汇报,无事靠边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漫画画好之后我不敢刊在我们的小报上,而是投给了《人民军队》报,过了些日子,居然发现它刊登了。那是我第一次在正式出版的报纸上发表作品,心情还小激动了一阵,也算是办《战昆仑》的一项成果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大约在写作组待了三个多月,因为兵站部要举行幻灯比赛,我便转到了电影组。那个年代文化生活比较单调,放电影就成了部队文化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部队放电映前会放一段自己制作的幻灯片,大都是反映本部队官兵的人和事,很受大家欢迎,渐渐地便形成惯例广泛推广开来。所以兵站部每两年就会举办一次幻灯比赛,所属各部队都很重视,会组织专人拿出十八般武艺来准备参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幻灯赛后我留在了电影组,但《战昆仑》插图的任务还兼着,偶尔也写写稿件发在上面。当时电影组与写作组联系很紧,电影组有四个人,刘开模、王晓春、邓俊芳和我。邓俊芳之前也是从写作组转过来的,也还会时不时给《战昆仑》提供稿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又过了半年多,在我拿到放映证可以独立熟练地操作放映机的时候,团里派我上青藏线线各兵站、加油泵站搞了一次慰问。那时兵站部各汽车团常年都有车队奔驰在青藏线上,路途全靠兵站、泵站做保障服务,所以经常会派出放映员带上影片上门去慰问,以表达谢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那次我带的是一台16毫米的便携式放映机和一部《江姐》的影片,团里安排了一辆解放车随行。驾驶员是个老兵,个子不高,脸黑黑的,细细的血丝清晰可见,那是常年受高原紫外线照射留下的特有印记。老兵开车很稳,神情专注,基本不开口说话。开始,让我不太适应,好在我随身带的有书,时间很容易打发,渐渐就习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我们从格尔木出发,一路向拉萨行驶,途经每一座兵站、泵站都会停下来,为他们放上一场电影,每天都会放二三场。从第一个兵站纳赤台开始,海拔就到了3500多米,高寒气候开始有了明显反映,虽然我已经在格尔木待了一年多,但还是有些胸闷气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我们放映的时间有白天也有夜晚,因为兵站、泵站的人都不多,特别是泵站,有的只有四五个观众,所以我们一般会安排在室内放映,那样比较安静比较暖和。但是到了那些比较大的兵站,人比较多,室内就不行了,得在露天放映,而且只能在天黑之后,那就非常寒冷了。放映的人手冻得发木,装片子都受到影响,观众呢,更是皮大衣皮帽子和大头鞋全副武装,不过大家都看得专注,那些寒冷都被忽略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开始几天我们一切都还比较顺利,按计划,那天晚上我们要赶到唐古拉兵站,在那里放映和住宿。下午,车已行至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四周是一片冷寂的荒原,远处可以看到延绵的雪峰。近处山坡上凌厉的寒风呼啸着刮过窗外,我们的车像大海中颠簸的小舟,顶着风浪艰难前行,老兵的脸色更深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突然,在我们的左前方出现了一大片下着沱子雨的乌云,从车窗望去,能看清那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连接成一道雾气濛濛的巨大帏幔,不时还有闪电在其中撕裂开丝丝缝隙。那雨幔缓缓移动,在它之外的四周却仍然是朗朗晴空。我们的车一直向那道厚密的雨幔开了过去,前窗的雨丝渐渐细密起来,又渐渐稀疏最终消失,前后不过十分钟时间。这样的气象奇观我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既紧张又新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我刚庆幸闯过了云阵,没想到天上又突然下起了冰雹,黄豆大的冰雹打在引擎盖上乱蹦乱跳,车身四周都在啪啪作响,声音有些恐怖。正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车突然抛锚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不免有些发慌。老兵却一声不吭,沉着地打开车门下去排除故障了。只见他熟练地揭开引擎盖,脱下皮手套在发动机上不停捣鼓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头叫我,说到附近打点水来。我望着车外一片迷濛的天地,把皮帽子皮大衣裏得紧紧地才敢下车,刺骨的寒风吹得人走路都踉踉跄跄,冰雹打在脸上针扎般的疼痛。四野里光秃秃的,一片凋零,我盲目地向下坡的方向寻找过去,走了好远好远才终于看到了一汪水洼,兴奋地跑过去,十分艰难地提了半扁桶水回到车旁。老兵还爬在车头上认真鼓捣着,皮帽和眉毛上都挂着雪霜,双手裂开了口子,有血渗了出来,而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专心细致地把这里拧开看看那里拧紧敲敲。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一样漫长,他终于排查完了,又把半桶水全部灌到水箱里,才缓慢地挪回到车上,点火、发动,好了。这才见他展开眉头,当时老兵的样子狼狈极了,我很是有些心疼,他却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让我顿生敬意。这时天也放晴了,我们继续赶路,老兵还是一言不发,我却从他专注而坚毅的脸上看出些英雄气概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那次出发回到团里,我把老兵的事迹写成稿件发在了《战昆仑》上,看着钢板刻制出来的小报,才觉得心里有一丝慰籍,总算对老兵有了个交待。之后我也不知他本人看到那篇文章没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我在三团参加办报的经历很短,却收获了团队协作、自省自励和认真细致等等好的习惯,让我受益终生。只可惜那时不懂收藏,那么多期小报一张都没保留下来,想想很是遗憾。</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