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伏月记事

雨神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举世震惊的唐山、丰南大地震已经过去46年了。随着时光的流逝，许多事情差不多都淡忘了，但唯独那被瞬间的肆虐造成的灾难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萦绕心怀，如同发生在昨天。



一

1976年，我在汉沽区（今滨海新区汉沽）桥沽公社桥沽大队下乡当“知青”。7月下旬，我染病在家休息。27日下午，房东家的刘占平、刘占学兄弟俩来区里办事，顺便来家看望。饭后，我感觉身体恢复的不错，就决定和他俩一起回村。母亲念我初愈，想留我再休息几天，我考虑“三夏”刚过 队里的活很忙，还是回去。

我家离桥沽10公里。路上，占平向我打听 : 人们都哄哄说这几天要闹地震，你在上面听说了吗？

我说 : 也听人议论过，可一没有传达文件，也没有接到正式通知，小道消息不太可靠。

占学插话说 : “我听人说地震有前兆，鸡不进窝马不上槽，黄鼠狼耗子大搬家。

我问他 : 你这几天在家看到这些前兆了吗？他摇头说没有。

我们说说笑笑的回到村里。

房东刘大娘见我回来了很高兴，她也问关于地震的事。我笑着说 : 去年海城、营口地震国家就测出来了，通知大家都从屋里搬了出来。咱这儿离北京、天津这么近，算是大地方，真要闹地震，早就通知咱们了。别怕，您听人家说这个月底就地震，今天都27号了，难道它明天就震啦？

听我一说，大家都笑了。

大家只听说过地震，可谁也没有经历过地震，谈起地震都毫无恐惧感。天晚了，忙了一天也都累了，大家收拾收拾就上炕休息，准备迎接明天的劳动。谁也不会想到，明天将有无情的灾难降临，很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将在明天永远安眠在黄泉之下了。我对大娘说的最后那句话竟成谶语。

二

那天的夜晚闷热异常，窗外的一盏路灯把屋里照的雪亮。不知何时，我迷迷糊糊的醒来，觉得外边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又听见有人说话 。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睡去……

突然，阵阵巨大的轰鸣声和颠动把我惊醒。睁眼一看，窗外的那盏路灯已灭，地里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东南天空上闪耀着骇人的红光。还不等坐起，一阵剧烈的颠簸将我掀下炕去。我看见房屋的墙壁轰然压了下来 又哗的一下拥了回去，发出咔咔的响声。空气好像是凝固了，空间充满了尘土，令人窒息。恐怖的瞬间，我想到了光辐射，想到了冲击波……。啊，核战争真的爆发了……？！

我随着惊恐喊叫的房东哥仨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外，房东刘伯伯和大娘抱着他们的小孙子已经逃了出来。大地还在颤抖，站都站不稳。周围发出房屋的倒塌声和人们的哭喊声。我看见对面的房子哗啦啦地坍塌了。有男人在呼救，我立刻向对面冲去，救人要紧啊。村民刘绍东的新婚妻子埋在了坍塌的新房里。我和赶到的几位村民刨了起来。房子是土基房，我们扒开秫秸檩子，听到了底下女人的呻吟声。浓烈的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终于把人刨了出来，背到中街找村里的“红医”一看，人已经死了。后来我听说，这新娘的哥哥前几天从外地来，打算接妹妹回娘家住几天，但因故未走，不想竟成两世之人。

余震接连不断，到了中街，我的心颤了。受伤的人和震亡的人都集中在这儿，呻吟、悲嚎之声响成一片，惨不忍闻。尸首放在门板上集中在一起。我帮着抬了几具。尸首很重，我的心情更是沉重。站在河堤上望去，整个村庄被烟光笼罩，满目断壁残垣，悲惨凄凉。多年来，一想起这个惨景，我都是痛心不已。

人们都上了蓟运河大堤，河堤已遭严重的震损，幸好没有崩摧，不然，河水将会淹没沿岸的村庄，后果不堪设想。

抢救工作基本结束，刘大娘也催促我赶紧回家看看。我这才想起家来。我看见村里的小学教师李桂娟坐在河堤上，她是老“知青”，房子倒了，所有的物品都埋在里面了，穿得还是老乡给的衣服。我推上自行车，驮着桂娟顺着堤埝回家。

在经过蓟运河铁路大桥时，我俩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 铁桥震得错了位，铁路路基隆起了一座座小土丘，四道铁轨像麻花似得扭曲着，河对岸的汉沽化工厂车间倒塌，一片烟尘。走到汉沽医院一看各式各样的伤员和死者拥满了河堤、马路，真是惨状万端、触目惊心……

到了家，这里的宿舍平房一间都没倒，家里人和居民都在马路上。我父亲跑出来时被倒塌的院墙把眼眶砸伤，还在流血。母亲看到我回来喜出望外，她一直惦记着我，怕我出意外。

傍晚，人们从区抗震救灾指挥部运来了竹竿和帆布，在马路中间搭起了大棚。区委指示 : 把青壮年组织起来，一旦再发生大震或海啸就立即投入抢险。街道干部从附近倒塌的粮站里扛出了面粉，用砖头架起铁板，和好面，点着火，就在上面烙饼，随人取食。入夜，我和朋友躺在一堆沙子上，迷迷糊糊过了一夜。没想到，一夜之间，我们竟成了难民。



三

29日上午，从收音机里收听到了党中央、毛主席发给灾区人民的慰问电，这才知道这场大地震的震中在唐山、丰南，波及北京、天津。受波及的地方尚且如此，那唐山、丰南的灾情就可想而知了。邻居冯瑞芝的一双儿女去唐山的亲戚家度暑假，音讯全无。夫妇俩愁眉不展、坐卧不宁。过几天，骑自行车去唐山把孩子接了回来。看到这对死里逃生的小姐弟，我真为她俩感到万幸。那时熟人见面都互道万幸。28日凌晨的那一瞬间真是不堪回首，如果刘大娘家的房子也坍塌了，我恐怕也早和亲朋阴阳相隔了。

国家下了大力气来安顿灾民，商店的职工开始摆摊供应一些日用品。菜站的售货员推车下街道买些蔬菜。消防车定点给居民供水。大棚逐渐解体，人们开始自己开火或搭伙过日子了。

四

过了几天，接到队里的通知，我回村参加震后恢复生产的劳动。这场地震给农业生产带来了巨大的损失，秧田里涌冒着砂浆，秧苗大面积枯死，没办法，只能整田清砂，保住和补救活着的秧苗。我记得那年的收成还不错。9月中旬，队里派我去看守打谷场。看到一捆捆稻谷、玉米运到场上，我感到无比的欣慰。

在这多难之秋，有两件悲喜之事 : 9月9日，中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人们悲痛欲绝；一个月后，党中央英明决策，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反革命集团，人们欣喜若狂。

当年的11月15日夜间11点多，又发生了一次震感较强的地震，使人们更加惊恐不已。有些已经搬回原处的人，当晚就全部搬了出来。此后，大规模的兴起了改建、修缮抗震简易棚的热潮。